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插曲吗
2008-04-19Ｔｅａｒ
Ｔｅａｒ
1
“北大28个，清华21个，复旦36个……重点357个……”尹扬咬着奶茶吸管眼睛从上扫到下。龙凤榜前挤满了人，九月的天不算热可还是觉得空气微闷，各种赞扬、惊叹、祈愿的议论悬浮于空气中。本科下面的名字已被人群遮得无比严实，算了，挤不进去了。尹扬想着从人群里默默退出来，脑袋还在计算，此届高三共三千五百多人，28+21+36=85，嗯，能做到1/85吗？那么，1/357呢？我需要再进步多少名次……
“咻！”思绪被一声响亮的口哨打乱，一抬头看见骑在捷安特上某个干净的身影，嘴角高弧度扬起伴着一个电力十足的眨眼，还是让人过目不忘的调皮笑容。尹扬怔了怔，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般匆匆离开。
只留左段在后面叫，喂喂伊扬伊扬，我是左段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尹扬抿了嘴似乎生气又有些想笑，她真想回头吼一句，左段你这个笨蛋，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叫尹扬不叫伊扬。
2
可是伊扬比较好听嘛，像轻舞飞扬一样，多漂亮啊。男孩踢了一个“回旋横踢”后站定，很不满地看着蹲在一边的尹扬说。
尹扬撇撇嘴站起来，拍拍屁股，呐，都一样啦，我要回去了。
等等啊，我今天还学了“双飞和转身侧踢”，我踢给你看……男孩赶紧跑过来，不舍地看着她。
可是，我还有很多习题没做，还有很多单词没背，还有很多试卷没写……尹扬挎上包准备离开。
那，那你等我换衣服，我送你回去吧。男孩赶紧钻进换衣间，外套还没换好就听见尹扬在外面喊，我先走了，被妈妈看见不好。
男孩捏着手中的衣服顿在那里，想，真是太不好过了。
男孩总是在不太开心或者做事不太顺利的时候说，真是太不好过了。
直到换好衣服一个人骑着捷安特穿梭在大街小巷，一路抛洒下大堆响亮的口哨声和破碎的阳光，他才觉得更开心一点。
夏天总是冗长，暑假总是能干很多自己乐意干的事情，比如在这个暑假，左段报了跆拳道班，而意外认识了尹扬。
3
伊扬伊扬出来一下。左段站在高三（12）班的前门夸张地挥手，白色球服在秋日的光辉里闪闪亮亮。
大片刻苦学习的脑袋抬起，所有目光集聚在男孩脸上。
尹扬放下刚打开的英语课本，脸涨得通红，慢腾腾地游往教室门口。教室里有小声的议论，尹扬赶紧将身子闪出门外，后脑勺还能觉察到教室内那些偷窥的带着好奇的目光。
尹扬觉得脸发烫，而面前的左段还傻乎乎地笑得灿烂。良久，尹扬才问，呃，来找我干吗啊？
不干吗啊，嘿嘿。
尹扬抬起头，看着面前张嘴笑得没心没肺的左段，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不干吗？！
嗯，对啊，就是来看看你嘛，呵呵你不是说你朋友很少吗？高三这么压抑我怕你寂寞啊。左段从兜里掏出木糖醇盒子，继续说，呐，木糖醇，草莓味，我最喜欢的，要不要来一颗？
尹扬实在气不打一处，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张扬会引起很多注意吗？！于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依然留下左段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喂，伊扬伊扬你怎么又不开心啦？
尹扬把头埋进书堆，烦死了烦死了。
一旁的朵朵趴在尹扬耳边小声说，他还没走哎。
尹扬把头转过来，背对着窗口，继续念，真烦人。朵朵就笑了，尹扬你该觉得幸福呢，又有个关心你的人。
会吗？尹扬想，可是左段也太张扬了吧。自己终究和他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4
要怎样才算同一世界的人呢？一样的安静一样的爱学习一样的有优异的成绩一样喜欢低头走路？像朵朵一样吗？可是朵朵似乎比自己快乐，她和自己也有不一样，她喜欢仰着头走路，带着笑脸，迎着阳光。
尹扬蹲在地上抠很脏的红地毯，指甲都快抠破。抬起头来，跆拳道馆里空空荡荡，教练去了外地，学跆拳道的人也再没出现，沙包带走了，铁链拆了，墙上的跆拳道警句也撕掉了……嗯，这个夏天的记忆也走远了吧。仿佛还看到左段打实战时帅气的身影，不同寻常的坚毅眼神，非常到位的速度、力度和狠度……
怎么认识的呢？如果不是那次考得太差被妈妈骂时，憋了很久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如果不是顶撞了妈妈而心灰意冷地甩门而出，如果不是眼泪淌得浑浑噩噩也不会游荡来这个跆拳馆吧？虽然那时放学路过这里也有偷偷趴在外面偷看，被发现时赶紧跑开，斜挎的书包砸在屁股上混着鞋子踏地的声音响得毫无节拍，像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那个接近傍晚的黄昏，尹扬游荡在跆拳馆外就停下脚步，因为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听见馆内痛快的踢耙声和“哼”“哈”声，尹扬突然安静下来，蹲在门边用小木棍戳地上的泥巴玩。她想起小时候在院子里，别的小朋友玩耍时自己还在窗前写小字，纸上绿色的方块总是填不满，妈妈说写完小字你就可以玩了。可是写完已经接近傍晚，别的小朋友大多被叫回家吃饭，而尹扬这时才像放出笼子的小猫一样，蹲在门前一个人拼命享受玩泥巴的时间。
