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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走最后一批日本战俘

2008-04-21

文史月刊 2008年3期
关键词:战俘太原日语

杨 淮

1925年我出生在阳泉,1937年6月25日刚刚高小毕业,7月7日就发生了卢沟桥事变。10月底,日本人占领了阳泉,我们都得学日语,直到1988年离休,我也没和日语脱离关系。1949年建国前参加工作后,我被安排在太原市公安局外事科,处理完战俘后才转至刑警队。1951年春,我亲自押送最后一批日本战俘,集中到河北永年,遣回日本原籍。

被日本兵追杀只得隐姓埋名

有一天老师让我去买菜,卖菜的人告诉我,铁路上的食堂是日本人开的,需要个跑腿的伙计。为了在日本人的铁蹄下活下去,我大着胆子,决定试着到虎嘴里讨生活。这个日本人叫江口义雄,不会说汉语,问我姓名、年龄、家住哪里,我都用日语回答了,他又一边说一边让我写,像什么白菜、黄瓜、大米、白糖,我全都写出来,他就“呀”的一声,感觉很吃惊。

其实,我那时只是学了些常用词而已。然后江口义雄说了一声“走吧!”,我跟着他来到“满洲铁道株式会社阳泉配给班”。过了几天,配给班主任让我去卖店站柜台。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我便来到“小超市”,见店里摆满了罐头、烟酒、大米等吃穿用的东西。我把各种商品的价格和牌子一一记在脑中,能和日本顾客对答如流。

后来,日本人又让我到太原学习了一段,回来又成为阳泉车站最年轻的站务员。我们有几个好朋友结拜了弟兄,这件事引起了日本特务的怀疑,把我抓起来并严刑拷问是否有抗日行为,家也被抄了。但因证据不足,我又被保了出来。我哥哥自“七七事变”后走出去,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决死队,家人担心被日本人发现。情急之下,我只好逃到太原,化名李蔚英。到现在,还有些旧人不知道我叫杨淮呢!

身无分文的我成了流浪汉。有一天得知“山西省物资移入配给组合”在招聘职员,条件是要懂日语,我去应试,合格了,我又能自食其力了。

半年后的一天,我刚走到单位门口,突然瞅见要抓我的日本人,连忙把脸扭过去。我心想,他也许看到我了,说不定哪天会来抓我呢,我赶紧辞职不干了。

后来又经过测验,我考入“日伪山西省甲种警察教练所”,仍用李蔚英的名字,伪称是河北保定人,隐匿起来。这叫“灯影下藏身”,看似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

1945年6月25日我从日本人的警察教练所毕业,原定实习三个月满后任职,巧的是8月15日这天,日本人宣布投降。我暗自庆幸,总算没有给日本人当警察官。我立马改回原名杨淮,再也不用隐姓埋名了。

向敌人学的能耐我拿来服务人民

1949年太原解放当天,外面还是炮火连天,25岁的我便进入公安局开始紧张地工作。我把所学的一套东西都用上了,别人不懂警察业务,我懂!有意思的是,日本人培养了我,我却用它来为咱们中国的人民服务。

因为我懂日语,专搞外事工作,主要管理外国人,其中绝大部分是日本人。原来,日本投降后,约几千人留在山西没有回国,继续对抗中国人民,直到1949年解放后,他们才被清理出来,分批遣送回国,公安局对罪大恶极者进行了审查取证,我直接参与了这些工作,一共遣返了三批。

遣送的时候,我把他们集中起来训练。最后一批被遣返的日俘,陆续集中达到二百多人,当时把南门外(今五一广场一带)、火车站附近的正太街、首义关的旅馆几乎全包下来了。我把他们编成了十几个学习小组,选出正副组长,每天汇报学习情况、思想动态和所发生的一些新问题,尽量就地解决。我让他们不分男女老幼,坐在一块儿,接受思想教育。因为正值抗美援朝,我除了教他们学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外,另外还教他们三首歌,必须用中文学会唱会,即《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全世界人民大团结》、《反对美帝武装日本》。

“反对武装日本,反对武装日本,日本必须走向民主,亚洲必须走向和平……反对!反对!反对武装日本!”我穿着新的草绿色的公安服,放开了喉咙,挥动着双臂,每唱一句,便叫他们随我的节拍唱一句,直到教会全歌词。

