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冲绳

香雪海

虽然对冲绳一直如雷贯耳，但真踏足于此，才发现自己的了解贫乏。

流光四溢的热带风光是我对冲绳的最初印象。后来我才明白，冲绳远非只有阳光海滩那么简单，它的屈辱与顽强都埋进了一草一木的血脉里。

冲绳有两个特性是理解它的起点：一个是它本身作为琉球民族的独立性，一个是它与美军基地千丝万缕的关系。

刚到冲绳，接机的司机大叔就给我们上了一堂“琉球文化”课。琉球自中国明朝时期开始便是个独立国家，由于占据天然海路优势，远比日本本土富裕。与中国往来友好，大量使用汉字，并曾用过咸丰的年号。在太平洋战争时期被美日的阴谋土崩瓦解，采取奴化教育，但民族独立的影子却一直潜在。

司机大叔称自己是琉球人，把海那边的日本本土叫做大和人。他依旧会说一些基本的琉球土话，但已不如他的父辈，而他的孩子却早已不会说也不屑于学。

自机场到市区的路上，一路都能见到驻满装甲车的军事基地，以及不断低空飞过的军事飞机。这其中既有美军基地的军队，也有冲绳的自卫队。司机大叔眼睛一瞥就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可见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冲绳是一个狭长的海岛，开车环全岛一天就能走完，面积远远不及海南岛。全岛可以分为南部、中部和北部。南部主要是那霸市，这里聚集了琉球文化遗迹；中部是美军基地所在，周围形成了美式风格的消费区；北部则以自然风光为主，山地险峻。

那霸是日本小城市的感觉，但越往北部，冲绳变得越像欧洲乡村。人迹稀少，交通主要靠自己开车。出租车需要打电话才能叫到。冲绳堵车很厉害，不亚于北京，这让我很奇怪，在交通如此便利的日本，怎么至于?原来，也与美国人有关。因为美军基地的驻扎，美军要求当地不得修地铁和轻轨，公交车都不多。美军对冲绳的控制，从这些细微处逐渐能感觉出来。

如果想看琉球遗风，那霸有座冲绳昔日的琉球王宫——首里城，这座宫殿一看就是饱受中国建筑风格影响的产物。正殿很小，很像故宫的一个小宫殿。我甚至还看到了康熙题的匾额。

琉球村是另一去处。这里保存了琉球村落的原形。我在这里悠闲地转了半天，与一个身着和服的老奶奶(工作人员)，坐在她负责的古宅里喝茶聊天晒太阳。

要想了解冲绳的历史，位于冲绳最南端的和平公园最值得一去。这里是当年美军二战时的登陆处，因为遭遇冲绳军队顽强抵抗，美军连攻两月才攻下，这直接导致了后来美国人决定对广岛和长崎投掷原子弹。

如今这里依海建成了一座博物馆式的纪念公园。博物馆的展陈做得很详细，它让幸存者通过笔录及视频等各种形式记录了当初美军对这座城市的暴行。当年由于美军死伤过多，登陆后美军对一些藏在山中的冲绳百姓火力驱散，并有大量妇女携幼儿跳海自杀。死伤不计其数，都化为了公园中一排排黑色的墓碑。

我们去的那天，是个多风的阴天。公园里人很少，海浪急速拍打着岸边，墓碑下摆着一束鲜花，在风中微微颤抖。

一直对冲绳美军强奸高中生事件多有耳闻，在南部很少见到美军的身影，但我们往中部行进时，就开始看到一些坐满美国大兵的车从我们身边驶过。

司机大叔已年过六十。他小时候正是美军刚驻扎冲绳的时代，记忆中这些大兵都很友善，他经常跑去向大兵要巧克力吃，那是他到现在还很怀念的美味。而谈起对美军的态度，他说是既爱又恨。战后冲绳全面荒芜，美军拿出钱重建冲绳，并因为美军基地的存在，刺激了冲绳各方面的消费。多年来共同发展，才有了今日的冲绳。而另一方面，他又苦口婆心地劝诫我说在中部晚上不要单独外出，甚至路遇大兵不要眼神接触。多起美军强奸女学生的事件，让他对这些大兵像躲瘟神一样地害怕。

在嘉手纳美军基地附近建立起来的美国村，是年轻人的消费天堂。霓虹灯闪耀下是各种美式的商店、餐厅、24小时影院、卡拉OK和保龄球馆。年轻人聚集，有当地人，也有锅盖头标志的白人。已过晚上9时，仍不乏年轻女性独自流连。在这里，我完全感觉不到司机大叔的那种担忧。

我们也去看了美军基地，在基地对面有座观望台。当我从望远镜中看到排列有序的巨型轰炸机和全副武装正在交谈的美国大兵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军事占领区。

据说很多生活在基地附近的百姓，每天要忍受飞机起飞的噪音，抗议了很多年都没有结果。在冲绳，这种与美军进行民权斗争的故事从未完结。

但对于大部分来冲绳旅游的日本人来说，美军基地只是冲绳的一种风情所在，他们更在乎的是冲绳的海滩和高尔夫球场。大部分游客都会住在中部，这里有全冲绳最好的度假酒店。这些酒店往往都有自己的教堂，这是专门给新人举办结婚仪式的场所。西式婚礼在冲绳很流行，我在下榻的酒店就遇见一对。

排场很小，只有亲属和几位朋友到场。新人在海边敲响铃声，携手走出教堂，接受众人祝福。一时间，感觉就像童话中的场景。我将眼前这一切定格在镜头中，而不去管那又徐徐飞过的美军飞扔。

这就是冲绳，虽然有太多的悲喜，但坚强的冲绳人在每一点细小的努力中为自己搏出了幸福。

但这种幸福能持续多久呢?我离开冲绳的前夜，冲绳又发生了美军强奸14岁中学生的严重事件。之后再次爆发了市民的集会抗议。

冲绳，它混血的气质，令人着迷也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