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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游记三题

2008-05-14叶延滨

广州文艺 2008年5期
关键词:开远和顺腾冲

腾冲翡翠

此番南行,目的地是边城腾冲。作家采风团一行数人都是熟人,邓友梅夫妇,友梅是当团长的材料,我在他统领下,去过香港,还是在香港回归之前。友梅一当团长,这个团就有政协的气氛:一团和气,和谐愉快,趣谈生风,女士优先。最后这一条,特别是与夫人同行时,同行的女士也会沾光。同行的女士都也同行过,与徐晓斌在台湾省吃过海鲜,与周晓枫在山西省吃过拉面,因为有这点交情,所以尽管她俩的嘴在不吃东西的时候,都让许多男士饱受语言轰炸,我还是相当的放心,直到挨炸的那一刻到来。还有徐刚,越来越像个沙弥活佛,自从他成了环境文学的主将以来,脸上真有了佛相。商震是本次采风的组织者,读商震的诗,你觉得他像教授,和商震同行,你才知道他是赵本山的老乡。要不是他长得太正规,没有“二人转”的特点,就轮不着范伟出名,和赵本山搭伴的那个人就该叫商震。

商震一路上警告我们山高路远,从北京坐飞机到昆明,从昆明立马转机去芒市,从芒市还要坐三小时汽车才到腾冲。我没有吭声,跟着走。邓小平早就教导我们,凡是旅行,最好的随员,只需记住这三个字“跟着走”,对自己少负担,对别人也少麻烦。当然邓友梅作为团长比我们先行一步,早一天打前站到昆明。在我们像民工一样十万火急地下飞机出机场找到邓团长的时候,这位走南闯北把中国跑完了把全世界跑得只剩下陈水扁名下几个“邦交国”还没顾上去的友梅团长,笑吟吟地坐在香气弥漫的菌子火锅面前:“不要着急,还有二十分钟,你们好好享受一下这云南的特色!”

直到我坐上飞机,把心放进肚皮里,才问自己:“刚才那菌子汤是红汤还是白汤呢?怎么想不起了?”想不起就不想了,想腾冲。我不是第一次去腾冲,这是我十分迫切参加此次活动的原因。我在二十年前到过腾冲,那是1986年中国作家访问团访问滇西。团长是邵燕祥,云南诗人晓雪陪同,一行有汪曾祺、柳萌、毕四海、李锐、李星等。那时候,没有飞机也还没有高速公路,我们从昆明西行武行、大理,转南下保山、腾冲、芒市、畹町,一路在高黎贡和澜沧江间穿行,基本上走的是当年滇缅公路的路线。在滇西南转了一圈,整整半个月时间坐在一辆中巴车上。情形如我当年写的诗,题目叫《滇缅公路行》:“昆明街头个体户摊上/找不到艾芜出售的草鞋/《南行记》又没再版/好吧!向西向南向滇缅公路/刚惋惜旅行车椅子松软/太现代而少传奇色彩/立即被蛇行般的滇缅公路/把胃口悬在车窗外面/高山啊一个接一个的高山/绣球般把汽车甩去又抛来/让横断山脉这个名称/在你胃里打滚/在你的肠子里跳舞/在你的每个关节里兜风/让所有不切实际的浪漫/如断线的风筝飘落在峡谷……”那次的旅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是最久的一次长时间坐汽车旅行,二是蛮荒而又富饶的滇西风景像烙进脑子里,一辈子难忘。高山、大河、深谷、剑麻、芭蕉、凤尾竹、象脚鼓、茅草竹楼、傣家长裙、橡胶林……这些词汇共同叠加为滇西给我的记忆,在这些几乎纯绿色纯自然的旅程中,有一个地方,打破了滇西绿色的底色,那就是腾冲。腾冲在我们那次旅行中,是个“异变”,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小城,我看到了两个地方,一武一文。武之地是墓碑密密麻麻像出征战士林立的“国殇园”。一座荒秃秃的山丘上立着三千三百四十块墓碑,那是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为收复腾冲与日军死战而阵亡的九千名将士中的部分墓地。其余的阵亡者名单全刻入一百面石碑。这座长满墓碑的山丘,一下子让所有的滇西风景退到背景中,成为滇西最伟岸的山峰。文之地是和顺的乡村图书馆,一个边地小村子,其貌不扬,凋敝破败,最招眼的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图书馆“和顺图书馆”,这是早在民国十七年就挂牌开放的公共图书馆,在图书馆不远处的乡村民居之间,是思想家艾思奇的故居,这是中国共产党最著名的讲道理的哲学家,我读大学时,哲学课本就是先生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那年经过腾冲行色匆匆,没记住腾冲城的模样,但这“一文一武”之地,使那次滇西之行有了浓重一笔!当时正是文化革命结束不久,改革开放还没有打开所有的窗口,我当时记下这样的感触:“腾冲是滇西最神奇之地,国民党在这里出了能拼命打仗的军人,共产党在这里出了最能讲道理的文人,文武之道,神哉腾冲!”

