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蛋糕树
2008-05-14沈奇岚
沈奇岚
一开始,当他把盐和胡椒洒在番茄上的时候,她正在往自己碟子里的番茄上撒糖。
“你怎么会这么吃番茄的?”他和她异口同声地问对方。蓝眼珠眨眨,黑眼珠也眨眨,当下做了交换食物的决定。“太奇怪啦!”是对彼此饮食的评价。
每个周末厨房里都会有这样的对话。他会用奇怪的小刷子刷蘑菇,被她嘲笑是典型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都要配个专用工具”的德国人;她会在烧肉汤之前把所有的肉都冲洗一遍,被他讥讽为“对屠宰场卫生状况没有信任感的需要心理安慰”的中国人。他刷着刷着蘑菇就会偷吃一个,她用刀叉切着切着鸡翅就开始双手并用。
在她搬进这房子之前,厨房对他而言还没有这么愉快,充满了戏剧性。
有时候她的男友会从另外一个城市来看她,他的土耳其女友也会来过夜,四个人在厨房里开一瓶红酒,关了灯,点上蜡烛,讲故事。到了深夜,两两回各自的房间。
更多的时候,是她和他相处的日子。同住,是很简单的关系。不需要怎么深刻的相处,不过吃喝玩乐,然后所有账单平分。
有时候看书忘了时间,就叫一份比萨,两个人分了吃。
《加勒比海盗3》上映,学生优惠票偏偏不在周末,就两人一起去看,分一罐爆米花。
无聊时候一起看电视里的球赛,手里拿一瓶啤酒,看着看着就歪在了地上。
上午起床后踢踢厕所的门,提醒里面的人可以结束泡澡或者停止看报。彼此提醒不要忘记买卫生纸和清洁剂。去洗衣店的时候为了节约就带上对方的脏衣服一起洗。在对方忘记的时候关上走道里的灯。一起刷墙,厨房奶黄色,起居室橘黄色,她的卧室米色,他的卧室红色。
关上门谁都不打搅对方,忙起来早出晚归几天都见不到对方。
高兴时候他会弹弹贝司,放激越的金属摇滚,她听不懂歌词,但是也会跟着摇头晃脑在地板上狠狠跳跃,一起等十点之后邻居来抗议。
孤独时候她会在黄昏的时候坐在阳台上,迎着夕阳弹吉他,唱《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他听不懂歌词,就在一旁静静地抽一支烟,看她脸上隐隐的忧伤。窗台上种着的薄荷草在歌声里微微摇动着。
他转身去厨房忙碌。“女孩子忧伤的时候需要吃甜品,但是我觉得巧克力不是惟一的选择”,他端出亲手做的蛋糕的时候这样说。上面缀着夏日的草莓,清新可口。
她感激在心,在终于有空的时候,费了力气包了粽子给他吃。从荷兰买来的干枯的粽叶,泡在酱油里好久的泰国糯米,特别挑选的咸肉,虽然最后的成品味道不那么正,也算是中国特色的食物。她告诉他,在上海她最喜欢吃的是蛋黄粽。因为她喜欢惊喜,每次吃蛋黄粽,都期待着咬到蛋黄的那一刻,每一口都充满期待,每一口都无比美味。
夏季过后,他毕业搬走,搬走的时候她在北欧的某处旅行,连道别都是用短信。她有了新同住者,一个德国女孩。同住,是很简单的关系。她也不觉得生活有什么变化。
有一天,收到了他的明信片,上面居然是上海的东方明珠电视塔。
“我在毕业旅行,这里街边小摊的菜都比你做得好吃多啦。不过我吃到了你说过的叶子里的蛋黄糯米团,果然不错。可是,我为什么觉得,你做的糯米团却比这里的好吃呢。我现在有东西要给你,请去植物园六号区的树下领取。如果你又想唱歌,可以去那里唱。”
她坐了车,去到植物园。六号区,四下无人,只有树。一阵风吹来,有香气。她转了一圈,抬头看见满树都是微微发红的树叶。
她想起这里他们来过,等电影开场前无聊的时候一起来散过步。那时他说:这些树叫做蛋糕树。她笑:“为什么叫蛋糕树,到了秋天,上面都结蛋糕吗?”“差不多吧,它们的叶子会发红,渐渐卷起来,这种时候,会有微微的香气,就像刚刚烤好的蛋糕一样。”“真的?”“等到秋天,你就知道了。”这是他要送给她的蛋糕。他还想守护她偶尔的忧伤。
她突然很想念他——原来生命里,某时某地,已经和你,有过默契和相伴。
有些甜蜜的回忆,是单纯的美好的陪伴,是干净的温润的牵挂,不必是爱情,也叫做幸福。只是要等到时间流过,才能明白过来。
她在这秋日里的蛋糕树下,呼吸着肆意弥漫的记忆的香气,蛋糕的香气。轻轻呼吸,狠狠呼吸。直到夕阳落下,植物园里只有轻轻的风声,和无尽的蛋糕香。
(丁强摘自《郑州日报》2008年5月30日 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