《海角七号》:那些流淌过岁月的情书
2008-07-04罗屿
罗 屿
一部小成本文艺片《海角七号》,却在台湾票房直超《赤壁》、《色·戒》,甚至被当作台湾电影复苏的希望。
2007年杨德昌的过世,让喜欢台湾电影的人一片迷茫。不知道台湾电影的风光会不会像云一样飘走。上世纪80年代,有杨德昌、侯孝贤,还有摄影师杜可风,他们组成了台湾电影“最好的时光”。而今,杜可风成了王家卫的专属合作人,杨德昌也走了。很多人觉得,曾经的美好,或许永不会回返。
今年秋天,新晋导演魏德圣的处女作《海角七号》,给台湾电影带来了一丝希望。一部小制作,却成为台湾60年来最卖座的华语电影,超过了《色·戒》与《赤壁》。另外,它在台北电影节、韩国釜山电影节、夏威夷影展上也都有所收获,并将代表台湾角逐第81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侯孝贤在看过“海角”后曾感慨说:“如此真诚的影片若不卖座,台湾电影的未来真不知在哪里了。”
不批判,不讽刺,不怜悯
20多年前,罗大佑在《鹿港小镇》里唱着“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没有霓虹灯”,而《海角七号》则以男主角阿嘉的那句“我操你妈的台北”开始了。二者间,是种类似的情绪宣泄——城市化进程日益加深,从而导致了人心的压抑与迷茫。
“海角”的故事很简单:失意的乐队主唱阿嘉(范逸臣饰)从台北回到家乡——台南小镇恒春,做起了兼职邮差。一个写着“恒春郡海角七号番地”的邮包,因为地名已不存在,被他随便丢到床下。来台湾发展的日本少女友子(田中干绘饰)被派到恒春任公关联络,负责协调日本巨星中孝介的恒春演唱会。
在乡代会主席(马如龙饰)极力争取下,以阿嘉为首的几个乌合之众临时组团为演唱会暖场。练习过程中,友子与阿嘉不打不相识,渐生情愫。友子在阿嘉房中偶然发现了寄到海角七号的信,发现那是60多年前台湾光复时一位日本老师被迫遣返,不敢向他暗恋的台湾学生示爱,在去世前写下的7封情书,由他女儿按日据时代旧地址寄来台湾。友子和阿嘉决心将信送到老妇手上,而本不被看好的临时乐团也在演唱会上奇迹般地一鸣惊人。
导演魏德圣在拍片之初,想法并不宏大。他说,只想给观众讲个好故事,收回成本,再闯点小名声,就满足了。虽跟随杨德昌多年,一直做他副手,但魏德圣说,自己做电影,顶多算个新人。
正是这种心态,让魏德圣拍片秉承了杨、侯的文艺气质,但相对而言却更大众化,调子也很欢快,他站在平民的视角,朴实地歌颂着台湾的小人物,对白生活化,还时不时加些幽默桥段。他灵活地运用方言,去除了观众既熟悉又害怕的台湾腔。
他没有以艺术家和社会学家的身份,俯视众生的悲惨和困苦,他说,自己没到那个高度。他只是把原原本本的生活,以他的视角拍给你看,精华、糟粕,全盘托出——“生活中,它们本就是一体的。”他不批判,不讽刺,也不怜悯,而只是“同情”——同其所情,感同身受。因此,他的片子不苍凉,不酷烈,而是带着真诚与温暖。文章内容:
他会借助片中人物,娓娓道来:生命就是在寻常的日日夜夜间,一点点,一涓涓,流走的。抑郁与欢愉,人所共有,只看你怎么选。这种基调,就像他的影片:平易,简单,所有人都能看。但是,有些人却可以看得很深,非常深。《海角七号》从始至终,没一句让你顿彻顿悟的哲理。而你在看过之后,却会多了些风从云。影随形,花树自开水自流的平和与释然。
魏德圣的平民情怀与积极心态,多少和他的经历、性格有关。今年40岁的他,被台湾媒体称作“傻子导演”。为了拍片,总是到处借钱,却很少借来。拍摄“海角”前,他原本打算用2000万美金,拍一部名为《塞得克巴莱》的大制作。他自掏腰包250万台币,拍了5分钟样片,只为向投资人证明:他是有能力的。只可惜,没人信。
