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牛肉为何引发韩国危机

王　艳

李明博过分自信了，他以为既然人们已经抛弃左派，他就可以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6月10日，韩美牛肉风波发展至高潮阶段：总统李明博“挥泪斩马谡”，韩国内阁集体递交辞呈，以承担向美国开放牛肉市场引发国内政治危机的责任。

数个小时后，几十万韩国人在首尔参加迄今最大规模的烛光集会，继续示威。

被示威者占据的主干道，《大韩民国宪法第一条》的歌声，还有护卫总统府的2万警察和60个集装箱——韩国仿佛发生了一场民主运动。21年前的此刻，韩国人用几乎一样的方式争取到了直选总统的权利。

李明博，一位被直选出来的总统，在总统府的窗口注视着这一幕。要求他下台的怒吼声，隔窗可闻。

疯牛病怪谈

大多数韩国人都知道，新总统是个亲美派，为了修复韩美关系，不得不迎接美国牛肉——4月19日，韩国农林部宣布结束为期4年的美国牛肉进口禁令。

一个星期后，7000个牛农举着“哭泣的韩牛农户”标语，到政府大楼前抗议。李明博接见了他们，将早就确定的补贴政策摆在了牛农面前。

谁也没有预料到，包括后来的集会组织者，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即将到来。

4月29日，韩国MBC电视台的时事节目《PD手册》播出了有关疯牛病的内容。节目中说，“韩国人患上疯牛病的几率为英美人的两三倍”“食用美国牛肉的人就像实验动物一样”。论据来自一位并不知名的韩国学者金龙善，他在2004年发表一篇题为《韩国人基因对疯牛病的抵抗可能很脆弱》的文章。

MBC是韩国最大的电视台，《PD手册》则因揭发韩国“民族英雄”黄禹锡造假而名声大噪。于是，关于疯牛病的担忧开始在全社会扩散。

一位女演员创造了反对美国牛肉的口号。她在博客上写道：“与其吃美国牛肉，不如直接吃氰化钾。”一些没有科学根据的说法也甚嚣尘上，例如，“吃果冻、饼干、炒年糕、鱼酱汤、比萨也有可能患上疯牛病”“不仅是饮食，化妆品、卫生巾、尿布等产品也会使用牛的一部分，因此也存在疯牛病危险”等等。

网络和手机短信成为谣言的温床，一时间，社会已经陷入恐慌。

青少年是最早的抗议者。5月2日，1万多人在首尔举行烛光示威，抗议进口美国牛肉，其中很多是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手上举着“我只活了15岁”的牌子。

“学校食堂一般会用便宜的进口牛肉制作午餐，所以疯牛病的传言会引起学生的强烈不安。”韩国《中央日报》记者张世政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

从青春期的中学生，到血气方刚的大学生，然后是学生家长，烛光集会夜夜上演。

5月5日至7日，沉默的政府开始在各大日报上发表声明，反复强调从美国进口的牛肉和美国人吃的牛肉一样，并没有疯牛病，同时还在青瓦台网页上发布了“疯牛病怪谈十问十答”。美国拿出世界动物卫生组织的报告，证明美国牛肉是安全的。

引发“疯牛病怪谈”的关键人物金龙善也站了出来。他说，人类疯牛病患者非常少，而且无法确定发病原因。

官方与科学界的解释面对脱缰的民意完全失效。5月13日，《PD手册》如期播出了第二个“疯牛病”专题，为抗议活动招来了更多的拥护者。

美国牛肉的政治风险

2003年年底美国确认第一例疯牛病后，牛肉就从纯经济话题变成了复杂的政治问题。25个国家和地区宣布停止进口美国牛肉。为巨大的经济利益，美国每每把牛肉与国家关系联系在一起。得州牛排也频频成为布什宴请各国元首的主菜。

2005年，“历史上最佳”的日美关系，因小泉政府拒绝进口美国牛肉而出现争议。至今，日本仍强调将民众的食品安全置于首位，严格控制美国牛肉的进口数量。

2006年1月，韩美启动自由贸易协定(FTA)谈判，美国要求韩国恢复进口美国牛肉，以换取不将韩国大米市场列入谈判议题。韩国不得不同意，但仅限于生长期30个月以下的剔骨牛肉。有研究认为，这类牛肉不易使人感染疯牛病。2007年10月，韩国在美国牛肉中发现了碎骨头，于是再次发布了禁令。

当美国国会把牛肉作为批准FTA前提条件，李明博看到了FTA触礁的风险，和加强同盟关系的机会。在李明博眼中，韩美FTA是韩国经济脱胎换骨的动力，而美国牛肉只是让部分牛农受损。简单计算得失之后，韩国全面向美国牛肉敞开了大门。

“过去的谈判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有结果，这一次竟然只用了7天。匆忙达成的协议肯定会有不小的错误。”对于新政府的鲁莽，张世政至今仍感到惊讶。

5月22日，李明博发表了电视讲话，在忽视民意方面向国民道歉的同时，批驳了“疯牛病怪谈”，重点强调FTA对韩国经济的重要性。

这样的道歉没有熄灭示威者的烛火，而李明博还是固执地为美国牛肉开路。5月29日，韩国农林部宣布，将按照计划公布解禁公告。李明博捍卫了务实的领导风格，却忽视了这个国家强烈的民族自豪感。等李明博在中国灾区展开“感动外交”回来，发现局面有失控的迹象。

“李明博是李完用！”人群呼喊着。李完用是20世纪初韩国臭名昭著的亲日派人物，韩国人视其为头号卖国贼。不过几天时间，李明博的政治命运急剧转变。

“十年的左派政府，使韩国社会在思想上一分为二，要么反美亲朝，要么亲美反朝，很难找到一个能够调和两方的政策。牛肉风波正是说明了这一点。而李明博也许过分自信了，他以为既然人们已经抛弃左派，他就可以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中央党校教授张琏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不可能发生的弹劾

6月12日，抗议活动组织者向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政府在20日前与美国重新谈判，否则将发动更大规模的抗议，将李明博赶下台。此前，已有韩国代表团抵达华盛顿，要求美方书面承诺出口至韩国的牛肉必须来自不超过30个月的牛。尽管这一要求得到一些美国国会议员的支持，但美国政府一直没有松口。

对于李明博来说，牛肉问题就像一个“死局”。

上任100天后，每5个韩国人中就有4个对李明博不满。政治反对派杯葛国会，在街头发动攻击，提醒人们他犯下的连串错误。1月，李明博宣布要在韩国全面推行英语教育引发争议；2月，人均财产39亿韩元的“富豪内阁名单”招致非议；3月，他领导的大国家党内出现了派系斗争；四五月则贯穿了牛肉风波。与此同时，李明博竞选时提出7％的经济增长目标，如今已被调低到5％，但舆论依旧担心难以实现。外交上，与美重塑关系换来了牛肉风波，与日本不谈历史问题，却被日本重新点燃了领土之争。

更严重的是，已有100多万人在网上签名，要求弹劾李明博。

“根据韩国宪法，弹劾总统的前提是总统违反了法律。目前看来，李明博只是存在行政方面的失误。”张琏瑰说。

民意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4年前，卢武铉政策连连失误，身边亲信纷纷因腐败落马，支持率一路下跌。国会占绝对多数的反对派借机发动了弹劾案。谁知，民众认为弹劾案对国家稳定造成了破坏，突然站在了卢武铉一边，促使韩国宪法法院推翻弹劾案，卢武铉官复原职，还获得了改革的机遇。

“最可能的是，李明博再发表一次电视讲话，向国民道歉。领导人实在没有办法了，老百姓强求又有什么用?”张世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