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三国演义”

浦泓毅

专家认为，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进程可能将到此为止。

战争突如其来。

古老而险峻的高加索山脉传说曾是普罗米修斯的受刑之地，然而就在北京奥运隆重开幕之际，一场并未张扬的战争，让这块染血的土地再次硝烟弥漫。

在过去3周内，格鲁吉亚政府与境内分裂主义武装的冲突迅速升级成为格俄两国在军事、外交领域的激烈对抗。俄罗斯、格鲁吉亚以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高加索山下上演了一场现代版的“三国演义”。

格鲁吉亚误判形势

8月3日，格鲁吉亚军队与南奥塞梯武装分子之间发生了一场冲突，造成至少6人丧生，十多人受伤。4天后，格鲁吉亚军队开始大举进入南奥塞梯地区，并且包围了南奥塞梯首府茨欣瓦利。从1989年起，南奥塞梯自治州就要求与俄罗斯境内的北奥塞梯合并，并在1992年1月通过全民公决，要求成立独立共和国。因此，格中央政府与南奥塞梯地方当局的矛盾急剧恶化，并导致大规模武装冲突。

表面上看，格鲁吉亚政府出动军队打击国内分裂主义势力，维护国家的主权与领土完整，是完全合理合法的行动。然而事实却没有这么简单。

早在1992年，俄罗斯、格鲁吉亚和南、北奥塞梯四方最高领导人达成有关在该地区实现停火、成立维持和平部队和监督委员会的协议。根据协议，俄、格和南北奥塞梯成立四方混合监督委员会，由俄、格和南奥塞梯三方组成混合维和部队负责在冲突地区执行维和使命。

因此，在该协议的作用下，南奥塞梯问题已不再是格鲁吉亚一国的内政问题。而是涉及格俄两国的国际问题。格鲁吉亚和俄罗斯同时在这一地区派驻维和部队，也就共同承担了保障这一地区和平的义务。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沈丁立教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格鲁吉亚同意俄维和部队进驻的同时，也就接受了南奥塞梯问题的国际化现状。在这一前提下，格鲁吉亚抛开俄罗斯，对南奥塞梯采取单方面军事行动，甚至威胁到俄维和部队的安全，这种行为显然无法让俄罗斯接受。

俄罗斯之所以能在该地区维和行动中扮演重要角色，有其复杂的历史原因。20世纪初格鲁吉亚加入苏联时，大量奥塞梯人也从俄境内的北奥塞梯进入格鲁吉亚生活。1922年4月20日，格鲁吉亚苏维埃政府成立南奥塞梯自治州。据估计，南奥塞梯现在约有4.5万奥塞梯人与1.75万格鲁吉亚人。截至2008年8月，约有70%的南奥塞梯人拥有俄罗斯护照。

随着格鲁吉亚军事行动的不断深入，俄罗斯开始做出强烈回应。俄总统梅德韦杰夫８月8日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的联邦安全会议紧急会议上表示，目前格鲁吉亚和南奥塞梯冲突正造成大量的平民伤亡，其中大部分是俄罗斯公民。他强调：“根据宪法和联邦法律，作为俄罗斯联邦总统，我有责任捍卫本国公民的生命和尊严，无论他们身处何地。”

與此同时，俄罗斯派出上百辆坦克、逾万名士兵进入南奥塞梯，与格鲁吉亚军队展开激烈交火，并对格鲁吉亚本土展开空袭。

此后，格俄冲突不断升级。8月9日，俄军经过激战，占领了一度被格军控制的茨欣瓦利市。同时，格鲁吉亚境内另一处于实质独立地位的地区——阿布哈兹向格鲁吉亚宣战。俄军派兵进入阿布哈兹并封锁了格鲁吉亚西部港口波季。

格鲁吉亚政府显然未料到俄罗斯的反击如此迅速而猛烈。总统萨卡什维利一方面急切寻求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能给予支持；另一方面，充分利用国际媒体，频繁接受西方媒体访问，甚至亲自为英国《金融时报》撰稿，表达“弱者”的立场。格鲁吉亚安全委员会负责人洛马亚的说法更是危言耸听：“如果世界不能在这里阻止俄军，那么俄军的坦克和伞兵就将出现在所有欧洲国家的首都。”

