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播卡金矿归来

尹鸿伟

如果华东地质勘查局迟迟无法进入实质性开采，那么由其取代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也仅具一种象征意义。而由于部分矿区环境污染严重，2008年5月东川区环保局局长已被撤职处理。

“知道华东地质勘查局参股播卡(BOKA)金矿后我非常高兴，至少它是中国的企业。”2008年6月4日，昆明市东川区国土资源局新上任的局长张寓表示，“(此前)外资控股播卡金矿非但没有给东川带来利益，相反带来了许多社会矛盾，更给生态环境造成了破坏。”

2008年5月末，江苏省有色金属华东地质勘查局收购了云南播卡金矿的全部外方股权，成为这家金矿的绝对控股方。此前，播卡金矿被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控股90％已长达7年。

云南省昆明市东川区播卡金矿与贵州省贞丰县烂泥沟金矿、辽宁省盖县猫岭金矿齐名，一直被国土资源部称为“世界级金矿”，估计储量均超过100吨。但是，这三大金矿一度分别为澳大利亚的澳华黄金、加拿大的曼德罗矿业公司、加拿大的西南资源公司掌控，外方控股比例分别高达85％、79％和90％。

外资的金矿样本

早在1999年11月，云南成为中国第一个可直接审批外商投资矿产资源风险勘查项目的省份。之后，外国资本纷纷来叩门了。2002年9月。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和核工业209队合作，宣布成立云南金山矿业公司，开发昆明东川播卡金矿而加拿大方在完成预定的勘查投入后，将获得合作项目90％的权益。

2003年以后，数以百计的外国初级矿业公司和无以计数的独立找矿人卷土而来，步入中国金矿勘探开采行业，其背景是国际黄金价格的上涨。截至2005年9月，共有118家国外的矿业公司进入中国寻求矿产勘查投资项目。

在东川，历史上该地区原本以盛产铜而闻名。当铜矿资源逐步枯竭之后，播卡金矿的出现让东川开始积极思考资源型城市的“重生”。2004年，东川还成为昆明市再就业特区及中国唯一的零税区。

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控制的金山矿业在中国金矿项目的顺利进展，也曾在2003年促使西南资源公司在多伦多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大幅提升接近30％。但是，随后环境保护的失利及当地社会关系恶化，又使金山公司面临巨大考验。

东川区国土资源局矿管科科长叶华说：“由于历史的勘探、开采原因，金山公司后来修筑了许多简易公路，开挖勘探平台，形成了大量砂石、泥土堆积，还有砂石、泥土滑到沟底，造成了地质隐患。”

叶华说，金山公司被允许进行勘探的范围为157．44平方公里，该地区处于金沙江上游流域，山体周围有一些村庄，公司的勘探行为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和人畜饮水将造成严重的安全后果。国土资源局多次与金山公司接洽，希望后者能够对各种地质隐患进行处理，但是每一次都不能如愿，双方的关系一度陷于僵局。

2006年5月，东川区泥石流防治研究所在一份《关于金山矿业有限公司播卡矿区地质灾害调查报告》中建议：应该以预防为主，以人为本。金山矿业有限公司必须按建设管理程序办理，请有关部门编制水土保持方案报告、环评报告、防灾减灾预案，应该对下游百姓财产安全负责，避免大量泥沙进入江河。对下游三峡库区造成淤积。

由此，东川区国土资源局在2006年7月对金山公司下发了《处理决定》。一个月后，金山公司回函称：“《处理决定》无视我公司多年来对地质灾害防治方面所做的一切工作和努力，并责令我公司停止工作，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公司依法不会停止勘探工作。”

同时，金山公司还对东川区“收取探矿权、采矿权地质灾害保证金及矿产资源违法行为保证金”、“划定矿区范围、明确界桩”等工作进行了质疑和拒绝，并要求东川区国土资源局“能依法行使权力，并依法保护矿业权人的合法权益”。

“金山公司能够进驻播卡，有着复杂的背景，使得我们的许多正常工作都无法进行了。”叶华说，“对于那里私挖乱采的盗矿行为，我们从来都是严厉打击的，但是由于利益矛盾，当地的老百姓仍然和金山公司多次发生争执。”

由于生活环境被改变，以及在补偿费用上长期存在争议，仅2005年当地村民就曾3次“围攻”金山公司现场基地，至于一般的纠纷和冲突更接连不断。更令当地人担忧的是外资公司的思维方式，在处理当地村民哄抢金矿行为时，一名外方顾问就责问金山公司聘请的保安：“当时为什么不开枪?”