那个接近傍晚的黄昏，左段顶着一头汗水从馆内出来，看见蹲在门边瘦小的身影，喂，你在干吗？
5
喂，你在干吗？
尹扬抬起头来，脸上的泪已经淌干。很多时候，比如发呆比如难过比如寂寞的时候，她都期待有谁问一句，喂，你在干吗？
面前的男孩子歪着头奇怪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她，昏暗的光线把她的脸涂抹得很模糊。男孩子看不见她的表情，于是继续问，这么大个人这么晚还不回去，很不听话啊。
尹扬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很调侃的一句话，竟然让她听上去不那么难过了。
那个傍晚，出奇地，尹扬咬着一个陌生男孩子买的棉花糖说了很多话，从小时候说到长大，从幼儿园说到高中，从学校说到自己和妈妈，还说到未来的大学，说想考去最靠南的地方，那里比较温暖，接近阳光……左段坐在旁边嚼着木糖醇似乎认真地听着。
他想，这个女孩子怎么有那么多的忧伤呢，真是太不好过了。
临走，他像个大人似的说，你不让我送你，自己可得乖乖回去，不要再和妈妈吵架了啊。想了想又回过头问，对了，你叫什么，我叫左段。
左段？好奇怪地名字啊。尹扬想了想，拣起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自己名字。
伊扬？好听的名字。左段扯着嘴笑了，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笑显得温暖。
尹扬小声纠正，不对，是“尹扬”，不是“伊扬”。
可是“伊扬”比较好听嘛，像轻舞飞扬一样，多漂亮啊。左段“嘿嘿”笑起来，跨上单车，骑了几步又回头，对了，以后我们是朋友了，有空一起玩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啊。尹扬张着嘴望着他飞驰而去的背影，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胸口有什么缓缓流过，好像感动，又好像惊讶。
左段响亮的口哨声像傍晚快乐的插曲，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小巷的彼端。
6
那天回到家尹扬很乖巧地跟妈妈认错，妈妈给她熬了很香很暖的粥，一边喝着，尹扬想，妈妈还是对自己好的。
拧开台灯打开课本时，尹扬才突然有点清醒过来，今天晚上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呢，哭着跑出去，还和陌生人讲话，呃，还好，知道左段是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弟，没有让他知道自己也和他一个学校，嗯，还好……
尹扬安慰自己，小心翼翼是自己改不掉的习惯。
可是第二天还是忍不住怯怯地跑去跆拳道馆偷看，验证一下昨天发生的是否是事实。恰巧看到左段打实战的精彩场面，她咬着嘴唇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才不想像那些小女生一样发出低俗的尖叫。
中场休息时她转身又想逃跑。
伊扬！我看到你了！哈哈哈哈！左段毫不掩饰的笑声让她像触电般怔在那里，僵硬地回头，看到左段坏笑的脸。
整个暑假，顺着阳光流淌的方向，两个少年迎着时光一起起航。
尹扬想，快乐真的可以传染，就像左段一样，跟他呆在一起，就能被感染甚至改变。他总是那么乐观，有那么多笑话可以讲，遇到不快乐最多也不过是说句，真是太不好过了。
阳光般纯粹的夏天。
7
八月末的时候尹扬不再去跆拳道馆了，即将到来的高三需要她加倍努力去迎接。
伊扬，你怎么不来跆拳道馆玩了啊？是不是功课很忙啊？还是你妈妈不让你出来？
伊扬，你什么时候来馆里玩呢，再不来我们教练要回北京了呢。
伊扬，我又学会新的踢法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
伊扬，你真的那么忙吗？要开学了哦！好好加油吧。
伊扬，开学后你不会忘记我吧？！
伊扬，你要记得哦，我是左段啊，左段哦……
伊扬每次悄悄登QQ都能收到左段的留言，手刚放到键盘上就听见妈妈暗示性的咳嗽声。
伊扬想，算了吧，都快九月了呢，马上就高三了，不久就高考，再不久上大学，飞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迎接新的生活。
8
天气越加冷了起来，好像都要到秋末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越冷人就越容易寂寞，或者高三本是寂寞的。啃了大堆课本的休息时间，各种暧昧的传闻四处飞。