格鲁吉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描绘成西方世界抵御俄军的排头兵。然而，格鲁吉亚在外交舞台上的表演却没有收到明显成效。它虽极力夸大俄罗斯的威胁，却无法说服美国及北约向格鲁吉亚提供看得见的军事声援。甚至在战争之初，美国并未对俄出兵的做法进行直接批评。在美国国务院8月8日发表的声明中，美国副国务卿内格罗蓬特仅要求俄国“降低使用武力的级别”，对俄罗斯使用战略轰炸机和导弹的做法感到“遗憾”。

萨卡什维利于2003年通过“颜色革命”推翻谢瓦尔德纳泽政府，以96.27%的支持率当选格鲁吉亚总统。他浓厚的亲西方背景使其深陷亲美反俄的角色定位，继而对西方国家的支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导致误判形势。孰不知逐渐走向复兴的俄罗斯仰仗其充沛的油气资源，以及在伊朗、朝鲜等地区的地缘政治影响力，与美国及西方世界在许多领域需要互相合作。沈丁立表示，美国现在非常需要俄罗斯在推动伊朗核问题的顺利解决上继续保持合作，因此不可能为了格鲁吉亚而与俄罗斯彻底翻脸。

他说：“伊朗是否能够获得核武器与格鲁吉亚是否会失去南奥及阿布哈兹地区，这两个问题对于美国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西方国家及时出手

眼看西方的军援泡汤，格鲁吉亚自然失去了与俄罗斯继续较劲的勇气。8月10日，格向俄驻格大使馆递交了即日起停止军事行动的外交照会，称格军当天已在南奥塞梯茨欣瓦利地区停火，并全部撤出南奥塞梯冲突地区。

而俄罗斯却有意乘胜追击，大量坦克和士兵越过南奥塞梯，向格鲁吉亚中部的重要军事要塞哥里市挺进。该市位于格首都第比利斯以西76公里，是连接格东西部的交通枢纽。一旦俄军攻占此城，格鲁吉亚领土就将被一分为二。

格鲁吉亚的停火提议并未阻止俄军脚步。西方国家开始担心俄军是否意在彻底摧毁格鲁吉亚的武装力量，并且推翻亲西方的萨卡什维利政府。《纽约时报》引述一位西方外交官的话说：“对俄军来说，他们的行动应该有一个合理的限度，而他们似乎已经越过这条线。”

这使得美国对俄罗斯的态度开始变得强硬。美国总统布什于8月10日强烈批评俄军“在南奥塞梯以外”的攻击行动，并呼吁立即停火。在联合国安理会的第四次紧急会议上，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哈利勒扎德批评俄罗斯“进攻格鲁吉亚”，称俄方准备“更换格鲁吉亚领导人”。俄常驻联合国代表丘尔金则反唇相讥，称“政权更迭完全是美国人的发明”。安理会一时成为美、俄、格互相“掐架”的角斗场。

与此同时，欧洲国家一改开战之初“旁观者”的角色，开始积极展开外交斡旋。法国外长库什内和芬兰外长斯图布于8月11日前往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说服格鲁吉亚接纳一个由欧盟支持的和平计划，两名外长随后飞赴莫斯科斡旋。

8月12日，法国总统萨科齐闪电访问了第比利斯和莫斯科，在跟俄总统梅德韦杰夫进行了长达4小时的会谈后，梅德韦杰夫在记者会上宣布，俄法两国总统就调解俄格冲突问题达成6条原则，同意停止军事活动，俄格军队退回冲突发生前的驻扎位置。事实上，在与萨科齐会谈前不久，梅德韦杰夫已下令结束军事行动，称“侵略者已受到惩罚”。

在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外交斡旋之后，势如破竹的俄军停下了脚步。俄罗斯与西方虽然立场不同，但在节奏的把握上却非常默契。西方国家刚摆出软硬兼施的架势，俄罗斯便已选择了见好就收。显然，俄罗斯清楚西方的底线，在最大限度实现了在该地区的利益之后，俄罗斯迅速收手。

