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体的最后一块外场
2008-03-29唐磊孙冉
唐 磊 孙 冉
中国没有国家体育场,但几十年来,工体以它的历史、成绩和阅历一直承担着这个角色和职责。如今,这个角色将属于即将竣工的鸟巢
工体的周边正成为北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地皮。在中国的很多城市,新体育场已经开始新建在城郊,老体育场逐渐被拆除。近50岁的工体将会怎么样呢?目前它只剩下了一块外场,其他的,已经被卖掉,盖了饭店。
沧桑工体
上世纪50年代,北京居民陈家迁到了工体南边的平房,家中六个孩子中,有三个出生在此。那时这里已属于北京二环路外,属近郊区。
1955年,老二陈丽华就在工人体育场南门的操场小学上学,在她的印象里,工体所在地原来是一片很深的芦苇塘。那时小孩子跑去芦苇塘玩,父母都追着打,因为经常地发生淹死人的事,她还亲眼看见过。但是芦花飞的时候很漂亮,漫天白絮。
1959年,为了给国庆10周年献礼,并举办第一届全运会,工人体育场建设完成。当时的中国被排除在奥运大家庭之外,而9月13日开幕的全国运动会上,8万人在工体欢呼:“毛主席万岁!万岁!”
工体建成后,陈丽华的学校曾组织大家去义务劳动;大炼钢铁时,陈丽华还在那捡过钉子和钢丝,交由学校捐给国家。1964年,第二届全运会,陈丽华和妹妹陈延在工人体育场表演团体操。当时工体可容纳10万人,那种震撼让陈家姐妹至今难忘。
工体是北京城最早有标准游泳池的,5分钱一张票,夏天很多人在工体游泳,像下饺子一样。工体场外的室外足球场,专门供老百姓使用,一些学校的体育课甚至就到工体外场来上。
每逢有足球赛,场内传来的呐喊声远远的就能听见,每到这时候,在家写作业的陈家姐弟们就坐不住了,都想跑去看。那时票价是两毛钱,小孩根本买不起,每到下半场,体育场就开始放人进去,陈家姐弟们也因此一饱眼福。
陈家生活困难,工体有比赛的时候,陈丽华的母亲到家附近的冰棍厂批发冰棍去卖,生意特别好。“妈妈为此做了一个小车,刷成白色,里面装着罐子,上面盖着棉被,写着‘冰棍两个大字。”陈丽华对说,那时3分钱一根冰棍,每根冰棍赚几厘钱,但生意最好时一天能卖出一千根。现在,陈家的兄妹都还记得那晚上在家帮妈妈数硬币的经历。就靠这微薄的收入,陈妈妈养活了陈家六个孩子。
文革开始后,工体就不举办体育赛事了,政治大会纷纷落户工体。那时援助亚非拉大会、文化大革命万人批斗会、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大会都在这举办。8万人座位加上场地内场能容纳10万人,第二天,报纸的头条常常是“昨天,首都10万群众集会……”陈丽华曾经参加过在工体举行的职工歌咏比赛,每个看台坐着一个行业,这个看台是纺织部门,那个看台是钢铁部门,大家轮流拉歌。
“国家体育场”
工体曾经迎来无数的领导人前来看比赛。1977年夏,“长征杯”足球赛决赛前,广播里介绍,“邓小平同志在现场观看比赛”,观众立即起立鼓掌,这是邓小平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两年后第一次公开亮相。1997年,工体成为国家领导人同老百姓庆祝香港回归的场所。但真正让这座体育场被抬升到今天高度的,是一场场足球赛。
改革开放前,所有重要的赛事都安排在北京,在工体举行。那时候,连上海都难看见重大国际比赛,更别说大连、成都等地。到了1983年,全运会才在北京以外的城市举行,1989年,世界杯外围赛才走出北京。
已经退役的国安球员周宁清楚地记得,小时躲过警卫溜进工体看球的情景,那时候足球赛没有主客场循环,都在北京进行,也没有电视转播,看球只能去现场。比赛当天,工体附近就像过节一样。
小时候,周宁家就住在现在的工体西门,他比其他国安球员对这块主场更有感情。“我父亲带中国少年队在工体训练时,我进去玩,草地跟地毯一样,特别棒。我后来在德国踢球的场地也只是这样。”周宁一直记得,小时候在工体球场上打滚的感觉。
工体外场踢球的人很多,像周宁当年那样的年纪根本没机会踢,只有看没人的时候,才扒开栅栏,进外场踢上两脚,随时都可能被管理人员发现赶出来。他和伙伴们更多时候是在工体门口的沥青地上,放四个书包当球门,踢着玩。
