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神枪手

王祖远

民国29年冬天，鄂西宜昌城，一片愁云惨雾。全城被日寇战据，他们烧杀抢虏，无恶不作。

复鸿寓所，一天早上，忽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一个男子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大喊：“来人哪，杀人啦！”死者正是大汉奸古天明，他开洋行，放高债，勾结日寇，欺压百姓，被人称为“古霸天”。

在日寇威逼之下，宜昌伪警察局侦察大队长周公心奉命侦破此案。

周公心在复鸿寓所一直待到天亮，和古天明太太谈话：她先生的尸体就躺在地板上，前额正中有个弹孔。

古天明太太复述了昨夜那惊魂的一幕：

夜里11点钟，丈夫外出饮酒未归，她先行就寝，几乎马上就睡着了。可是，她梦中仿佛听到有女人惨叫一声，还听到一声枪响，惊醒过来，窗户大开，卧室灯火通明。急唤几个女佣和警卫进来，才发现古天明的尸体已赫然躺在窗边，于是惊叫一声，警卫也探窗大声呼救：“来人哪，杀人啦！”

周公心在房间仔细检查，找不出任何线索。他于是问几个女佣，最近与古天明来往密切的都是什么人。其中一女佣说，古天明有老寒腿，经常去复鸿寓所对面的诊所就诊。诊所医生叫洪尔凡，40来岁，双目失明，却精于诊断；妻子江琴，虽人到中年，但貌美如花，风韵十足。

一个瞎眼医生，会跟这个案子有关吗？周公心没敢想。

案件毫无进展。遍查复鸿寓所周围邻所，都没能帮到警方的忙。周公心又侦查了几个月，还是一无所获。此时，日军头目山田一郎已给周公心下达最后“通碟”，再不破获此案，重罪论处！

这天晚上，周公心忽然一跳而起，想起他疏忽了一件事。

古天明太太对他说，她听到了一声尖叫，传自寓所之外，虽然压得很低，还是让她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个尖叫的女人是谁？猛然，他想到了洪尔凡的诊所。古天明时时去洪尔凡的诊所看病，是不是之间有什么纠缠不清的瓜葛？

第二天一早，周公心就去拜访洪尔凡。江琴也在。这的确是个年轻貌美，万种风情的女子。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是非常让男人动心呢？还有，像她那双目失明的丈夫，会让她感到生活的快乐吗？会不会是情杀？

“那个尖叫的女人到底是谁？”周公心突然问道。

一听此言，江琴瞬时脸色苍白。但还没等到她回答，盲医生洪尔凡已从穿堂走来了。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找来的。”洪尔凡表情十分坚定，“古天明是我杀的。”

“不，千万不要信他！”江琴脸色苍白，“这个疯子，他、他是患了癔症，在胡言乱语！”

周公心却没有理睬江琴，又饶有兴致地转问洪尔凡：“可是，洪先生，为什么呢？”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洪尔凡始终一言不发，再不肯说出杀人动机。

周公心换了一个方式：“你眼睛看不见，而且离案发现场100米远，又怎么开枪杀人的呢？”

瞎眼医生突然笑起来：“谁也不会相信，我是个神枪手。我会顺着声音瞄准，百发百中。不信，请给我一支枪，让我表演给你看看！”

一个瞎子会是神枪手？周公心将洪尔凡带到了警察局。警察局谁都认为这不可思议，认为洪尔凡真的在胡言乱语，是精神上出了毛病。

周公心却没有这样想。多年办案经验，让他感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开始了明察暗访，从女佣那里，再查古天明的生活作风。果真，古天明是个爱好风月的家伙，常出入于烟花场所，或勾引良家妇女。一个女佣就曾亲眼见他与洪尔凡诊所的女主人江琴亲亲热热地走在一条江滨大道。