从芒市机场乘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腾冲。进入城区,马路宽,华灯明,楼房高,已不是我印象中的边城了,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市镇。二十年的确不算短了,它足以让一座边城从“穷乡僻野”走进小康之梦。

我是带着记忆来到腾冲的,因此,再次寻访记忆中的地方,成了我的心事。也许是主人善解人意,也许当年让穷困边城腾冲能示人之处今天依旧是古城的骄傲。我再次来到了国殇墓园。国殇墓园现挂着“滇西抗战纪念馆”的牌子,大门的上端仍是当年云贵监察使李根源手书的“国殇墓园”石刻园匾。李根源是腾冲最有名的抗战名士,辛亥老人,滇军名将,在日军入侵云南后,致电蒋介石,领军西拒日寇,行前发表著名的《告滇西父老书》,抗战胜利后,力主建成了安葬抗日将士的国殇墓园。入了墓园门,一条甬道两侧树木森森,幽深的甬道那头有座忠烈祠。这祠堂我上次到腾冲还没见到,近年修复,完全保留了1945年建园时的原貌。祠堂正站上端的“忠烈祠”匾,为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所书。忠烈祠后是墓地,墓地正面石碑上刻“天地正气”四个大字,也是于右任先生所书。见到于右任先生写下的这些墨宝,就想起于右任在晚年台湾生活时,曾以望大陆的诗句流传于世,诗中写道:“葬我于高山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啊,先生在天有灵,知道国殇园今天得到保护,会高兴还是会潸然泪下呢?墓园与二十年前也有变化,栽下的小树今天参天蔽日,整座墓园幽静安谧祥和。墓地位于城西南的来凤山北麓,占地八十亩的墓地,其形状就如一只叩在大地上的巨钟,取“警钟长鸣”之意。墓地里的墓碑依旧从山脚向山顶排列有序,排成军、师、团、营、连、排、班的编制序列。岁月给碑石布上青苔,风雨剥蚀了碑文红漆,然而,整座墓园里那些守护过这片土地的将士,依旧战士般昂首挺立在最后的哨位上!我默默的围绕墓地走了一圈,向这些腾冲的永久居民致敬。

从于右任到李根源,从远征军到滇缅公路那些修路的滇西民工,我开始找到一种精神的向度,一种绵长而又坚韧的民族精神。也许这是一种象征性的联想,腾冲地区多火山,因此也多热泉。在这里,坚硬的火山石可以浮在水面上,在这里汩汩的泉水腾向空中如同火焰般炽烈。也许这般神奇的土地,能把人性中最美好的那些精气神召唤出来,撼天动地!

到腾冲采风必到之处是城外一座名叫河顺的小镇。河顺乡原来就是我到过的名叫河顺的村子,就是那座有图书馆的边地乡村。河顺真的叫人认不出了。当年那个破败穷困的村子变得叫人认不出了。也许是旧貌换新颜?也许是除去岁月的积尘恢复了当年的容光?重光也好,增色也好,河顺如今是远近驰名的“驿中商旅第一村”。也真是世道变了,开放了,讲小康了,放心让老百姓走发财致富路了,和顺也就扬眉吐气地露出自己庐山真面目了。

