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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法会”

2008-05-14

中国新闻周刊 2008年21期
关键词:赵刚祈福吉林市

柴 冬

为了让孩子能够金榜题名,家长们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之上。于是,在吉林北山的寺庙玉皇阁,高考法会已经持续了9年。住持正德法师这样评价法事的统一收费:“要是不收费,人家天天缠着你,今天一点屁事,明天一点屁事,我们怎么应付?佛教上讲财法双施,我念经,把法施与你;你给点回报。”

2008年6月6日——高考前一天。15点,吉林市北山玉皇阁,一年一度的“金榜题名高考祈福法会”正在发号。

大殿和右配房之间约200平米的院落里,500多名学生家长围着主持人,焦急地等待编号,七嘴八舌的嘈杂声淹没了主持人的话筒。“别挤,别挤!”失控的人群让中年女主持满头是汗。从1号到25号,足足发了10分钟。为此,这个原本定于15点开始的仪式,不得不推迟近1小时。

这是一个为高考考生获取高分举行的“法事”。参与的家长们一致认为:“作法”会为他们的孩子带来好运。所以,当仪式在大雄阁开始后,你会看到一张张无比虔诚的脸。“那种感觉就像和佛祖对话。”一位叫杨福生的家长说。一听到“拜”,他就不停地磕头,生怕比别人磕得少。

但颂经作法的僧人的表现让家长们多少有些失望。5位作法的僧人似乎对仪式程序不太熟,若干次交头接耳,并对施主左顾右盼。玉皇阁的住持正德法师,还打了个哈欠。带头颂经的则是个十几岁的小沙弥——他还负责敲打铜磬。因为无人引导,家长们的叩拜十分混乱,有的站有的跪,有的看别人拜后自己赶紧磕头。

“不在钱上做文章”

这种场面从1999年就出现在玉皇阁。最初的要求是这个寺庙的一些居士提出的,当年,他们的子女面临高考。第二年,许多家长也要求“作法”,寺院认为“应该满足众生愿望”,法会从此形成惯例。

于是,每年高考前夕成了一年中玉皇阁最忙的时段。面对络绎不绝的报名者,通常会有约40名居士做“志愿者”,收钱、做账、写疏(疏——僧道拜忏时所焚化的祝告文),还包括主持——此次主持人张春兰就是居士之一。9年前,是她为了自己的孩子,最先提出了举办法会。

因为邻寺关帝庙的法会停办,今年玉皇阁更是人满为患。大殿里只能容下约240人,许多家长宁愿站在殿外也要报名,结果报了近450人。

程序其实比较简单:居士们先把考生的准考证和身份证号写在疏和一张名为金榜题名的红纸上,然后把疏、红纸,连同准考证复印件,一同封在用黄纸叠制的长方形盒子里。每人共收费150元钱,就算完成了报名。这150元,包括10元的“花果钱”,20元的“疏钱”及4场佛事的费用——4场是玉皇阁自定的,包括两场超拔法会(超度亡人)和两场吉祥法(祈福生人)。这个盒子最后要被烧掉。

“住持正德法师说吉林下岗的比较多,所以一再叮嘱不要在钱上做文章。”张春兰说,“但也不能一分钱不拿,毕竟师傅们要有那么大的付出。”

“要是不收费,人家天天缠着你,今天一点屁事,明天一点屁事,我们怎么应付?”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正德法师说,“佛教上讲财法双施(财法双施:财施是以财助道;法施是讲道理给人听,并带人来求道双修的来源),我念经,把法施与你,你给点回报。”正德法师系原吉林铁合金厂职工,于17年前出家,目前任吉林市佛教协会会长。

这位59岁的僧人认为:做法事可以让考生平静下来,排除杂念,一心用到考试上。这样答题的时候,能考出好成绩。“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北京大学宗教研究所所长楼宇烈说。

但从公主岭市赶来参拜的家长周大欣不明白:150元的价格谁定的?

