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橡皮的少年

榛　生

他坐在我前面画老师，把老师画成泰迪熊的样子，还画出分解图，和他同座讨论怎么把老师拆了重装，不时发出欢笑。两秒钟后，一只饱满的粉笔擦被丢了过来，正好击中他的脸——班主任中学时候是篮球高手，素以远距离投篮闻名全市。

他鼻子和嘴巴被粉笔擦扑得雪白雪白，像马戏团里新化了妆的小丑。全班哈哈大笑，他就在大家的笑声里撕了一张作业本的纸，哗啦哗啦地擦，把鼻子擦得通红。他没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丢丑，相反他挺快乐地一笑，大方地原谅了老师，就像老师原谅了他一样。

他总是那么没心没肺、理直气壮地快乐着。虽然他成绩不好家境一般，初中毕业若是考不上中专或者高中，很可能就会子承父业去贩水果或者开一辆小货车送啤酒，可是他一点也不为这个担心。他不深谋远虑，也不未雨绸缪，他就是一个活在当下的少年。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

上课时他玩一块香橡皮，把橡皮切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十六分之一，跟他同桌讲解橡皮的制作方法。在很多方面，他比班里的优等生博学得多。橡皮太香了，他陶醉得呆了。忍不住把橡皮的小块塞进鼻子里。在老师正兴致勃勃地演算勾股定理的时候，他哭着站起来，吓了老师一大跳。

“橡皮塞进鼻子里了！我得找我爸去给我抠出来！”他叫着，孩子气暴露了，把全班再次逗笑。老师绝望地挥手，放他走人。十分钟后他却兴冲冲跑了回来，说半路上橡皮自己出来了，“鼻子都出血了！”从此他的外号就是“橡皮”。

春天上午的政治课，壮烈地倒下一大半昏昏欲睡的人马。“橡皮”坚持不睡，因为他捡到了钱，正在课桌里偷偷摩挲，心花怒放。他得意地回头问我：“你说中午卖贴纸的人会不会来？我打算买变形金刚那种，你要不要？”最后他数完钱放心地睡去，一觉醒来我们已经吃过午饭回来上下午的课了。矜持的贴纸小贩开着摩托车早走了，他懊悔地跺脚大叫：“变形金刚！”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得这个有点滑稽的少年，或许是在漫长的学生生涯里，他代表了难得的轻松回忆。而这种轻松是多么难得，我们那时，往往因过分早熟而敏感，因敏感而不快乐，因为不快乐而过早变得沉重，迅速成年。可他是个例外。他就是一棵顺时生长的草，没有野心变成大树，但他一样生长得良好，还比我们幸福一些。

不知道现在的他还记不记得后座那个不爱说话的女生，或许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女生只不过是一个无趣的只懂学习的乖孩子，他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于是我们没能成为朋友。但他却不会知道，多年后我想起他的时候，会有淡淡的后悔袭上心头。那十字头的年龄一去不返，而我多想像他一样，傻傻地开心地过完那段日子。

（冰雪摘自《中学生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