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华丽大转“升”

钟　钟

我激动我纳闷

我刚到那家新成立不久的网络公司应聘的时候，秉承个人谦虚谨慎的一贯作风，没敢向那几个虚位以待的经理宝座发起挑战，而是慎之又慎地把自己的水平掂量来掂量去，最终老老实实选择了一个听上去很美的职位——网站编辑。等我把所有的应聘材料递上去后，很快。就收到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的热情回信：请你速来面试。

于是，接到面试通知的第二天，我衣着光鲜地去新公司加入了应聘的队伍。应聘的人很多，但是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负责面试我的人力资源部经理，是一位看上去很美的年轻小姐。大眼睛里的小眼珠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搞行政人事工作的。

我把发表有自己作品的一大摞材料往她面前一摊，她埋头看了一会儿问了我一些问题后就拿起了电话。电话是打给公司媒体部经理的。她说：“新来的网编我们决定试用了，你安排一下她的工作吧。”说完，就拿出一份“试用期劳动用工合同”让我签字。我最关心的是钱，偷眼一瞅，月薪3000元，还行，比我原来在国企时的工资高多了。

公司的办公室位于一座五星级写字楼内，一个大房间，被隔板分割成数十个小格子。我被我的部门经理领到一个无人的格子里，他说：“这是你的位子，你先上上网，看看公司的网站，熟悉一下情况。”说完他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经理领来一个胖墩墩的戴眼镜的先生，年纪跟我相仿。经理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运营总监，美国南加州大学工商管理硕士。我连忙诚惶诚恐地伸出手去，握住总监肥厚的大手，在我的概念里，总监，应该相当于国营企业中的总工程师吧!

总监矜持地笑吟吟注视着我：“你就是新来的中文编辑?好啊，我们现在就缺一个文字能力过硬的人。对了，快过圣诞节了，公司准备给我们的客户发送一些贺卡。贺卡是我们自己设计的，封面是一个中国古典的富贵之门，你看能不能编写一幅对联贴到门上，对联一定要体现出我们公司的特点，还要有一些象征意义。”

总监亲自布置的任务岂敢怠慢?况且是我第一天上班接到的第一项工作!情急之下，脑细胞异常活跃，沉思数秒竟脱口而出：“赛日月光耀千禧，博天地海纳百川”。因为公司的名字就叫“赛博”，我的藏头对联自然体现了公司形象，同时又把时髦的千禧概念以及公司实力雄厚的意境工整对仗地表达了出来。此联一出，总监连连点头：“好、好、好!”同时，他满眼深情地望着我：“老板给我这个任务，我想了快半个月了都没有结果，没想到你竟这么快……对了，你的试用期合同签了没有?”我说：“刚签过”。“你跟我来一下。”说着，他把我领到公司财务部，对那负责的小姐说道：“她的试用期免了，月薪定为3800元，呆会儿去人力资源部把合同重新签了。”

当时我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纳闷。没想到我的试用期在我上班第一天就通过了，而且涨工资的速度比国营企业不知要快多少倍，一时间，我恍然如入仙境。

我没兴趣我厌烦

这件事很快就在公司中传扬开来。大家奔走相告，说公司里来了一个出口成章的奇才。尤其是那些比我也早来不了多长时间甚至连试用期还没通过的部门经理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公司刚刚组建百业待举，老板给每个部门的经理都规定了明确的任务，要他们在规定的时间内拿出各种方案、报告、材料等等，这一下可难死了那些除了写字什么都会的业内人才。

比如我们的市场部经理曾在他自己亲手撰写的公司业务宣传材料中这样说话：“我们公司是珠三角网络公司的最大”、“我们为贵企业制作网站，满意了再给钱你”；这样显然文句不通的东西当然不能令老板满意。虽然老板也看不出哪里写得不对，但总觉得读起来有点别扭，于是就让我帮助他们润色这些材料。

这正是我的拿手好戏。虽然我文学水平奇臭，但有一点我敢拍着胸脯说：我起码能够保证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人话，是规范的汉语。于是我便兴趣盎然地给它们——修改起来：“我们是珠江三角洲地区规模最大、最专业的互联网公司”、“我们可以首先无偿地为贵企业制作网站，如果您觉得满意，再将制作费用支付给我们。”诸如此类的吧。总之我越来越觉得开心，因为我刚到一个全新的工作环境就有了这么多具体的工作可做——公司需要我!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被别人需要而更令人开心的呢?何况还有不低的薪酬?

