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2008-05-14张东兴
张东兴
去年年底,我扛着一个蛇皮袋打工回家。袋子里是一床破被子,一个木工刨和给儿子买的一个上了发条会跑的坦克玩具。路上下起了大雪,车不敢开快,到县城时天已全黑了。大巴小巴平时见了客人你拉我拽的,这会儿却连个影儿也没了。
我回家心切,加上打工挣的钱早已寄回了家,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怕路上遇到歹人,所以就决定走着回家。
雪还在下,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扯着嗓子甩着胳膊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还别说,军歌就是军歌,这一唱,胆也壮了,腿也有劲了,走得也快了。下了公路,拐上田间小道,只要再穿过这一大片雪野,就到家了。我仿佛都看到我家落了厚厚一层雪的柴垛,以及窗户上透出的橘黄色的灯光。
感觉正好的时候,突然脚下踏空,身子往下直落,扑通一声,水从袖口领口裤子口里灌了进来,然后就没了顶——我本能地用手扑腾,加上棉衣棉被被浸水都很慢,在没浸透之前它们是挺好的救生衣,所以我很快浮了上来。
四周一片漆黑,我抬头向上一望,锅盖那么大的一块天。天啊,我掉进了路边的灌溉机井里了!
原来,在大雪中我偏离了正路,而井口又被大雪封住了。这样的机井直径不到一米,井壁是一节一节一米半长的水泥管摞成的,一般都有三百米深,从地面到井口,也有二十米。
虽然喝了两口水,又掉到那么深的机井里,我心里却又不是很紧张,因为地热的原因,机井里的水并不凉,反倒有点温乎乎的。只要用手脚撑着井壁,就可以爬上去。可是等我撑着井壁往上爬,一出水才知道,一身棉衣浸了水有多沉。我一咬牙,把蛇皮袋扔了。一床破被不值多少钱,但是我给儿子买的坦克也在里面呢,这让我心痛不已。
扔了也不行,眼前直冒金星,手足一点劲儿都没有,每往上挪一寸都非常艰难。爹娘妻儿的脸老在我眼前晃悠,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好不容易爬到一半,到离井口四五米的地方,我的手触到了一片冰凉。我用手把头上方的井壁摸了一遍,一颗心重又坠入深渊。
原来,井里的热气上升,使井口的雪融化了一些,雪水沿着井壁流下,又在井壁上结了冰,有四米多长,溜滑溜滑的,根本撑不住,更别提往上爬了。如果我爬不上去,再这样零下几十度的三九天里,穿着一身湿衣服,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得变成冰糖葫芦了。就算冻不死,手脚冻麻了,一个撑不住滑到井底,我可就再没有第一次的力气往上爬了。
零星的雪花从井口飘下来。落在脸上,凉凉的。我又朝下望了望,黑咕隆咚的。也不知我给儿子买的坦克沉下去没有。本来。蛇皮袋里的被子就算浸透了水。也不会沉的。可是里面还有个刨子……刨子,刨子!我眼前猛地一亮!
我想到井壁是用一节一节的水泥管子叠成的,这些管子之间必有一条缝。如果我把刨子上的刨刃取下来,再用刨身当锤子,应该能把刨刃打进缝里。然后我踩在刨刃上,那就不会滑回井底憋死了。可是,刨子在井底,要就得再回去拿。求生的本能高于恐惧,我一咬牙,伸手把棉衣脱下,又把裤子也脱了丢下去,只留腰带——这是等会儿别刨子要用的。我知道湿棉衣也是保暖的,脱了它们我必定被冻死得更快,可是火烧眉毛,我总不能让这身沉重的衣服在井底下先要了我的命啊。
棉衣一脱,摸到湿内衣,我把它也脱了。我把两条裤腿打了个结系紧,然后两手撑着裤腰往下跳,内裤在空中充满了气,我的两手飞快地往下一拉,就钻到了自己的裤裆里。然后把裤腰上的松紧带系到了脖子上。这样,当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分叉的氧气瓶。
谢天谢地,蛇皮袋还没有沉下去。我解口袋取刨子,费了不少时间,所幸有“氧气瓶”。当我的手碰到儿子的坦克,也拿出来别在腰带上,赶紧往上爬。这时虽没有棉衣的累赘,但没了衣服的保护,粗糙的井壁像无数把小刀拉着我的皮肤,渗出了血。
终于爬到刚才的地方,我取下刨子,把刨刃和刨刃上面的垫铁都磕下来了。看到垫铁,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没按预想得把刨刃打进缝里,而是把垫铁打进去一半,把脚踩在垫铁上,试试还禁得住,这样,我只需两脚一收就可站在井里。我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拿刨刃刮冰,刮出一条路来以后,把刨刃达到头上面的管子缝里,然后把脚踩的垫铁拔出来用牙咬着,沿着我刮出的路往上爬,爬上一节管子,脚就踩上了刚打进去的刨刃……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的手脚都酸软抽筋时,我的头已从井口探了出去!
我穿上湿内裤,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家跑去。到家时身上不但不冷,还出汗呢。敲门声惊醒了儿子,他睡眼惺忪地接过坦克,看了看我,说了一句话:“爸爸,我不是非要坦克不可的,你不必把棉袄棉裤都当了来买它。”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