无奈之下,魏德圣拍了小成本的《海角七号》。当作投石问路的一张名片。拍片的5000万台币中,台湾政府给了500万辅导金。剩下的,他背着妻子把房子拿去贷款,弄到了1500万。其他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那时,他的朋友接他电话,一定是:“有没有200万?100万也行。”魏德圣说,自己就是在赌,输了,大不了慢慢还。
红得莫名其妙
魏德圣觉得,自己其实挺幸运。台湾民众给了“海角”将近100分的好成绩。但他清楚得很,其中有50分,靠的是运气。“今年的台湾,正处于政治混乱和经济不景气的低荡期,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遗憾与苦闷,无从排遣。《海角七号》来的恰逢其时,它刚好传达了‘追求梦想永不放弃的精神,自然成了人们情感宣泄的出口。某种程度上,就像当年林志玲的爆红,红得莫名其妙。”
片中角色乐队主唱阿嘉,一身理想,可越朝目标努力,就越会被理想狠狠羞辱,他甚至想要放弃:老邮递员茂伯,弹得一手好月琴却一辈子没上过舞台:米酒推销员马拉桑,每天面对歧视,却仍奔波不停。他们就是你身边的某个人,或者就是你自己。因为认同,所以有了共鸣。而片中那些失意人,最终能够快乐地面对生活,宽厚地面对歧见,勇敢地和生活和解。对民众而言,就像是一剂强心针。
有人甚至觉得,片中那个临时组建的平民乐队,也是台湾社会的投影。长期以来,台湾人的孤岛意识,让他们觉得风雨飘摇,无根无依,于是更渴望证明自己。电影中的乐队,恰好也是这样,他们不专业也不正规,但一样拥有梦想,并在努力后,赢得了掌声。
贯穿影片的7封情书,全部出自魏德圣之手。他是在阅读了很多名家情书后,用旧体书信格式写成。文字清新,有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台湾文学的质朴与娴雅。对比今天的台湾:明星绯闻、政治作秀、充斥着骚乱与不安,这与很多人心中那个羞涩、婉约的岛屿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艺术是种唤醒,或许《海角七号》也能像片中那些流淌过岁月的情书,唤醒当下台湾的宁静、抒情与感怀。
有人觉得,《海角七号》的出现,预示着台湾电影第二次“新浪潮”的来临。魏德圣说,要形成潮流,必须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他真的不敢说,下一波是不是还能冲得那么高。从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到杨德昌的《一一》,台湾电影的境况,不是一部片子就可以改变的,它已伤过太多导演的心。之后的路,是众志成城,继续奋进,还是各自为战,小富即安。这是所有台湾影人共同面对的难题。
在台湾做导演,其实是个挺不容易的事。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他们几乎都是靠着新闻局的电影辅导金过日子,而辅导金数量、名额有限。导演们几乎只有O.1%的时间去考虑电影本身,剩下99.9%的时间都在找钱。即便拿到辅导金,也只有二三百万台币,根本无法拍完一个影片,拍不完还要受罚。拍完之后,如果没钱做推广,进入市场仍是死路一条。
《海角七号》的出现是个好苗头,至少有观众愿意为华语片坐进电影院。或许,新闻局也会因此增加下一届辅导金的数量与名额。当然,这还都是未知数。但魏德圣笑说:“有希望总是好。”此时的他,脑中大概浮现的正是《海角七号》中的一景:一片海,一片没有烟雨的天空,而后,镜头久久停留在一个女孩微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