让更多人奇怪的情况是，金山公司入驻后，一直处于勘探阶段，并没有进行开采。后来，一幕骗局渐渐被揭开后，播卡金矿的“真实面目”令世人瞩目。

2007年7月19日，西南资源公司在加拿大温哥华总部宣布，撤销了先前公布的播卡金矿的分析值，原因是“公司在数据中发现了问题”。次月，西南资源公司向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最高法院提交了一份文件，称公司总裁及最大的股东帕特森更改了播卡金矿分析样品中的黄金含量，之后又公布了这些数据，其目的是抬高股价，进而使其作为该公司的大股东从中牟利。西南资源公司警示公众，播卡金矿的储量可能远低于先前公布的数值，公司将控告帕特森涉嫌欺诈和内幕交易，希望其赔偿公司因此产生的亏损和损失。另外，同时还会被提起诉讼的还包括播卡金矿的前任总经理张祖海，其在勘探事件引起猜疑后已被解雇。

西南资源公司主席大卫·布莱克事后曾表示，他们相信确有黄金存在，问题只是到底有多少黄金。西南资源公司的股民也提起集体诉讼，要求公司赔偿股民2．2亿加元的损失。

中国矿业联合会地质矿产勘查分会常务副会长刘益康分析认为，播卡金矿勘查的风波，使西南资源公司的信誉受到致命的损失，令其难以再融资，若公司在股民的集体诉讼中败诉，公司就会面临破产的命运。

门洞怎样打开

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的情况在外资涉足中国金矿业中只是一个缩影。东川区的一名官员表示，表面上看起来金山公司是因为数据造假而失利，但按照其实际情况，一旦进入开采，其薄弱的环保工作也将无法维持，甚至可能被环保标准一票否决。

在国际社会中，环境保护在矿业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环境保护有时即可成为一个矿床开发的否决因素，并且环境保护的费用在采矿成本中所占比例也越来越高，这样的情况使许多企业无法继续。事实上，在中国，因为开采金矿而造成严重环保问题的，已经在贵州省和辽宁省等许多金矿区出现，其中就涉及许多外资公司。

东川区区长田文说，以前外资能够进入中国金矿业，有其历史原因。云南省是中国矿业政策首先开放的地区，而且云南的政策规定获得探矿权的企业将优先获得采矿权，于是，尽管投资探矿风险巨大。很可能血本无归，但巨大的勘探风潮仍然形成。

“国家法律的允许使播卡金矿的故事成为可能，”田文说，“只是很遗憾他们的信息

发布方面出了问题，但播卡有金矿是无可争辩的，尽管现在还无法知道其真正的储量。”其实早在20年前，已有外国淘金者进入中国，但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中国黄金产业的采矿和冶炼都由国家或地方政府控制，禁止外资进入。

云南省国土资源厅的一名官员表示，20世纪末国务院制定了实施西部大开发的政策，进一步扩大外商投资领域，同时，中国黄金产业的“十五”发展计划中明确提到，要引进外资开发国内黄金资源。随后，外资大肆进入云南矿业即成为事实，但是许多人并不清楚这些外资公司的实际操作情况，“探而不采是他们最大的特点”。

他说：“以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为例，其控股的金山矿业公司经过勘探后发布了巨额储量的信息，从而使他们的公司在股市上大赚一笔，而下一步是否投入开采，却不是他们的真正兴趣所在，因为靠开采的赚钱方式将是非常辛苦和复杂的，而且周期非常长，怎么也比不了股市的简单快捷。”

这名官员透露，类似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到云南的“投资情况”比比皆是，一些在中国勘探到金矿的外国矿业公司通过资本运作的方式将发现的金矿转换为现实财富，这样的情况已经引起了云南省政府的重视，“但是由于目前国家的相关法律和政策短板，短期内很难彻底解决这些问题”。

他表示：“这样的情况并非外资公司借云南矿产资源名义赚了钱这么简单，关键的问题是云南的矿产资源形象，甚至政府的形象将被严重损害，尤其是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这样借云南金矿造假数据的情况，这一切都是云南省不愿意面对的。但是有些问题是国家政策层面造成的，远非云南省自己能够操控。”

除云南之外，外资矿业公司在青海、辽宁、湖南等地也取得了相当程度的进展，主角也是初级矿业公司。例如加拿大的AFCAN公司通过其全资子公司FJS有限公司间接控制了青海滩涧山金矿中方合作方为青海海西州大柴旦金矿和青海第一地质勘查大队。目前该金矿项目第二期也已开工，建设规模为年处理矿石80万吨，年产黄金3吨多。

