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虚让
2008-04-23李伟明
李伟明
《资治通鉴》第一百零一卷载:晋哀帝兴宁二年(公元364年)五月,东晋任命扬州刺史王述为尚书令。书中顺便提及王述的处事风格:“王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所辞必于不受。”意思是说,王述每当接受任命,都不虚情假意地辞让,而他表示推让的,则肯定不会接受。王述这次被任命为尚书令(尚书令在当时是皇帝身边的重要人物,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吧),他的儿子王坦之告诉他:“根据惯例,您应当表示辞让。”王述说:“你觉得我不能胜任这个职位吗?”王坦之说:“当然不是,但辞让一下的话可以成为美谈,自然就是一件好事。”王述说:“既然觉得能够胜任,何必又要辞让!大家都说你比我强,我看你肯定赶不上我!”
寥寥数语,王述“不为虚让”的形象跃然纸上。
谦让,历来被人们视为一种美德。孔融让梨,“让”出了千古佳话,使后世的小朋友想吃大梨都不好意思,也只好违心地跟着“让一让”。其实,按史书记载,孔融长大参加工作后,却是个性格刚直的人,估计也不善于“虚让”(所以,我倒觉得他小时候的“让梨”很有可能是发自内心的“让”),后来终因得罪曹操而死于非命。另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古时有个人在京城做官,一次,接到家里人的来信,说家里盖房子为一堵墙的事和邻居发生争执,希望他出面和地方官打个招呼。这个京官接到家书,只回了一首诗:“千里捎书为一墙,让它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里人接到回信后,深受教育,主动退让,结果还感动了邻居,大家各让数尺……这些故事,说的都是货真价实的谦让,表现的是一种真正的美德,值得我们尊重、钦佩。
更多的时候,我们却看到许多含了水分的“虚让”,它和“谦让”完全是两码事。历史上很多权贵人士,在获取尊贵地位时,总是要像王坦之说的那样,按惯例客气一下。事实上,很多权臣,不管忠奸,在任职或受赏赐之前,哪怕心里多么渴望得到这个职位或赏赐,事到临头都是要推辞一番的,这样的记载,在史书上频频出现,构成了一种有趣的现象。
中国是礼仪之邦,这礼仪,不知怎的就要求人们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藏起来,玩几招形式上的“客气”。也不管这样是否浪费时间、累不累。在一些农村,以前还有这样的习俗:迎来送往时,面对礼物,一定得互相推让几个回合,虽然彼此都知道最终是要接下来的,但不这样做就不行,失了礼节嘛。小孩子去作客,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主人送给他,他肯定按家长教的说“不要”,虽然这边眼巴巴地盯着,甚至手也伸过来了。人哪,从小就被弄得言不由衷,“程序”上的东西特多,真是既辛苦又滑稽。
正是在这样的文明环境下,王述的做法显得特别可贵、可敬。“不为虚让,其所辞必于不受。”这是一种高度的言行一致,是一种真正的美德,在史书上,敢于如此坦率行事的人还真不多见。其实,中国老早就有个成语叫“当仁不让”,说的是遇到应该做的事,就要积极主动地去做,不应推诿。这个成语出自《论语》,可见比王述更早的古人,也不是一味地强调“谦让”、“客气”,只不过是后来的人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光辉形象”,于是淡化了言行一致,把自己的鲜明个性掩蔽起来了,大家都乐于做个表面上的“谦谦君子”,久而久之,能不形成“惯例”吗?
编辑提点:“谦让”是中国传统文化中被大书特书的美德,所谓“谦谦君子”;谦让,是做人的根本原则之一,所谓“礼仪之邦”。谦让,被提升到民族性格的高度。但是,谦让能够成为一种美德,前提是一种很简单的“心灵底色”:为他人着想,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问题,而不是成就自己的形象。但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谦让逐渐蜕变为一种“伪饰”,一种个人“形象工程”。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其实说的就是真诚谦让和“当仁不让”之间的辩证关系。而让与不让之间的分野就是“不为虚让”。真诚,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