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水上布雷游击战
2008-05-14方一戈
方一戈
抗战前夕,中国海军虽然号称编有5支常规舰队,可实际上,舰船总数不过七十余艘,总排水量只及日本海军的5%左右。这些舰艇大半老旧超龄,不仅吨位小、航速低,火力配置单薄,好些还是铁壳木质的。而日本,早在1920年便跻身“世界海军三强”,此后又加紧扩张,使大中型舰船的数量一举增至约300艘(仅航空母舰就有4艘)。它除了舰船新式,种类齐全,性能、火力远优于中国海军外,还统辖着一支庞大的海军航空兵,拥有飞机811架(中国海军为零)。因此,“七•七事变”爆发,中国海军就不得不以绝对的弱势,迎战一群气焰极度凶狂的强盗。
中国海军没有畏怯,但因为毫无制空权,在淞沪战役、武汉会战之后,除十余艘浅水炮艇退据三峡外,其余全军覆没。而这些代价换来的战果仅为击沉击伤日舰五十余艘,击落日机十余架。
1939年12月,“长江中游布雷游击队(后定名‘第二布雷游击总队)”在江西上饶成立,下辖5个大队,大队之下又设11个中队。这支队伍,应该是当时中国海军“第一个到敌后去的布雷游击队”。其游击区域为江西湖口至安徽芜湖之间数百公里的长江沿线(不久,东扩至江阴);每个布雷分队,由第三战区所属之陆军派部掩护,自寻战机,独立作战。
长江中游布雷游击队在敌后的首次出击,是翌年1月19日于安徽贵池两河口进行的。那一夜,雨雪交加,一路泥泞。有三十多个老乡帮助抬运蒙上了伪装的15具漂雷(一种靠浮筒顺水漂流的触发式水雷),每具雷重约150公斤;一四八师的两个排随同掩护。一行二百余人到埠头小心地将雷装上引爆装置,抬上船,划入长江航道,布放进水中。第二天便传来消息:日军的一艘运输舰和一只汽艇被炸沉了,还炸死了十余个鬼子。
首战成功,大大振奋了布雷队的士气。各分队纷纷出击,捷报飞传:在安庆黄石矶,“有满载军火之敌中型运输舰一艘触雷,当其将次下沉时,复有敌大小汽艇三艘上驶抢救,亦各触雷,四艘人、船全毁”;在彭泽方湖口外,“有敌中型运输舰‘凤朝丸、‘吉阳丸2艘相继触雷,前者顷刻沉没,后者受创甚重。敌又有载重汽车一辆,载官兵四十余由附近桥上驶过,桥下漂雷受震爆炸,桥梁、人、车均毁,敌守桥哨兵与瞭望台亦同归于尽”;在芜湖、旧县之间,“有敌大型载兵运输舰一艘触雷覆没,死伤六百余人,敌捞尸数日之久”;在马香口江面,“(漂雷)炸沉敌上驶之运输舰1艘,又将敌一艘炮舰炸成重伤,该舰在江边搁浅未几亦告沉没,仅余桅杆露出水面”……
中国海军的敌后攻势实施才一个月,就令日寇惶惶不安。为了躲避中国海军的水雷战,日军长江舰队司令专门颁发“训令”,禁止属下舰艇“(在长江)集结航行”,规定“凡行驶芜湖以上船只,必须由兵舰领导”;舰船“不得夜间行驶芜湖、九江之间”;凡行经芜湖上游时,“必须加速驶过”。在下达这些“戒规”的同时,还附以严厉的“违禁惩条”,足见敌人对江上水雷的焦虑忧惧。然而,日军舰船却仍旧没能逃脱不断挨炸的厄运。就连他们的扫雷舰,也往往成了被袭炸的目标。无奈之下,敌人只得“宣告停止航行”。可长时间停航实难办到,故停航不久即又开航,而一开航,触雷碰炸的惨祸又随之降临——如此屡炸屡停,再航再炸,日本海军闻“雷”色变!“水中布满漂雷,纵横冲撞,实在无法躲避。在江上航行,实系与漂雷死斗。”有个名叫森的海军大佐舰长,惊悸之余,甚至发出了这样的哀鸣:“海军在中国作战,如遇陆空军,尚能预先写遗嘱,然后应战;独一遇水雷,即行爆炸,立时与舰同归于尽,欲求写一遗嘱之短瞬时间,亦不可得。”
