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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

2008-05-27

中学生天地(B版) 2008年4期
关键词:谷雨留学生爸爸

安 宁

谷雨原名Brad,是个正宗的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的美国“小鬼子”。刚认识他的时候,我爸爸还是大学“国际交流中心”的院长,遇上什么洋节或是派对,他常会被那群长得五颜六色的留学生热情地“掳”去。那么多的人,爸爸一张嘴可应付不过来,便每次都带上我。一来二去,我在留学生堆里也有了知名度。

4月19号那天晚上,因为答应过在家好好地陪妈妈聊天的,我便回绝了一个留学生生日派对的邀请。没曾想,快9点的时候,派对的主人亲自打电话来,说有很重要的事相求,问我能不能抽空过去。本不想去的,那边一口极纯正的普通话却引发了我的好奇心,于是对妈妈撒了一会儿娇,便匆匆赶往留学生活动中心。

刚推开门,便被一对宽阔的臂膀给拥住了。我努力地昂起头,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足足有一米九的“洋鬼子”。我们相视一笑,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竟然都用了对方的语言。

生日派对搞得很别致。用中国喜庆的红烛代替了灯光,桌椅则被拉到角落里,留下中间的空地供所有人席地而坐;浅绿色的地毯上,洒着五彩缤纷的花瓣;原本格子布的窗帘,则被他们自作主张换成了梦幻般的天蓝色;就连地上摆着的饭菜也大多是原汁原味的水果和蔬菜——看得出,派对的主人是个绝对的自然主义者。想必他的人生态度也一定是顺其自然、不愿苛求的那种吧。

其实那个十八岁的高大男孩哪有什么重要的事相求,只是初来乍到,想交个可以自如交流的中国朋友罢了。这家伙的汉语水平不低,也很会显摆,一听到我的名字便很肯定地说:你一定是5月20号,二十四节气里第八个节气——“小满”那天出生的。说完了便歪着脑袋得意洋洋地朝着我。我也不甘落后,用英语显摆道:干脆我把你的名字叫成“谷雨”算了,因为4月19日正是第六个节气——grain rain(谷雨)嘛!没曾想他听完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便连连地点头称好,还朝一大群小鬼子们郑重声明:从今日起,鄙人改名为谷雨,请代为宣传。一旁的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在国际交流中心门口相遇,我便直呼他“谷雨”了;他则一脸自豪地应着。临别,我客气地邀请他:“改天到我家来玩啊。”他连连点头,很“中国”式地回答:“一定,一定。”本以为自诩“中国通”的谷雨会深谙这“改天”的含义,没料到这次他的美国脑筋没转过弯来,不到两天就真的乐颠颠地提了大包礼物来“串门”了。

是妈妈开的门。没等他开口,妈妈便用山东方言朝我喊:小满,你爸爸的朋友怎么跑到咱家来了?我想妈妈大概以为这个“洋鬼子”听不懂方言,所以不假思索地把爸爸几乎不回家的隐私嚷了出来。我的脸有些发烫,真想把谷雨赶出去算了。而谷雨则一脸无辜地对妈妈解释:“阿姨,我和小满才是真正的朋友,是小满邀请我来玩的。我能进去吗?”妈妈很吃惊地仔细看了看这位“白皮黄瓤”的傻大个,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谷雨丝毫没有受了冷落后的不快,反倒喜气洋洋地打量起客厅里的名人字画、苇草做的凉拖、古朴的木茶几、摆设用的十几支毛笔、镂花的瓷器……每发现一样“中国特产”,他便会情不自禁地高呼,那神情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家里一向比较安静。不安静的时候,常常是爸爸从他的单身宿舍里回来拿什么东西,被妈妈碰上了,两个人会吵上一通,而后爸爸便摔门而去。我躲在书房里,听着他们恩断义绝似的争吵里没有一丝留恋和惋惜,眼泪便会哗哗地流下来。一年多了,我开始慢慢学会了适应这种了无生机的安静与偶尔的“热闹”。

所以,当那天谷雨欢呼着在略显寂寥的客厅里奔来跑去的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吵闹”原来可以是生气勃勃的。妈妈显然也被这种久违了的欢笑吸引住了,推开卧室的门,倚在门框上出神地看着神采飞扬的谷雨。

