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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季节

2008-05-08张彦林

小小说月刊 2008年5期
关键词:哨子画纸出院

张彦林

你那颗纯洁而透明的心

将如何跨越人生的冷暖

在猎猎寒风中熠熠生辉

我得病的那年春天,孩子执拗地跟在大人后面,将我送入医院。医生做了急救措施,确信我脱离危险后,便离开了。孩子趴在病床沿儿上,使劲将我摇醒,眼睛红红的,望着我:“哥哥,你的病很快会好吗?”

“会的。”我强打精神,摸着他的头。

“那么,你刚才为啥老是不醒?”孩子迟疑地问。

“我在做梦呀,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我说。

“很好的梦?是大人们说的那种娶媳妇儿的梦吗?”孩子破涕为笑,早晨的阳光从窗外透进,将他那颗爱顽皮的老虎牙照得闪闪发亮。

“嗯。”我也笑了。窗外嫩黄泛绿的叶子,在风中扑闪扑闪地欢跳。

夏天,孩子又来了。他坐在床沿儿上,手中捏着一个用树叶做成的哨子:“哥哥,给你。”

窗外被绿色完全浸染深透的宽大叶子,在风中扑飒扑飒作响。我接过树叶哨子,簇起嘴唇轻轻吹响。窗外那千片万片树叶间,霎时穿满了千千万万只五颜六色的蝴蝶。

孩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我的手使劲摇:“哥哥,你不是说你的病很快会好的吗?怎么还不出院呀!”

哨音止住了。万万千千的蝴蝶霎时隐去,只剩下深绿的叶子,在跳动的阳光里泛着青绿的芒刺。

“我给你的那个小油画,还有吗?”——我收回目光,问他。

“有哩!”他指指划划地告诉我美术老师夸如何如何地好,同学们如何如何地想要。他稚嫩的脸上兴奋异常。

“等你病好后,再给我画好多好多。”最后他对我说。我认真地点点头,将树叶哨子系在窗前。

我的病,还能好吗?孩子走后,我望着窗前的哨子,想。

送走孩子,我央求朋友,给我买来画纸画笔颜料。窗外的树叶,树叶丛中低飞的小鸟,更远处的山峦,山峦上面的铁塔,都被我的画笔收尽了那小小的画纸中。

不觉中秋天来了。燕子眷恋地南飞。生命的规律使它们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变换,去适应季节和气候。而我,必须坚守在这个病房里,或者等待生命的结束,或者迎接生命的重生。

一阵风吹来,窗子上的树叶小哨呼飘飘乱动。那只哨子,已被浸成了黄黄的颜色。又一阵风吹来,绳子断了,哨子随着败纸般的落叶飘飘而下——病房的门响动,孩子进来了。

“爸爸升局长了!”孩子进门,第一句话这么说。

我微笑着向他祝贺。

他将手中的礼品放下,然后在床沿上刚刚坐定,又下意识站起来,将靠近门的椅子拉过来,坐下,蹭动了一下屁股,将坐姿调整到最舒服状态,斜靠椅背,叠起双腿。他告诉我,家里每天要来好多人,都是有本事的人。这些人对他很亲热,他现在看电影不掏钱,下馆子不掏钱,坐车不掏钱,甚至学费付的都比别人少。

“现在才知道,多认识几个人,有多重要!”他说。

“等以后出了院,你社会上有什么事儿找我。好几个局的头头,都和我爸爸喝过酒吃过饭。公安局局长,现在和我爸爸是铁哥们儿!”孩子的脸上带着辉煌,是这个萧条秋日里面,绝对少见的颜色。

——窗外的哨子不知怎样了。我欠身去看,可是我的目光,被高高的窗台挡住,再也无法寻见它的影子了……

他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下意识看了看那张贴醒目的禁烟标志,愣了一下,马上举止坚决神情傲慢地将烟再次放入口中,站起来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嘱我安心养病;忽然匆匆掠了一下手表,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歉意:

“真不巧,今天一个同学过生日,请了我,我不得不应酬一下。改日我还来看你。”

孩子急急忙忙告辞了。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冬了。床下的小油画,已经积攒了一摞子。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理整齐带走。

出院后的第三天,刚好下着雪,我再次走进孩子的家。像我昨天来的一样,家里只有八十多岁的老祖母。见我来,亲近地让座,沏茶。几句身体天气的话后,我看着客厅角落那张空空的矮桌子,问:

“奶奶,我昨天送给孩子的小油画,他收起来了?”

“就是你昨天放到桌子上的那一摞子花花绿绿的东西?唉,你刚走,那个小祖宗就回来了,来了一大帮儿男的女的,带了酒菜。人多,大桌子不够用,就把这个小桌子用上了。你那一摞子东西,他随手拿了几张擦桌子了,剩下的也不知道扔哪儿了。那玩意儿你有用?这孩子……你昨天落这儿的手机,我给你收起来了,我给你拿……哦,你喝茶。昨天,你说你的病怎么来着……”

夜里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曾几何时,我从孩子的家里走出,路上看见半掩在泥雪中的焦枯的叶子,我动情地想到它们春天泛着鹅黄的嫩绿,夏天坚劲结实的青碧。可秋天的憔悴和冬天的焦枯,又是多么的令人感喟!窗外的风雪肆意如旧,似乎要将我心中的冷清和惆怅,完全扫入这个寒冷的季节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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