西方对俄的“配合”也感到满意。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哈利勒扎德在俄法总统达成共识的同一天便发表讲话，称俄罗斯宣布结束对格鲁吉亚的军事行动是一种“积极的”行为。同时，美国防部长盖茨也及时向俄传话：“美军卷入南奥塞梯冲突的可能性并不存在。”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格鲁吉亚，手头已没有了任何筹码，也基本丧失了发言权。对于法俄总统达成的6条和平原则，萨卡什维利只能全盘接受。

沈丁立表示，俄罗斯的行动有两个主要目的。一来是履行自己在南奥塞梯地区所负有的维和任务，保护在该地区的俄罗斯侨民与维和人员的生命安全；二来是在美国扩张反导系统、北约东扩咄咄逼人的背景下，向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释放一个强烈信号：俄罗斯有能力保护其核心利益，如果遭到侵犯，俄将毫不犹豫地进行还击。在西方作出进一步反应之前，俄罗斯及时停手，退回到合法范围内，“做得非常干净漂亮”。

哈佛大学访问学者、美国问题专家唐小松教授则认为，此次俄罗斯和西方翻脸，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和西方无限制推动北约东扩，尤其是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这两个地缘位置异常重要的国家一旦投入北约怀抱，俄罗斯的战略西线便袒露在北约眼前，给俄本土安全带来直接威胁。

反观西方国家，战争初期的壁上观并不代表向俄罗斯示弱，只是其核心利益未被触及，没必要为格鲁吉亚“义务劳动”，而当俄军显示一鼓作气拿下格鲁吉亚的迹象时，西方国家的出手便显得相当迅捷，把局面限制在了可控范围内。

博弈仍在继续

8月18日，俄第58集团军开始撤军。莫斯科时间22日19时50分，俄罗斯按计划顺利完成从格鲁吉亚撤军的任务。至此，在高加索地区燃烧近两周的战火渐渐熄滅。然而，俄罗斯、西方国家与格鲁吉亚之间的博弈却远未结束。

8月19日，北约国家召开紧急会议，准备采取一致行动，冻结北约成员国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通过这种威胁，北约国家希望俄能放弃支持南奥塞梯与阿布哈兹地区从格鲁吉亚彻底独立出去的立场。

但俄罗斯并没有妥协。8月25日，俄罗斯上议院举行例会，全票通过致总统梅德韦杰夫的呼吁书，建议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当天，梅德韦杰夫表示：如果北约不惜冒险，俄方将准备好与北约“完全中断关系”。26日，梅德韦杰夫宣布俄罗斯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

俄罗斯此举立即遭到了包括美国、英国、法国、欧安组织等西方国家与组织的强烈反对。一时间，“绝对不可接受”、“完全反对”、格鲁吉亚领土完整“必须得到尊重”的强硬字眼层出不穷。然而，西方国家的反对却只停留在外交辞令上。在俄罗斯承认南奥独立的同一天，法国外长库什内表示，与俄罗斯的分歧应通过政治途径解决，欧盟不准备对俄进行制裁。在欧盟内部，对于如何对待俄罗斯，成员国之间也产生分歧，东欧国家和瑞典主张对俄采取强硬政策，而法国和德国从自身利益考虑强调要与俄罗斯保持对话，并在高加索冲突问题上扮演调解人的角色。

对于未来局势的发展，沈丁立表示，事态发展到目前的地步已开始走向缓和。俄罗斯和西方目前存在太多的利益交集，从此走向所谓的“新冷战”可能性并不大。而格鲁吉亚在遭到重创之后，一方面心有余悸，另一方面对西方的支持心存怀疑，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会重新挑起新的事端。

此外，俄罗斯这次大动干戈可能会使东欧国家更彻底地倒向西方，谋求加入北约，而对此北约组织肯定是热烈欢迎的。但是沈丁立认为，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进程可能将到此为止。他说：“北约是一个军事同盟组织，它规定在一个成员遭到外国入侵时，所有成员都要履行共同防务的义务。现在萨卡什维利政府已经证明了格鲁吉亚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国家，会如此草率地挑衅一个远比他们强大的国家。北约成员国当然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容易惹麻烦的国家加入北约，给自己带来与俄罗斯发生正面冲突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