和顺图书馆仍是村镇的中心,这个图书馆仍然让和顺成为中国第一。有第一家最古老的乡村图书馆,以这个图书馆为中心,当年在村里用收音机听新闻办起的《腾越日报》,四十年代有名的和顺益群中学,还有双虹邮票社、星光音乐社、和顺照相馆、光华足球队、一个个在半个多世纪前出现在边陲乡村里!中西时尚和新思潮构成了“腾越文化”最引人入胜的亮点。河顺之所以有如此精彩的文化史,是因为和顺最早向外开放,经商的和顺人向缅甸走去,向东南亚走去,向美、英、加拿大等大国走去。早在20世纪中叶,和顺乡在“家”的人有五千,在“夷”的人竟有七千!商业的流通带来了财富,衣食足而知廉耻,有了财富和眼界的和顺人自然有自己的精神追求。真是风水宝地啊,赶上改革开放好机遇,灰头土脑的和顺,更加光彩炫目。挂牌仪式上主人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的正面印着:“和顺古镇,中国第一名镇总经理王达三”;名片的背面印着,中央电视台评选中国十大魅力名镇——云南和顺的颁奖词全文:“六百年历史孕育了极边古镇,三大板块文化交汇成丝路明珠,乡虽小,却有全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人不多,还有大半留居世界各地。一代哲人故里,翡翠大王家乡,小桥流水有江南风情,火山温泉是亚热风光。更有月台深巷洗衣亭,粉墙黛瓦,稻浪白鸥,一派和谐顺畅。一座滇西小镇,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我看过电视上崔永元主持颁奖会,虽然崔永元摆出一副“不做广告”的架势,添了点搞笑的气氛,但关于和顺所说的都实在,只有少,没有多。就像我这篇短文,只讲了和顺出了艾思奇哲学大学者,没多讲和顺还有许多翡翠大王。我和徐小斌在河顺乡参观时,遇到了在和顺深入生活的云南潘作家,就便到他的房东家小叙。房东女主人,为满足我们的好奇心,随便拿出几件小收藏,翡翠小挂件,英国的老餐具,看得我们啧啧感叹。

腾冲就是这么迷人,这么让中国人长脸。有骨气敢拼命的中国人出在腾冲,讲道理有文化的中国人也出在腾冲,还有腾冲是翡翠之乡,今天财大气粗的中国人也出在腾冲。翡翠城里的小门面商户,一家挨一家,小店老板成百上千。别看小店,随便拿两件店里的好货,就往百万千万上说,说得我们的友梅团长,一进翡翠城就叫累,不看了,坐在店外的椅子上,静心养神。

腾冲真是好地方,现在腾冲叫得最响的是翡翠,所以用不着我在短文里多嘴。腾冲无愧是“滇西一颗最美的翡翠”,不仅是它有珍宝,还因为它有国殇园的精神,有和顺村的文化!当然,珍宝也真让人忘不了,陪同我们的宣传部女部长,手腕上那翡翠镯子,就让喜爱翡翠的徐刚目不转睛地盯上了:“好东西,玻璃中飘花!多少钱?”女部长一笑:“前几年丈夫送的,那时不贵,现在可能要贵一点。”多少钱?这样说吧,买的时候是夏利的价,现在值辆广州本田。这下子知道了吧,腾冲的国民生产指数在女人的玉臂上!腾冲漂亮的姑娘手臂上都有只让人回头看的镯子,我想,这很符合徐刚大师的环保理念。你想想,北京的漂亮女人一人弄一辆小车满大街转,搞得大气污染,车堵人怨;腾冲的美人把奔驰、宝马、雪佛莱还有QQ之类都戴在手腕上!满眼婀娜婆娑,处处空气清新。如果北京也这样,市长不是好当多了吗?

彩云之南,有一座美丽边城,那就是像翡翠一样迷人的腾冲……

增城挂缘“三宝”

增城是广州市的一个下属行政区,原先叫县,现在叫市。您要打电话,用的是广州的区号,方便。您要写信,就麻烦一点“广州市增城市”看起来有点别扭。如果念起来,再加一点方言,就会让人听成:“广州是真城市。”我第一回对增城有印象,就是听了这句:“广州是真城市呀,是个好地方!”听了觉得好笑,有这么夸广州的吗?难道还有个“假城市”?后来才知道,是我听错了。我就想:“要是我是广州市长,我一定把这个增城市变成区!免得别人把增城市的市长介绍成‘这是广州市真城市长!我倒成了假的了!”到现在增城市还是“市”不是区,看来广州市长的肚量比我这个诗人大!