日军不甘心自己在长江上的损失,进行疯狂反扑:凡是有布雷队出没的江段,日军都增设据点,密布岗哨,昼夜逡巡;并将周围农民的船只悉数搜缴,严加“统制”。又隔三差五窜到一些地方肆意烧杀,威逼那里的百姓报告“布雷队下落”,并重金引诱,“悬赏”告密,即便“能捞一漂雷者,便有厚赏”。日军还多次调集重兵,在皖赣、湘鄂交界的沿江一带,水陆并进地实施所谓的“拉网式的大扫荡”,甚至不惜出动飞机搜索、轰炸,企图迫使布雷游击队忌惮高压,远离江岸。而对于在作战中不幸被俘的布雷游击队员,日寇更是以极其狠毒的手段残害泄恨。
布雷游击队辗转千里以至数千里,把一具具沉重的水雷从后方秘密运到沿江的隐蔽地点。为了使布雷的行动更加变幻无定,专门挑选最恶劣的天气,越是大风、暴雨、大雪、浓雾,布雷队就越是连连出袭。有许多次,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到敌人的眼皮底下,在日舰探照灯的死角里悄声屏息,布设雷阵,而此时舰上的鬼子敲钟声犹清晰可闻。日军在沿江搜缴民船以后,布雷队的游击作业一度发生了很大困难。布雷找不到船,官兵们就常常自己直接跳进江里,将雷且推且泅,奋力布放到中流。夜黑浪急,泅水布雷十分危险,但大家却争抢下水,无人退缩。隆冬腊月,江水寒彻,布雷队员照样下水布雷。有的队员布雷位置较远,来不及上岸取暖就冻死在江里了。
布雷游击队虽困难重重,但战果累累。仅第二布雷总队转战湖口至江阴的游击区五年余,“共布雷一千三百七十具,炸沉敌大小军舰、炮舰、运输舰、汽艇和商轮驳船总计一百一十四艘,另有汽车二十余辆,伤亡敌官兵五千余人,破坏其武器弹药等军用物资不可胜计”。当时有报纸做过这么一番大略调查:“中国海军每消耗十具水雷,一般即可炸沉敌舰一艘,对于敌军在长江航行,予以极大威胁。以每具水雷一千元计,十具水雷仅消耗一万元,即可击沉一艘敌舰;而敌舰每艘最低以一百吨计,约值百余万元,以此推算,我每击沉寇舰一艘,可消耗敌九十余万元。亦即每十具水雷所取得的,乃是百倍以上的战果。”
海军水雷战的出色战绩,自然引起了国民政府军委会的瞩目。战前,南京当局对于海军战备甚为漠视。蒋介石宁肯将大笔财力用于内战或扩充陆空军,也不愿在海军建设上多花钱,以致1937年拨给海军的国防建设费一减再减,少到只够打造一艘炮艇,还不及日本海军每年经费的二百分之一。抗战全面爆发后,南京的单纯防御方针,又使海军节节被动,短短十多个月,舰船实力便折损几尽。而此时,水雷破袭的赫赫战果,不能不令蒋氏对海军的态度有所改变。1941年3月,蒋介石亲自给海军总司令部发去手令,认同海军在长江“采用游击布雷截断敌人水上交通,消耗敌人物资力量”,是“较任何武器均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正确方略,并指示沿江各战区长官“转饬(陆军)部队,对于布雷人员须特别保护”。此后,尽管蒋依旧在海军薪饷上卡得很紧,“但造水雷用款还是照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