田文说：“事实上外资公司把黄金开采出来后是带不走的，因为国家政策规定必须出售给国内的银行，而不可能自行将产品带出中国。”他还认为，跨国公司资本进入风险探矿领域，目前国家还没有建立符合国情、民情的协调管理机制。

现在，对于华东地质勘查局进入东川，田文称已经与他们有过多方接触，了解到华东地质勘查局很有实力。他说：“华东地质勘查局不仅仅针对东川的金矿而来，而是对所有矿种的综合性勘探和开采，这比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的情况就好得多了。”

据了解，华东有色地勘局成功收购云南东川的全部外方股权后，除了计划勘探方案外，也会开展已探明储量的金矿的开采设计，并将聘请中科院院士为开采资源时的环境保护和泥石流治理献计献策。

田文说，“很希望看到华东地质勘查局与东川的双赢局面，其中也包括矿区老百姓的获利，同时我们也将注重矿区的环境保护问题，不让贵州省等地已经出现的环境问题在播卡重现。”

淘金之路未平

中国的黄金消费在2007年增长了12．8％，达到234吨，而国内黄金生产能力却只有212吨，数字表明中国市场的黄金需求非常强劲。

2008年5月，全球第三大黄金公司南非安格鲁阿山帝黄金有限公司与四川省地矿局在成都签署协议，计划未来5年投入约2亿元人民币在四川平武地区进行风险勘探，寻找金矿。此举成为继四川省地矿局与世界500强企业南非英美资源集团子公司英铂公司签定中南铂镍矿资源风险勘探合同后，中国和南非在四川的又一重要矿业合作项目。

然而，在2007年10月新修订的《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中，低品位和难选冶金矿的开采、选矿以及冶炼等贵金属资源开发项目已悄然退出。学者普遍认为，这一动向为国家更加注意黄金工业的产业安全、限制外资进入黄金工业的一个积极信号。云南省黄金管理局的官员就表示，“今后到云南来开采黄金，将受到更加严格的规范。”

东川区区长田文说，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之所以被当地唾弃，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直不进行开采，使得当地的经济发展愿望一直是雾里看花。

“那么，华东地质勘查局的进入，能否真正彻底改变播卡金矿的情况呢?”也有东川区的矿业人士担心，“国家为什么不想办法让其他人有机会去竞争一下？”

2008年6月，“易主”后的云南金山矿业公司还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变化，它的矿区建筑和员工仍然存在、生活在东川的大山之中，其金矿勘探工地也仍然处于严格的保护之中。与外界对黄金的富贵印象及想象不同的是，播卡金矿所在地其实是一些几乎不长草木的荒坡，在大约40度的山坡上遍布着许多临时道路与200多个勘探钻孔，这些孔每打一个需要投入上百万元人民币。按照金山矿业公司在2006年公布的消息，项目总投资已达2250万美元，超过2亿元人民币。

“股东的变化并没有带来公司的变化，云南金山矿业公司的实体和相关工作职能将仍然存在，只是控股的老板名称变了而已。”2008年6月4日，金山公司的一名现场工作人员说，目前双方的交接工作正在进行中，华东地质勘查局的有关人员已经到过播卡，下一步将会布置开展新的工作。

然而，东川区一名矿业界人士也有如此担心：“如果华东地质勘查局也在勘探上花更多的时间，而迟迟无法进入实质性开采，那么由其取代加拿大西南资源公司也仅具一种象征意义，所有的麻烦与矛盾仍然无法改变。”

可以想象的情况还有，随着国家对环境工作的日益重视，关于播卡地区的水土保持方案报告、环评报告、防灾减灾预案等等，对于华东地质勘查局也将是一道道困难的鸿沟。众所周知黄金开采是一个重污染的产业，不仅要占用土地，对植被造成破坏，最重要的是，冶炼黄金之后剩下的尾矿，会对当地的地下水和土壤造成污染。黄金尾矿中的砷是一种剧毒物质，尽管有些企业采用围坝深埋的办法处理，但并不能彻底消除隐患，一旦遇到山洪、地震等自然灾害，就有可能造成灾难性的环保事故。

由于东川区部分矿区环境污染严重，云南省环保局在2008年5月公布，昆明市对负有监管责任的东川区环保局局长已经作出行政撤职处理。

对于华东地质勘查局和东川当地官员们来说，也许真正的考试才刚刚开始。

在处理当地村民哄抢金矿行为时，一名外方顾问就责问金山公司聘请的保安：“当时为什么不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