就这么开始认识了增城市,市里前年请全国的诗人去吃荔枝,我也在被邀之列。是以市长的名义邀请,实际的操办者是《作品》的副主编杨克。但也从此认识了增城的市长(市长后来又当了书记,总说不要宣传他,所以不说他的姓名了吧)。市长是个有趣的人,也是个实在的人,我前后去了两次,都是暑天,市长带着我们看工厂,下农村,爬大山,逛小庙,让我在增城“下马观花”跑了不少的地方。从毗邻广州市区的新塘为广州富起来的市民盖的大型别墅区和全中国最大的牛仔服生产集散地,到远山区的白水寨风景区,一路上如数家珍,让我看了个够。

看了受感动,也就想写。一路同行的报告文学作家蒋巍,刚写了牛玉儒和丛飞,出了两本书,也喜欢上这个市长书记同志了。“我给他写了本书怎么样?”现在的报告文学家像蒋巍这样的,出门都带个精巧的笔记本电脑,一路走一路录音采访。回去“关起门来两个星期抽着烟吃着方便面”,就会苦战出一部比电脑还厚还大的报告文学专著。厚了有分量,写的人费劲,好在稿费多;读者读得费劲,又没补助,所以一般大部头的报告文学没有人看。蒋巍的还行,因为他写的都感人煽情,被誉为催泪弹型作品。一次开会,蒋巍朗读了他自己的报告文学中的一段,先是他自己掉眼泪,然后带领全场不少同志擦眼镜。不过我还是婉言相劝:“增城的事,有益有趣有道理,但能让人落泪的那种事少,你看……”不知蒋巍听进去没有,他做沉思状,不答。

我是个写诗的人,蒋巍也写过诗,他属豪放派煽情型,现在这一派的诗不像前几年流行了,蒋巍就以报告文学为主,兼做批评诗歌创作的工作:“现在的诗像小蜜蜂嗡嗡,让我记不住!”他这话当然刺激我了。我这回写此短文,就有个目标:不超过三千字就让读者记住增城,记住增城有三宝。哪三宝?您心里在问了。对,这说明以上段落让你已经记住增城了,完成一半目标,下面就说增城“三宝”。

头一宝就是挂绿荔枝。广东出荔枝,深圳的珠海的茂名的朋友,常这样表达他们的好客心情:“叶先生,荔枝快熟了,今年到我们那里吃荔枝吧?”只有增城前年不一样,说的是:“请到增城吃挂绿荔枝。”特意强调“挂绿”,就好像电影强调主角是“巩俐”一样。全广州就只有增城有“挂绿”这个品牌。这个品牌的正宗只有一棵老树,位于增城市中心的广场,那个广场就叫“挂绿广场”。之所以名贵,一是挂绿据说早年是贡品,当然,全中国当过贡品的东西多了,光这一条还不行。二是此树有四百年历史,独此一株。这也很让人动心,这是荔枝中的熊猫啊。当然,全中国的奇花异草也多光这两条还不够迷人。其三,这树经过科学管理,现在还能结荔枝,有时三五十颗,有时更少。想想一家名酒的广告“可以品尝的四百年历史”,天啊,让人不能不动心。其四,大家都想吃,给谁呢?大前年,挂绿荔枝公开拍卖,头一颗荔枝居然拍出了五十万元的高价。此事经媒体报道,成为当年的奇闻,叫好的多,置疑的有,众说纷纭,让增城一下子天下闻名。前年我们坐在此树旁,烈日当头,汗流满面,市长亲自从树上剪下一颗又一颗挂绿荔枝。每颗装进一个精制的小盒子,像发奖一样由市长双手递给到会的诗人手上,一人一颗,盛大礼遇!我那一颗没舍得享用,坐飞机带回北京,给正在读初三的儿子。儿子一口吞下,喃喃地说:“没吃出什么不一样的味!”天啊,这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吗?我告诉他这是吃文化,叫岭南文化,这是吃历史,叫四百年文明史,这是吃品位,叫诗人受到社会敬重的证据!儿子不久考上了首师大附中,这是有名的重点高中。我心里暗暗琢磨:也许与那颗荔枝有关系?也许儿子不说那句不敬的话还可以上北大附中?……唉,那挂绿到底是什么味道呢?看来挂绿真是增城的第一宝。