果然有戏！周公心更坚定了信心。他耐心地侦查了好几个星期，又发现洪尔凡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刚正不阿，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这样的人，要是听到妻子不忠的流言，还不会以拼命来捍卫那可怜的尊严？而且，据他调查，出事的那天晚上，古天明喝醉了酒，他有个推窗醒酒的习惯，这正是洪尔凡杀奸的好时机。就在瞥见丈夫突然杀死情夫之际，江琴发出一声惊叫，这完全能跟古天明太太的叙述吻合。

周公心决定正式向山田一郎交差，对洪尔凡提起控诉。那天上午，他突然接到总局的命令，说近日查获，有共匪流窜到宜昌一带作案，杀日军，除汉奸，且神秘莫测，怀疑古天明之死是另有其因。洪尔凡肯定知道凶手是谁，他要自己揽过，包庇共匪，因为一个瞎子怎么会在100米开外，将一个看不见的活人一枪穿心呢？总局命令周公心检测洪尔凡的枪术，如真是神枪手，此案可成立，如不是，将严查他背后的幕后集团，务必将这群流匪一网打尽。

周公心不敢抗命，于是带了一帮警察，去到附近一座山坡，测验瞎子医生的枪术。他们把一只闹钟放到一块大石头上，拨好发条，正5点，闹钟突然响起，洪尔凡在10步开外，开枪向闹钟射击。如果射中，证明情杀成立。

明显看出，洪尔凡的手在颤动——不知是激动，还是藏着不可言说的心思。

还差5分，到5点。一分，两分，三分，四分……突然，“叮铃铃——”闹钟猝然响起。“呯”，只见一团火光迸过，一声尖厉的枪声划过长空，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醒过神来，“叮铃铃——”又一阵闹钟响过，众人一看，大石上的闹钟完好无损，而大石旁，却倒下一个女人。她黑巾蒙面，披着一件黑色长斗篷，胸口汩汩渗血，正是洪尔凡的妻子江琴！而江琴的胸口，竟也藏有一只闹钟！

“老洪，我，我对不起你！只有以这种方式，以死谢罪！”面对呆若木鸡的洪尔凡，江琴紧紧抓住他的手，泪缓缓落下。

周公心结束了案子。此案情杀无疑，按当时法律，如系情杀，无过错方可免除死刑。洪尔凡虽杀掉一汉奸，听知是因女人争风而死，山田一郎再无太多的追究，仅将他判刑5年。江琴送医院急救，最终拣回一条命，只是落下终身残疾。

按理，故事该到了尾声。

可是，不多久，日寇被赶出了宜昌城，洪尔凡竟被无罪释放。出狱那天，一个叫张海亮的青年男子，领着一队配戴红五星的年轻人，搀扶着他的妻子江琴，紧紧地抓住洪尔凡的手说：“老洪，辛苦你了！谢谢你们，是你们保全了一支共产党的队伍！有了你们，有了你们这些爱国的老百姓，中国何愁没有希望！”

此时，洪尔凡“除奸”一案，方才真相大白。原来，古天明为虎作伥，早被共产党列入“锄奸”黑名单。他们派出“锄奸小分队”队长张海亮，秘密潜入宜昌城，以了解古天明的根底。得知古天明常到洪尔凡诊所看寒腿，于是来到洪家，请求帮助。深明大义的江琴，知国难关头，不顾个人名誉，刻意亲近古天明，探知他有个开窗醒酒的习惯，并将这个习惯告诉了张海亮。就在这个夜晚，早就潜伏在洪尔凡诊所的神枪手张海亮一枪将古天明击毙。从没见过杀人的江琴，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他们没想到警察最终会将杀人凶手怀疑到一个瞎子头上，就在周公心调查之际，洪尔凡想一揽所有罪过。谁知，此时城中出现“共匪流窜”的消息，不相信大汉奸系一瞎子所杀，于是警察局重又让洪尔凡现场表演“神枪手”真相。

洪尔凡不会射击，要是10步之内，击不到那只闹钟，岂不露陷？关键时刻，夫妻密议，江琴悄悄来到现场，怀揣提前拨响的闹钟，洪尔凡趁机开枪，枪击一个比闹钟不知要简单多少倍的大活人，并制造了一场“情杀”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