“价格是我们寺院自己定的,我们有权定,不受其他限制。”正德法师说,“只要不违法,不违背教义,谁都不会管我们。”张春兰对此解释道,钱都存在银行账户里面,属于全体僧人。

“这种情况不值得提倡。”北京大学宗教研究所所长楼宇烈认为,“它没有违背佛教教义,但收费应该是自愿的,统一则有经营的味道。另外这样的大型活动,应该经过当地宗教事物部门的批准。”但当《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前往吉林市宗教局采访时,对方称“还不知道这回事”。

宗教?迷信?

但更多家长根本不会在乎这点钱。为了能让孩子金榜题名,他们甚至改变了自己的观念。2008年,吉林全省考生人数为20.8万人,比去年增加了6千多人,创吉林省历年来的新高,而全省招生计划数是12万多人。

“作为中共党员,多年来我一直坚持无神论。”家长赵刚说,“直到我听说拜佛的同事帮儿子求上了重点大学。”

赵刚称,他2001年在吉林市财政局上班时收到了大红请帖一同事请他参加孩子的“升学酒会”。

酒会非常热闹。但想到自己成绩平平的儿子次年也要参加高考,赵刚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位同事贴着耳朵告诉他,这个大学是孩子母亲拜佛求来的——孩子成绩中等,考个一般本科就不错了,谁知最后考上了重点。虽然,这个“幸运的孩子”一直反对母亲为自己求佛。

“意外之喜”让赵刚兴奋了几天。此后,儿子一遇重大考试,他就会悄悄到玉皇阁。每次点燃300多元一支的长香时,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尽管这是他月工资的1/4。

儿子高考前夕,听说玉皇阁要举办一场大型的“升学祈福法会”。赵刚揣着钱就报了名。最终,孩子考上了一所省会的知名高校。还愿时,他特意拿出2000元钱。

而在2008年,轮到他的侄子参加高考。从侄子升入高三开始,赵刚就一直盘算着怎么给他祈福。1月,侄子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前夕,他第一次上山就烧了500多元香钱。4月,在这个孩子青灯黄卷的努力下,成绩从一模的350分升到480分。但赵刚认为,是香钱起了关键作用,于是一口气又烧了近800元。到6月6日高考法会举办时,赵刚已经把3000多元的香钱投入玉皇阁。

这基本能代表众多家长的心态。“我不相信鬼神,可是高考这么大的事,为孩子求个平安吧!”吉林化工厂的一位工程师说。另外,还有从外地赶来的参拜者也这么想——其中有两个来自130公里外的长春,其中一个家长的腿伤还没康复,走路一瘸一瘸的。

争吵也在其中出现。一位叫做杨福生的家长自称因为拜神花钱,没少和妻子吵架。每次从山上为儿子拜佛回来,妻子就吵他:“整天迷信鬼神,我就不信,孩子今天考60分,你去求,明天他就能考100分?”这个时候,他总是用同一句话反驳:“你懂个啥,人家大工程师还信呢,你比人家学问大?”

但大多数孩子对此并不领情。当一位家长感慨儿子不爱学习,拜佛“是最后的办法”时,孩子则斥责他“搞歪们邪道”。

“宗教和迷信,说它们对立它就对立,要说相辅相成,就相辅相成。”吉林文史专家皮福生说,“说白了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为什么是吉林市

在皮福生多年的研究中,升学拜神的传承并不久远。即使在清代,学子考试也很少去庙上敬拜。

但在清代后期,闯关东的汉人大批涌入,原为满族人故乡的吉林形成满汉交融的多元文化。反映在宗教上,也是多元的。

于是,玉皇阁逐渐演变成一个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庙宇,这在中国都是比较少见。正因为迎合了各种人群的需求,所以这里的庙会非常盛大。特别是20世纪初铁路开通以后,东北各地包括哈尔滨的都来吉林朝拜,参加庙会的达几万人。当时就有谚语说“千山庙会甲东北,吉林庙会胜千山”。

那个时期,地处边疆的吉林文化比较落后,人们对神灵的心理需求非常重。凡事都去求佛拜神。解放以前,吉林有句话叫“家家都念观世音”。

皮福生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经常跟着大人上山拜神。吉林人认为北山是有灵气的,这些文化潜移默化地代代相传,这些年就演化到学生身上,“大人经常祈福消灾,孩子高考,也是如此”。

(文中赵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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