第二宝是何仙姑家庙里的仙桃。中国人都知道民间的神仙有八仙,领头的是张果老,八仙里有个女仙,叫何仙姑。不知从哪个年月开始,说何仙姑是增城人氏,于是在增城乡下有了一座小庙,叫何仙姑家庙。增城由县变市经济发展以后,开始宣传这个何仙姑,这也是增城历史上的杰出女性嘛,拍了电视连续剧,确立了何仙姑的增城户籍。最绝的是,小庙的屋檐上,长着一株桃树,近些年,每年能结十来个桃子。今年我在北京九华山庄开会,回到房间打开电视,中央四套国际频道正在向全世界播放一则社会新闻,内容是增城何仙姑家庙屋檐上的桃子,今年第一颗拍了十二万元。看来,比十二万元更有价值的是这条消息,它让全世界知道了增城,知道了增城有一座何仙姑家庙,知道了家庙里有仙桃,仙桃今年的价格是一颗十二万元人民币。我爬上梯子去看过结着桃子的那株小桃树。有人说它有一百年了,也有人说不清楚,但这株小桃树让何仙姑这个神仙与现实有了关系,让何仙姑成了增城的形象代言人!小小桃子,如此魅力,自然算增城第二宝。

著名作家邓友梅今年是我们组织的作家采风团的团长,邓先生风趣,代表作家致词时说:“叶延滨告诉我,增城有三宝,一是挂绿荔枝,二是何仙姑桃,三是市领导。”老先生把我们的悄悄话公布了,我只有认账。中国人以谦逊为美德,在地方上工作,有了成绩,一是归功上级领导,二是归于广大群众,自己不说自己。增城市长书记也是这一派。我在两月前去访问捷克,在比尔森市与市长交谈,比尔森是以啤酒和汽车著名的城市。我说:“比尔森的啤酒我喝过,很有名。”市长说:“我们城市第一有名的是风景,第二是市政府的效率,第三是斯可达汽车,第四才是啤酒。”人家多会处处自我表扬!而我们很难。市长现在是书记了,更要虚心,于是我不想说他的好话,我只说与他有过的对话,也许读者会作出自己的判断。白水寨仙瀑风景区,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还是一个高山湖泊的水电站,停了小水电,恢复了高山瀑布。当时风景区只是构想,一切还没有影子,我说:“你这不是典型的‘泡沫经济吗?谁来看您这一道瀑布大泡沫?”市长就说:“我周边有广州、东莞、深圳三大城市三千万人,这道大瀑布就会带来不尽的财源!”还有:“以前山区是砍树换钱,老百姓就要砍树,现在我们发展旅游‘看树挣钱,老百姓就会主动地栽树养树。”还有:“我们增城解决三农问题,我认为农民的根本出路是不当农民,农村的根本出路是转移农民,农业的根本出路是减少农民。怎么讲?十六岁以上的,我们搞培训,让他出山去打工变成城市人。十六岁以下的我们抓教育,大量资金投入教育,争取让百分之八十的孩子都考上大学,从此不再是农民。留下青山绿水,让城里人来看,看了就给增城留下钱!”这些话我听了,感到这里的农民孩子真的有希望了,因为有这样务实而真有想法的领导。