1994年,北京国安队在工体迎战意甲豪门AC米兰。20岁的周宁首发上场。这是周宁第一次在工体足球场比赛。“进场热身时,我就往草地上一滚,想起小时候在这里逮蚂蚱。”周宁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特兴奋的紧张,不光是因为与我对位的是马尔蒂尼,主要我实现了在工体踢球的愿望。”
比赛结果2:1,国安赢了。“感觉体育场都快炸了。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这场比赛开始,北京国安迎来了对国外足球俱乐部的不败纪录,虽然都是友谊赛,但“工体不败”的神话,是那时期中国足球的强心剂,也是麻醉剂。
1996年,北京国安队将甲A联赛的主场从北京先农坛体育场搬到了工体。几年间,国安队成绩出色且稳定。
“那时候国安大部分都是北京人,每个人还都有一技之长,加上金指导(金志扬)的号召力,他只要发挥每个人的特点就够了。最主要的是精气神。我们在工体比赛很兴奋,当时就像每周末给球迷做一份大餐。”
没有甲A 联赛时,工体能坐到两三万人,如果对阵强队,人数就更多。“牛X”“傻X”的京味助威声,在球场外的马路上都能听见。以前在先农坛,场内坐不了那么多观众,这类喊声并没有形成“影响力”。最终,有关部门以“不雅”的理由,倡导球迷共同抵制,这样的助威方式。
国安队还没有香河训练基地时,都在工体的外场训练。外场用铁丝网围着,只要输了球,部分球迷就会去骂球员的爹娘。球员和球迷的冲突曾发生过两起。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关于中国足球的负面新闻越来越多,关心中国足球的人越来越少,送票几乎都没人愿去看职业联赛。国安队成绩出现滑坡,更无人看球。2000年后,国安队将队伍的日常训练移至自己在香河的训练基地。
2004年,亚洲杯在中国举行,工体成为中国队的主场。随着中国队出人意料的表现出色,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工体,从1/4决赛开始就一票难求。
那也成了工体最后的疯狂。
2005年,工体进行奥运改建,国安队搬到了北京丰台体育场,周宁退役。
文化地标的命运
“现在的工体似乎离老百姓远了,它变得繁华且高高在上。票价贵了,里面也不能随便进了。”虽然陈家曾18口一起去看国安踢球,还非买能看到国安出场的座位,圆了全家当年的一个梦。但在陈丽华眼里,工体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芦苇塘。
以前工体周围很荒凉,到处都是平房。直到上世纪80年代,工体周围还有菜地。改革开放后,工体周围慢慢发展起来。工体西南角体委的家属楼盖了起来,北边一些小饭馆也纷纷冒头,还有一些保龄球馆、旱冰馆也开始出现。到了90年代,还出现了北京第一家水族馆——富国海底世界。
“90年代中期以后工体周围开始发展。足球是一个带动因素,但主要是体育场要生存,要想办法。”北京市社会科学院体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金汕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各种展销会、演出开始频繁出现在工体。
2000年开始,邻近的三里屯酒吧街的氛围蔓延到了工体,工体周围开始陆续出现一些高档酒吧,诸如“VICS”和”MIX”。一些高档住宅楼、饭店也似一夜之间驻扎于此。2003年非典以后,工体代替了没落的三里屯,与后海并列北京最受欢迎的酒吧街。工体西门的拆迁结束后,纷纷开设了许多高档夜店,这里也逐渐变为演艺圈明星和京城富人云集的奢侈消费去处。工体西面的公寓“工体3号”,早已突破了30000元/平方米。
各种商业比赛和演出越来越多,很多明星甚至将在工体开演唱会当作一种标志。加上离工体不远的保利剧场,形成了“工体文化带”。
周宁这段时间一直在等消息,确定自己能否租到工体最后的一块外场,他想把这里开成一个足球学校,免费的,和巴西新足球偶像卡卡一起开,然后在球场边上的空地盖个酒吧养着学校。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这块地方,而不准备作为足球场使用。
工人体育场和工人体育馆周边的区域共有100多公顷,有人说,“这里已经做好规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