很快，我就成了这些经理、总监心目中的宝贝。就在这种“擦屁股”的工作中，我开始了我的网编生涯。

当然，网编的工作并不是这么简单，除了“擦屁股”，我还要编故事。我们公司的业务除了为企业制作网站(用规范的专业术语应该叫“提供互联网解决方案”)以外，还制作各种商业网站模型，以吸引风险投资(俗称骗外国资本家的钱)。

做模型，其实就是做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网站——内容不必很多，但是什么功能栏目都要有，而且都要能正常运行。我刚来的时候，公司正在做一个B2C的商业网站模型，是一个卖礼品的网站。老板说：网站要做得非常人性化，要让人在流着眼泪看故事的时候不自觉地买我们的礼品。于是为每一类礼品编写一段心情故事就成了我责无旁贷的任务。

幸亏是模型，我们总共只“经营”了十大类礼品。于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我顺利编完了这十个故事。还记得其中一个为“网球拍”而编的心情故事，曾经让老板看后大呼过瘾，他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就冲你这故事，我们的网站也能卖个好价钱。”后来，这网站终于还是没有能够吸引到风险投资，我想，大概是老外看不懂我用中文写的故事吧。

后来，“擦屁股”的工作逐渐萎缩，因为总监经理们终于想通了：与其他们自己写了狗屁不通的东西让我润色，还不如干脆给我个题目让我原创呢。当然，与之相伴的是，我的编故事的工作却开始膨胀了。我要编各种故事了：不但编心情故事，还要编策划故事，编解决方案故事；编来编去，把文章都编成了模板——不管来了什么写作任务，只要调出一篇原来写过的类似东西，替换几个关键词，马上一篇新文章就出来了，我终于掌握了网编工作的窍门。

什么东西一旦掌握了，也就没兴趣了。我开始逐渐对我的工作感到厌烦。

我偷师我“升”存

我的隔壁是一个美工，负责网页设计。他很年轻，没学历，电脑和美术都是靠自学成才，但是水平却一点不比科班出身的差，而工资却是那些有文凭美工的二分之一。

他是单身，我也一个人租房子住，下班后他常到我那里聊天。聊天的时候他总要愤愤不平地抱怨，他说他猜测人力资源部的经理——那个眼珠乱转的钱小姐根本不是大学毕业，是买的假文凭；因为她特别会辨别文凭的真伪。他告诉我他应聘的时候，也弄了个假文凭，但是却被钱小姐一眼识破了。只不过我们部门经理念他作品水平高，而且又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在此之前他曾在三家公司做过美工)，所以不顾钱小姐的强烈反对仍然决定留用他，但却也从此对他另眼看待。而且到现在已经过去5个月了，还不给他转正，还是试用期待遇，他为此恨钱小姐恨得要死。

我不反驳他，也不说他的不是。我跟他一起骂：骂钱小姐的无耻，骂所有经理的无能。骂总监的肥胖，骂老板昏庸。每次都令他骂得心花怒放，引我为天下第一知己。

我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跟他学艺。他果不负我。倾囊相授，将网页设计、美工创意的技巧、包括Photoshop、Flash、Dreamweaver等相关软件的操作使用方法完完全全地手把手教给了我。当然我学得也很用心。不久我们部门经理就发现我不仅文字功夫过硬，网页设计水平也日臻专业。他向总经理汇报工作时对我大加赞赏，并建议给我加薪，于是我到公司第四个月的时候，身份就变成了网页设计师，工资也涨到了4500元。

人力资源部的钱小姐终于决定要炒掉小周——就是我那小师傅，理由是我已经成了网页设计师了，公司不需要那么多的美工。小周气得要死，连我也不理了。他孤注一掷，给老板写电子邮件，告发钱小姐的文凭是假的。

老板对这件事情很重视，亲自给学校打电话去核实，结果竟发现钱小姐的文凭还真是假的!我想小周原来是纯属意气用事胡乱猜测，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

结果钱小姐和小周双双被炒了鱿鱼。老板气得要命，索性按照员工登记表给所有文凭的员工的学校打去电话核查，结果查出市场部经理的文凭是假的，运营总监的国内本科文凭是真的但国外MBA文凭是假的，还有几个经理不是假文凭就是伪造了工作经历。

这些人的最终命运可想而知。但其中只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个胖胖的运营总监。虽然他的美国文凭是假的，但他却的确出过国，在美国洗了几年盘子，英文水平不错。而且到了公司后工作表现还算勤勉，尤其是用人方面颇有一套，所以就被降格使用，让他当了人力资源部经理。

对于我，老板觉得我踏实能干，又有最底层的工作经验，而且关键是我会编故事，就升我作了公司市场部经理，薪水也涨到了8000元。上任前，老板对我面授机宜：“搞互联网；多少都得吹些泡泡、掺点水分；这不能叫骗，只能叫运作。你们市场部运作的好坏，关乎公司的命运生死，所以你责任重大，可不能掉以轻心。你记住：你可以适当地吹吹牛、善意地骗骗客户，但你却绝对不能骗我。你要是敢骗自己人，那你可就死定了!”

诚哉斯言，我到如今仍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