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有明暗两条线索吗?
2008-03-21吴探林
吴探林
鲁迅的小说《药》的线索是什么?《药》是单线结构还是一明一暗的双线结构?这,好像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几十年来都是众口一词:《药》有两条线索,一明一暗。
语文课本说:“这篇小说有明暗两条线索。”
研究鲁迅作品的学者说:“两条线并行,一明一暗。”
总结古今写作经验的辞书说:“鲁迅的小说《药》采用的就是明暗线式结构……明暗线之间以一个‘人血馒头相连。”
按照上述语文课本和专家论著的口径,各式各样的语文参考资料和语文试题答案都是这样写、这样说:两线并行,一明一暗。
语文名师则在自己的教案中、板书中将“明、暗二线说”具体化为下面这份完整的图表:
《药》,果真有一明一暗两条线索吗?不然。
认为《药》有两条线索的“理由”是:小说写了两个故事,一个是华家的,一个是夏家的。华家的明写,是明线;夏家的暗写,是暗线。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首先,《药》写的不是两个故事,而是一个故事。虽然,小说写了华、夏两家的事,写了华小栓、夏瑜两个人之死(一个被软刀暗杀,一个被钢刀明杀),但就整篇小说来看,只有一个故事,一个悲剧故事,一个因果关系十分明显的悲剧故事:没有夏瑜的血,就没有小栓的“药”;没有“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就没有鲁迅的《药》。“华”与“夏”,名为二姓,实是一族。在作品中,华家与夏家虽然素不相识,并无往来,但两家的事——夏瑜之死与小栓之死,既非相互无关,也非相互平行的两个故事,而是共同组成一个完整故事(一个“因群众的愚昧而来的革命者的悲哀”的民族悲剧故事)的有机情节。认为《药》写了两个故事的观点,不符合作品的实际情况,不符合作者的创作意图。
其次,把“明写”说成“明线”,把“暗写”说成“暗线”,这是把描写角度和作品线索两个内涵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描写,是小说塑造人物的基本方法。描写,就内容来说,有肖像描写、行动描写、语言描写、心理描写、环境描写之分;就角度而言,有正面描写(直接描写)、侧面描写(间接描写)之别。正面描写是直接把镜头对准人物,通过人物自身的言、行、心、貌来表现人物的性格;侧面描写是通过作品中其他人的话语、动作、心态、神色来表现人物。正面描写是“明写”,侧面描写称“暗写”。《药》中的华家,从头到尾全是明写;夏家,前三节是暗写,最后一节是明写。把“明写”认为是“明线”,把“暗写”等同于“暗线”,正是走入“两线并行,一明一暗”这一误区的关键所在。
至于把“明暗两线”的关系分为“连接”、“交织”、“汇集”、“融合”几个阶段,看似丝丝入扣,实则不能自圆其说。首先,这种划分是以“两线并行说”为前提的,前提既不成立,这种划分也就完全失去了依据。其次,这种划分逻辑混乱:什么叫“连接”,什么又叫“汇集”?什么是“交织”,什么又是“融合”?它们之间有何区别?这些问题,恐怕作此划分的人难以回答清楚。难道“连接”不就是“汇集”,“交织”不等于“融合”?难道尚未“汇集”就已经“交织”了吗?
《药》没有一明一暗的两条线索。
《药》只有一条线索,这就是“药”。
什么是线索?线索是叙事性的文学作品中,把全部材料贯穿成一个有机整体的脉络。线索在作品中往往有明显的反复出现的语言标志——词语或句子。内容、主题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线索:有的是人(包括作品人物或作者自身的经历、见闻、感受、认识),有的是物,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空间,有的是中心事件。线索的表现虽然多种多样,但必须与作品的主题、情节有内在联系,才能起到联结人物、贯穿材料、推动情节、表现主题的作用。在小说《药》中,贯穿整篇作品,起到上述多种作用,又有明显的反复出现的语言标志(“鲜红的馒头”,“那红的馒头”,“碧绿的包”,“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人血馒头”)的事物就是“药”(人血馒头)。鲁迅《药》中的“药”,如同蒲松龄《促织》中的“促织”,莫泊桑《项链》中的“项链”,都是作品的线索。小说《药》从头到尾都在写“药”:它由革命者的鲜血一变而为愚昧的群众用来治病的人血馒头,再变而为西关外丛冢中“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候的馒头”。
小说从开端的老栓买“药”(点明药料),经过发展阶段的小栓吃“药”、高潮阶段的茶客谈“药”(交待药源),到结尾阶段的“药”效,每个情节都是以“药”为线索展开的。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离不开“药”。“药”把华、夏两家的事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悲剧故事——华夏民族在20世纪初的悲剧故事。
形式决定于内容,线索的选择决定于主题的需要和创作的意图。鲁迅在《药》发表后,曾对孙伏园这样谈过《药》的创作意图和主题思想:“《药》描写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或者说,因群众的愚昧而来的革命者的悲哀;更直接说,革命者为愚昧的群众奋斗而牺牲了,愚昧的群众并不知道这牺牲为的是谁,却还要因了愚昧的见解,以为牺牲可以享用,增加群众中某一私人的福利。”“药”这条线索是我们了解《药》这篇小说的创作意图、主题思想和人物形象的一把钥匙,因为它把“群众”和“革命者”,把“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把“革命者的牺牲”和“群众的享用”巧妙地贯穿起来,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曲折而又深刻地揭示了辛亥革命前夜中国社会一个侧面的本质。
《药》的线索就是“药”。
(作者单位:云南昭通市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