朵朵也附在尹扬耳边悄悄说着自己的秘密，尹扬，你觉得许凡怎么样啊。
尹扬皱了皱眉，啊。
朵朵有些生气，尹扬你怎么总后知后觉呢？难道你没喜欢的人，左段不是吗？他对你很好啊，虽然比我们小一届，嗯……不过也没什么，年龄不是问题。
尹扬塞住耳朵，她还有单词没背完。恰此时，有人在喊，尹扬，有人找你。尹扬一抬头，看见缩在单薄外套里的左段背对教室站在门外。
好像有些日子他没来找自己了吧，也没有再大张旗鼓在门边挥手边叫，伊扬伊扬。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吗？可是，其实，那个样子好像比较快乐。
你很久不来找我啦，尹扬说。
嘿嘿，怕打扰你学习呢。看你，黑眼圈越来越严重，那天骑车从你身边飘过吹了几声口哨，叫了几声“伊扬”你都没反应呢。
尹扬低下头，微微有点难过，高三了，不得不抓紧，耳机里时刻要放着外语听力练习。
伊扬，你真的瘦了好多噢，虽然有点“轻舞飞扬”了，但真的不好看。左段继续扯着嘴笑，眼睛转了一圈，想到个绝妙点子一样兴奋起来，这样吧，周末我请你吃KFC好不好？啊，别说不好，如果你怕欠我人情的话，下星期再回请我吧，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尹扬不想再和他废话下去，回过头百无聊赖地张望，却突然大脑轰然一片，失去了听觉和思想。
远处，是班主任铁青的脸。
9
这是什么意思呢？！左段微微攥了攥拳头。
从办公室出来，故作潇洒地放了颗木糖醇嚼在口中，吐了，再故作潇洒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破在空气里。
晦气，真是太不好过了！这是什么意思呢？像所有小说庸俗的版本，坏孩子不能和好孩子在一起？拿我当坏孩子吗？
在办公室里的时候，连一点申辩的理由也没有，众目睽睽之下感觉自己是浑身肮脏的犯人。
什么叫“要谈恋爱回家谈，别打扰高三的学姐”？！什么叫“自己成绩不怎么样别毁了别人的光辉前途”？！
我只不过想和她简简单单做朋友而已，只不过是看见这样一个孤单瘦弱的女孩心疼而已，只不过听过她的童年想起自己同样孤单的童年而已，只不过在自己变快乐之后也想把快乐传递给她而已……
仅此而已。
10
“一模”下来，朵朵的脸色很难看，尹扬看着自己略微上涨的分数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她的话打了回来。
尹扬你很虚伪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怕我超过你才没有阻止我喜欢许凡是吧？你就是希望我分心，希望我考不了重点，希望我输给你……
尹扬张着的嘴慢慢合上，咬住嘴唇望着朵朵。朵朵已经趴下开始痛哭。黑压压的高三难道真的这样勾心斗角吗？尹扬心里很难过，可是无处诉说，于是也只好一直咬住嘴唇，怕稍不留意眼泪就要掉下来。
寒风开始刮了，尹扬变得越发孤单起来，又是一个人走路。
不经意抬头，一个男孩子骑着单车从身旁飞快擦过，再没有口哨声，再没有明亮的坏坏的笑容，也没有那欢快的称呼——伊扬，伊扬。
可是尹扬确定，那个男孩子肯定是左段。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像从自己世界抽离一样？匆匆来又匆匆离开，留下些快乐的回忆就没有继续。
12连声招呼也不打，连句结束语也没有。
左段！想了想，还是勇敢地喊了出来，用了整个胸腔的能量。
左段的身体怔了怔，单车在直线上歪出了些许弧度。他是听到的，可是他假装没听到，又加快速度更快地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11
背包里是妈妈准备好的牛奶，妈妈说，高三身体一定不能垮。
冬天的阳光带着清新的味道，她抱着课本突然想做点快乐的事情，于是，一步一步从广场的石阶上跳下，每跳一步都感觉到更多快乐的能量，原来快乐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左段远远望着她，阳光在她发丝间游弋，也许她学会快乐了吧。
今年冬天不知道为什么天气特别冷，还飘起了不算小的雪。尹扬将白色羽绒外套上的帽子戴了起来，感觉自己有点像“套中人”。耳机里终于没有放着英文，而是一些流行歌曲。
前些天朵朵道歉说自己高三压力太大才会说出那些话，希望彼此还是朋友。耳机里于是有朵朵推荐听的歌。爱上了其中一首，伊能静反复唱，你是我的幸福吗？为何幸福让人如此犹豫？
尹扬反复听着，她突然觉得把“幸福”改为“插曲”比较有味道，她想起今年夏天那个坏笑着的男孩子，他张扬地叫自己，伊扬伊扬。
再没有那样一个男孩子，有绝对明亮简单的眼睛，骑着捷安特呼啸着从身边擦过，还要伴着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算了吧，尹扬把头低得更低，明年夏天就好了，在最靠南的地方，或许有新的温暖。
编辑/李鹏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