有时我会利用休息空隙,用日语给这些人讲解歌词大意,把交通旅馆的大院搞得异常热闹,惊动了附近派出所户籍员也纷纷跑来听我教他们唱歌。教唱结束后,我向在场围观的民警打招呼时,他们用惊奇的眼神望着我说:“闹了半天,你是中国人啊!刚才我们还以为是部队上的日本人哩!”我就告诉他们:“我是公安局外事科的干部!”大家一听,都爽朗地大笑起来。

亲自押解日本战俘行程千里遣至永年

1951年春,我送走了侵略中国的最后一批日本战俘。公安局让我当队长,给我派了位政委,负责送到河北永年县城里的华北军区训练团。回顾数千年来,从未有过倭寇侵略山西、太原的记载,日本帝国主义者侵占山西罪行累累,新中国成立后做了中国人民的俘虏。我感觉,自己有幸亲自押解千里之遥,是件非常自豪的事。

在日俘组成的各个学习小组中,有一个组长表现得最积极,是太原铁路医院五官科的主任青木正,他单身一人返回了日本原籍,随身没有带任何行李,轻装踏上旅途。临别时他对我说:“共产主义一定会在全世界成功,回到日本后,我要继续努力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

我依靠他做了不少工作,掌握了全队所有人的思想情况,为我完成这段千里遣送的任务打下基础。出发的那天,我们包下了三节车厢,队伍的成员男女老少包括家属在内。各车厢门口都分别把守着全身武装的战士,人手一支步枪,还带轻机枪一支,踏上征程。目的地是华北军区训练团驻地河北省永年县城内。

第二天凌晨,我们到达河北省邯郸车站,全体下车,休息了一会儿,吃了饭。又雇了10辆大马车,将所有行李全部装车,除妇女、儿童外一律步行,沿着一条土质的崎岖路列队进发,一路和着杂在一起的鸾铃声和马蹄声,直奔永年城。

这虽是一群临时凑在一起、老幼男女相杂的日本人,但也有服从命令和严守纪律的习惯。我利用这一点,强调了行军纪律,希望大家互相帮助,克服饥饿干渴的困难,他们也深知自己的身份,况且两侧又有随行押解的武装战士,所以比较顺利。

当夕阳西下时分,终于永年城在望。入城后,我发现城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百姓,狭窄的街道两旁,残存着的瓦房差不多全有被炮弹打过的痕迹,有被水淹过的印子。集中日本战俘的地点是个大庙,已经破旧不堪,地方很大,我让他们按男女编队分别住开,只在星期六可以见面,再经过教育学习以及审查。

《三晋都市报》2005年5月13日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灾难篇》上面刊登着几名日本战犯在山西的犯罪口述。这几个人我都认识,比如汤浅谦(原任日本侵略军北支那方面军第一军太原第三红十字大尉军医,曾搞过细菌战、活人活体解剖),当时就是我把他送到河北永年的。因他罪恶较大,后来又与几名战犯被送回太原羁押候审。

我逮捕了河本大作可惜未受审即病死

1956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在太原开庭,审查了关押在太原的部分、日本战犯,一共129个人,其中有9个人的罪行比较重,判了刑,最少的判了8年,最多的判了20年,包括富永顺太郎、城野宏、菊地修一等。对于罪行较轻、认罪较好的,分别先后三次免诉释放回国,共120个人。

有两个罪大恶极者是最有名的,都已经被扣捕起来了,却没等上法庭审判就病死了,其中一个叫河本大作,1953年死在狱中,另一个是岩田清一。

河本大作原为日本关东军大佐高级参谋,曾于1928年主谋策划并亲自指挥炸死张作霖,制造了轰动中外的“皇姑屯事件”。后来,他藏在山西,当上了山西产业株式会社社长、阎伪西北实业公司总顾问。

太原解放前,我曾在阎伪警察局管理过外国人,对于每个日本人的家庭情况都了如指掌。1949年4月,太原刚解放三、四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吃罢晚饭,约9时左右正准备睡觉时,突然被科长叫去,接过一个字条。领导问我,你认得上面这几个日本人吗?知道他们家住哪儿吗?我一看,条上写的10个人全为团长以上级别,其中的川端大二朗就是河本大作,那是他的化名。

于是,我迅速带领十几个武装战士,亲自到河本大作的家中逮捕了他。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是教场巷门牌5号。我敲开门喊他出来,河本就老老实实地走出门,戴上手铐,被我们押到了监狱。当晚,我一共逮捕了10个人,包括城野宏、菊地修一、相乐圭二、永富博之等重要战犯。

责编李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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