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钮
2008-05-14流沙
流 沙
那时候,我在杭州郊野一个山沟沟里的一家冶炼厂,每月拿198元工资。而那时老钮已经拿1000元了。
那年冬天,老钮穿着一件黄色的皮衣来看我,他说那皮衣要1000多元,我摸了摸,这皮衣就像女人的皮肤一样,滑溜溜的。趁老钮脱了皮衣上卫生间那工夫,我迅速把老钮的皮衣穿上,试试这1000多元皮衣的感觉,老钮身材高,这皮衣穿在我身上,就成了皮大衣。老钮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我穿着皮大衣的样子,觉得非常滑稽,他站在水池边,呵呵地笑。
老钮和我是患难兄弟,高考一起落过榜,又一起在社会上贩过农产品,然后又重回学堂,考取了学校。那时候,大中专生的饭碗是国家分配的,我分到了山沟沟里的工厂,老钮分到了城里税务所,一个下了“地狱”,一个上了“天堂”。
老钮这样跑到山沟沟里来看我的次数并不多。香港回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老钮的家,我去过一次,那时老钮已经有女朋友了,因为我晚上没有车回到厂里,就睡在老钮家。那正是夏天,我睡在客厅里忍受闷热和蚊子的叮咬,而老钮关着房门,空调呼呼地响。那天,老钮的女朋友出差去了,我一夜未眠,一直等着老钮招呼一声,让我睡到空调房里去,但他没有。
我是一个知趣的人,觉得老钮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老钮了。后来,我就不敢再到老钮家里去了,怕打扰老钮的生活。这样,我们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老钮是有钱人、城里人,而我是穷人、乡下人。我到城里采购一些生活用品,很少到认识的朋友家去,因为我怕打扰别人。
在工厂的十年时间里,我惟一的乐趣就是写文章了,几乎每天一篇,也只有坐在书桌前,我的心灵才平静得像一池水。后来工厂搬到城郊,我也成了城里人,然后在城里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去年,有个朋友找上我,让我拿出2000元钱,说是捐给老钮。我当时非常诧异,后来才知道老钮几年前因为贪污被判了刑,再过两年,就要出来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于是写信来,让昔日的朋友帮帮他。
我非常同情老钮,但我没有出钱。
我对自己的举动非常不安,因为觉得自己心中有了一种报复的情绪,这种情绪在心里激荡了许多天。但我和老钮当年在一起的情景一幕幕、一次次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学生时代,我们没有隔阂,没有贫富差别,我们讲义气,分享自己的快乐和痛苦。
后来,我取了钱准备给那位为老钮筹钱的朋友,但他说,算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出钱给老钮,我的也就罢了吧。
我不知道老钮现在怎么样了,但人混到这个份儿上真是悲哀了。我不是说老钮,我是说人生,人生其实有时候是很悲哀和惨淡的。
(庄鸿儒摘自《城市快报》2008年6月10日 图/朱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