“挖掘”完我家的“中国特产”,谷雨才发现我和妈妈两个人正各倚一门,很安静很羡慕地注视着他。谷雨朝我们扮一个鬼脸,主人似的大言不惭地邀我们过去喝他自带的咖啡。咖啡是枣红色的,像古木家具的颜色,味道亦不张扬,慢慢地品才会得其清香。那种苦中带甜的味道,像极了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时的气氛,一旦恋上便会让人久久地沉迷。

以后,谷雨便成了家里的常客,用他热乎乎的汉语与寂寞惯了也寂寞怕了的妈妈交流。妈妈一向对我管束比较严,这次却不介意我有这样一个异国“男朋友”。有时候谷雨“美国精神”一上来,当着妈妈的面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或者“啪”地在我额头来上一吻,妈妈都不会生气。我从没见过与爸爸分居之后,妈妈有这样明朗宽容的心态。像是突然之间,命运冲她莞尔一笑,然后将携了幸福与活力的谷雨送进了她灰暗死寂的生活里。

我的高一课程并不轻松,而在大一念汉语的谷雨也和我一样忙碌。闲不住的他还在一所中学里兼职做口语老师,每天下午都会骑着那辆锈迹斑斑的山地车,飞奔到2公里外的学校去上课。尽管生活如此紧张,他还是会隔三岔五地跑来找我们聊天。有一次,他很兴奋地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我们。等他一脸激动地宣布完了,我们却觉得有些尴尬和难堪。尤其是妈妈,她很是震惊。

好半天,我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你爸妈离婚了,又各自成了新家,你怎么……怎么会觉得幸福?这次,迷惑不解的变成了谷雨:两个人没感觉了还拴在一块,于我,于他们,都是一种痛苦啊!现在好了,我有了两份独立的关爱啦!

看得出妈妈依然无法体会谷雨的开心。她拍拍谷雨稍显单薄的肩膀,叹口气说:孩子,缺钱花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想家的时候,也常来找阿姨聊聊。

谷雨对这样的贴心话却毫不领情,脸红脖子粗地向我妈妈解释:阿姨,我不是孩子,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独立自主的man!我可以养活自己,赚到自己留学的钱,而且可以挣够路费回美国的两个家呢!

这次聊天不欢而散,谷雨显然忘了中国的传统观念和长辈的面子问题。然而,还是可以看出,谷雨的观念开始一点点地打动妈妈的心。有一次,在家里碰上爸爸,她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堵住他大吵一架,而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转身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不知道自己该为妈妈高兴还是哀伤。我没有谷雨的豁达大度,况且他的幸福观是从小就深植到心里去的,而十六岁的我,在没有家便没有幸福可言的传统里,还是感到一种没有依靠没有着落的空虚和无助。

圣诞节那天早晨,刚刚起床,便听到妈妈一声惊呼。我跑过去,看到一株几乎堵住了楼梯口的硕大的圣诞树,后面还站着个高高大大、满身雪花的“圣诞老人”,像是刚刚风尘仆仆地到过千家万户,给小孩子分发完礼物的样子。还是妈妈眼尖,认出了是谷雨。谷雨很夸张地一把搂过我和妈妈,很真诚地说:Merry Christmas to you!那一刻,我看见妈妈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消融的雪花,湿漉漉地沾了一大片。

那天晚上,趁妈妈出去买东西的空档,谷雨告诉我,他要回国看望父母了。我有些黯然地说:“那我们只能明年见了。还有,爸爸和妈妈已经……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了。”后面这句话,我是用英语说的。突然间觉得,有时候用英语真的会比用汉语好得多,话里种种的尴尬和忧伤像被过滤器滤掉大半。

谷雨长吁了口气说:“他们终于自由了,你也可以安心读书了。春节的时候,别忘了给谷雨寄卡片啊。”我努力地点头,又努力地将泪倒流到已是汪洋一片的心里去。

清晨起床,推开窗户,看见干净的蓝天上有飞机的尾线长长地向东延伸,像是幸福,没有尽头。

我知道自己该像谷雨那样,真心地为父母能寻到各自幸福的家庭而祈祷。毕竟他们都有一颗爱我的心,哪怕走到天涯海角,这两颗心都不会将我漠然地忘记。就像爸爸虽然不爱妈妈了,可是他曾多么用心地找到一个叫谷雨的美国男孩来宽慰妈妈的心啊!

其实,十六岁的我,什么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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