增城好,增城有三宝,荔枝仙桃和领导。荔枝有名叫挂绿,仙桃有主叫何仙姑,领导再三提醒不说他的姓和名。好在老百姓都知道,老百姓称作是:如今政府好……

开远冬桃

来昆明接作家团的是开远的一位志愿者小马姑娘。小马在大客车上第一个角色是导游:“我叫马净净,是全国首届武术节的志愿者,我也是团中央西部志愿者,我在开远的时间不长,介绍的情况如果不准确,请大家原谅……”我们从昆明向南开,大概三个小时就可以到开远了,车上除了几个从北京来的作家,大多数是云南本省的作家,小马这个刚到开远不久的北京农业大学园艺学的研究生,很快就“失业”了,因为他比作家知道的并不多。小马不当导游,十分开心,坐到了老作家白桦的身边:“见到您真高兴,以前是从书上知道您,现在看到真的了!”这句话说得有趣,也真心。这次开远市长不请歌星而是请作家来参加武术节活动到开远采风,受到省上有关领导的表扬,说市长聪明,说市长有文化意识,都行。其实,请歌星参加各地的节庆活动,无可厚非,歌星在成千上万人的会场上,无论是表演还是歌唱,都不会比电视上更清晰更悦耳,只是能让到会的人说“这回见到一个真的了!”这一个月,这是第三次参加外地的活动了,开远市长的邀请,让我想起另外两个市长。在广东参加广东诗歌节,见到了增城市的市长,我们早就相识了,这次他参加诗歌节高峰论坛,希望作家朋友们到增城多走多看。最近朱市长办了一件让各地媒体纷纷报道的事情,增城一次让十个打工的诗人在增城落户。这事反响不小,给十个诗人落户口,这十个诗人就是增城诗人了。其实,这些诗人多年在珠三角打工,有的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记者、企业家,但是就是没有当地户口,成了珠三角的“打工诗人”。朱市长功德无量,让这十个诗人有了家,成了增城诗人。其实,他们还是在深圳、在广州、在珠三角各地打拼创业写作,然而从今以后,他们所写的每首诗都为增城添光彩!我还想起赤壁市的市长,我刚从赤壁参加了这个城市纪念一位年轻诗人去世十周年的朗诵会。十年前一位年轻的乡土诗人饶庆年刚在诗坛上引起读者的注目,不幸英年早逝。十年后,我参加在这座城市最大的礼堂举办的“山雀子噪醒的江南——饶庆年诗歌朗诵会”。在会上我真的被感动了,我即兴发言说:“一个市长如此尊重一位年轻的诗人,这个城市如此敬重诗人,那么,在这个城市里,人们就会看重友谊,看重感情,看重良知,看重正义!”……车向开远行,我想着开远和增城、赤壁这三个城市,想起这三个城市的市长,我觉得,一个变化正悄悄地发生。

这个变化和开远这个边城一样,悄悄地发生,却让外来人一下子就会发现。我们入住的宾馆有个奇怪的名字“红电文化城”。原来这里是一座电厂,在上世纪50年代时,是苏联援华的一百五十个项目之一,一座装机十万千瓦的热电厂。这曾是边城的骄傲,虽处边地,但却是滇南的工业重镇。如今电厂规模太小,停了。厂区改成了宾馆。三座高高的烟囱还在宣示曾有的地位。同行的黄尧对主人建议,保留这三根巨大的烟囱,因为这是这座边城的历史,就像其他小镇的庙宇和祠堂,边地开远半个多世纪就与这烟囱工业共同走入历史。开远这座边城,曾因污染严重而全国闻名,同时,几十年,又处在边疆“战区”,奉献与忙碌,让这座小城顾不上自己的容颜。如今能承办全国性的武术节,搞起文化搭台唱经济发展的大戏,让每个走进边城的客人鼻子不再发现“情况”,这大概也是一种形象展示吧?

初冬时节,本来艳阳高照,让人穿衬衣的云南,因为一场规模不小的冷空气入侵,使我们在小雨中穿着北京带来的衣服走进了开远。到开远时天早黑了,还没有进屋,先吃晚饭。我十多年前在四川工作,多次到云南,记得第一次是1986年参加中国作家访问团,在云南的大理、保山、德宏转了半个月。云南菜与四川菜相近,味重、鲜美、可口。满桌子菜里,最招眼的是一盘鲜桃。主人说这是开远的特产“冬桃”,冬天收获,现在还有挂在树上的鲜果!一盘桃子就这样提醒了我们,虽然我们穿得厚厚的,外面的小雨下得蒙蒙的,但这里是亚热带北回归线地区,是花香果美富饶神奇的地方。餐后进到我的住房,桌上的果盘里,有一把香蕉、三只冬桃。

初进开远的第一天,旅途劳累,我顺手在一张名片的背后记下几个字:三个市长,三根烟囱,三只冬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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