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华尔兹

保拉·麦克唐纳

多年前，为了进行稀有野生动物的编目工作，我作为志愿者来到了中国的海南。从广州到海南的路途十分艰辛，历经辗转之后，我们到达了海南的一个小渔村。又累又饿的我们在路边的一个小屋前停了下来。

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从屋里出来热情地招呼我们。饭菜上来后，我们不得不惊叹中国人的能力，尽管物资匮乏，但他们总能够“变出”各种菜肴。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对我热情地笑，并用一把很特别的羽扇替我扇风，那种扇子我从未见过。屋子里除了一只旧手表，那把扇子差不多就是最值钱的东西了。于是我尽力不流露出对它的喜爱，因为按中国人通常的做法，凡是客人看上的，主人必慷慨赠送。

吃完饭我们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决定凉快一会儿再走。老太太开始用结结巴巴的英语想跟我们交谈。看得出来她已有几十年没说英语了。我们吃力地听着，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说我们是她30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的外国人，我们的出现使她回忆起了往事。她的父亲曾是一名外交官，童年的她幸福快乐地生活着，并随父母到世界各地游玩。

有一次父母带她去香港参加一个聚会，那儿有很多英美宾客，舞池里俊男美女伴着音乐在跳华尔兹，他们翩翩的舞姿令她沉醉。在她看来，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美妙动人的情景。她相信，将来有一天自己也会像那些优雅的女士一样身着华美衣衫，翩然起舞。

然而。她长大后，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儿不再有华尔兹，她的梦想也成了幻想。她婚后不久内战就爆发了，兵荒马乱，烽烟四起。接着就是八年抗战和解放战争。因为种种原因，她在这个荒野小村一住就是几十年，靠给过路人做饭和卖偶尔捕捉到的蛇和野兔为生。

她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没有怨恨和愤怒。尽管她记忆中的生活和她的现状有着天壤之别，但她的平静和安详告诉我们她好像没有一丝痛苦。

“唯一的遗憾是，”她说，“没能跳成华尔兹。”

接下来的沉默之后，我隔着桌子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她：“还想跳华尔兹吗?就在这儿。”

笑容像花一样绽放在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

我们站起来，走近对方，屋子中间大约5英尺宽的泥土地面就是我们的舞池。我们摇摇晃晃地开始跳，我哼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不时踩到她的脚。但很快我们就跳得流畅了，我唱得更大声了，《蓝色多瑙河》的旋律在小屋中回荡。老太太宽大的裤子像旋转的裙子一样飘起来，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青春和美丽，而我则成了英俊潇洒的年轻人。高大健壮，准备像王子一样把心爱的公主带走，远离这天涯尽头的荒凉海岛。

为了记住这次难忘的相遇，我们合影留念。今天我们的合影还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照片上。来自不同世界的我们紧握着对方的手，面带微笑。经过了那么多年的坎坷和磨难。老太太的精神需求早已超越了生活的苦难与艰辛。我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天涯尽头的华尔兹却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气和坚强，教我笑对生活中所有的挑战，令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