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花开的样子

北极日落

A

“我想要一部DV，可以拍下十九岁早晨的微蓝和傍晚的橘黄。”蹙额，我望着放映室里简单的幕布喃喃地说。灯还没亮起来，幕布上还闪烁着那些幕后工作者的名字，木吉他的音乐还在响，朴树还在唱：“它们都老了吧/它们在哪里呀/幸运的是我/曾陪它们开放……”

国雄坐在我右边，半眯着眼睛，我知道他刚刚一定睡着了。这样的片子一定不合他的胃口，同样，也不合我的胃口。只是因为我喜欢他坐在我旁边。

从那之后，他做得最多的功课就是陪着我，在黄昏时攀上校园角落里的一处平台。对着夕照的余光，我喜欢举着一个可以外录的walkman。国雄笑得是那样的古板，我的眼神总是很专注，仿佛真的是望着一架DV一样。

“今天是2004年10月16日，我右边是国雄，左边是宇，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会有多长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我们的友谊比这辈子还长。”

我很认真地说，又学着电影里周迅那样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我的声音不像周迅那样喑哑，是柔和而又清脆的，细细地，就像风在呢喃。宇和国雄尽力地忍着笑，我们一起分享那份自然的纯真。

“我们合伙买一部DV吧，然后记录下我们三个现在风华正茂的样子，多好，等到老了，我要给我的小孙女看。”晚霞映着我的脸，像一个孩子在对着天空许愿。只要是我喜欢的，他们一定会尽力去做，国雄和宇从不曾拒绝。在这个南方多雨的城市里，我、国雄和宇就像是三棵来自北方的树，注定枝节交错地生长在一起。

B

一架最便宜的DV差不多也要五千多元。这个价格让我在柜台前直伸舌头，然后冲他们眨眨眼。清贫如洗的我们，每月生活费不过几百元，即便日省夜省，也不晓得要省到哪天才能买得起。

南方不寒冷的冬天慢慢袭来，这个冬天，我们开始了一项为我的DV梦奋斗的活动——卖花和盗版DVD。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天桥上，我们三个人像做贼一般警惕着随时可能来巡检的城管，同时又为一点微薄的收入而雀跃。黄昏的时候路过这里的人很多，运气好的话，生意还算不错，宇和国雄比赛吆喝，看谁喊得最吸引人。我背靠着栏杆，捂着肚子咯咯地笑，说：“我们三个毕业以后一定不怕找不到工作，就算是这样一路吆喝到天涯海角，也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城市里总是有突然而至的雨，一场大雨会把我们逼迫到墙角的檐下，我就会掏出宇随身携带的walkman：“今天我们卖了很多玫瑰，可是宇一声都没吆喝，我们要对宇提出批评。宇，给你一个认罪的机会，请向组织说明理由，是不是你有玫瑰恐惧症？”我说完一脸坏笑地把walkman举到他面前，他憋红了脸却没讲出一句话，我们两个开始肆无忌惮地笑，国雄大声地说：“宇从来没接受过采访，第一次对着麦克一定是有些发晕。”宇张张嘴还是说不出话，禁不住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对DV的渴望也渐渐强烈起来，我喜欢自己录音时那样投入的样子，让我固执得以为我们面对的真的是一架可以记载青春容颜的DV，我很想能够记录下我十八岁时的样子，让我在暮年的时候还可以清晰地回忆。

对于我们之间的情感，宇和国雄彼此都心照不宣，就都融在这不知不觉的快乐生活里。十八岁的我就像孩子，我的眼里没有忧郁，也看不到爱情，在我心里，我就是粉红色的，纯洁的粉红色，没有一点暧昧的痕迹。

C

11月7日，晴。那天我梳了两根麻花辫，穿着深色的中裙，海军服式的白衬衫，黑色圆头的皮鞋，配着白色短袜，犹如天使。当我远远走过去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宇像娃娃一样的微笑，我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17：50分，国雄离每天约定的时间已经迟了半个小时，可还未见身影。我坐在车站的塑料椅上耐心地哼着那首《那些花儿》，时光安静地走着，半个小时的宁静像半生一样长。

“再等下去就来不及去花店取花了。”我吐了一口气，和宇离开了。宇大概是因为担心国雄出了什么事情，一直默默不语，对着箱子里所剩不多的玫瑰发呆，太鲜艳的红色，让他喊不出口。其实，他喊不出口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在旁边，他舍不得把玫瑰卖给他人，就那样站着等人来问。结果，走过来的是城管的便衣。

落魄的我们向那两个英武的便衣承认了错误，看我们是学生，他们才半信半疑地免了我们的罚款，然后没收了所有的花和碟。

我们就那样坐着，一直到华灯初上，桥下的车灯汇成了一条长河，流动着光波。我抽抽鼻子，又按下录音键：“今天是11月7日，好倒霉，那么好的花和碟都被没收了。宇的头还撞到了栏杆上，我很伤心。”我的声音很低落，心里有流泪的声音，暖暖的泪，如果那个小录音机能够录到我心里的感动该多好。“我好伤心，国雄没来，像个气泡一样不见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事。国雄，今天本来想给你过生日，只好这样说一声，生日快乐。”我细细的声音之后是宇的抽泣声，他哭了，认识他两年的时间里我第一次见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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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雄阿国雄，你到底在哪呢？此后的半个月，我们始终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心里焦急如焚。终于，11月25日这天，国雄出现了，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没有说他去了哪，只是告诉我们他有事情，以后的两个月都不能一起去卖花了。不管我们怎么问，他都固执地不肯说。

11月就这样孤独地慢慢走开了，我和宇不再去天桥上卖花，而是在周末的时候去步行街给商家发传单，但是收入甚微。天渐渐冷了，宇说以后让他自己出来就好了，他一个人可以，可我没有答应。“这是三个人共有的梦想，一定要三个人一起实现不是吗？”我望着他，满眼的水雾。

我眼睛里的水雾已经存在好久了，因为有流言淡淡地升起，说国雄和邻校的一个女生在出双入对。

12月份的一天，宇终于鼓起勇气，问我：“你是喜欢国雄的对不对？”

我无语了很久，扑到他怀里，猫咪一样地啜泣。他像哥哥一样安抚我，想努力地把自己变成哥哥。

那天晚上宇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吧一整夜，买了一盒骆驼，下载了《那时花开》，反复地看着。周迅哭了，流泪的眼睛在小小的脸庞上显得愈发楚楚可怜，就像宇一样。咯噔，我的心里落下了石头，沉沉的，那个孩子一样的我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我竟不知。

天明时，宇回寝室惹得室友大惊，有室友扔面镜子过来，但见镜中人眼神黯淡，眼白间血丝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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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去找国雄了，见后便一言不发地送了一个拳头过去，落到他鼻梁上，见了血。两人厮打起来，直到筋疲力尽地双双瘫倒在草地上，带着各自的淤青。国雄自知宇打他的缘由，也不辩解，只递了一沓钱过来。

“我什么都没有改变，是我不忍心看她在阳光下东奔西走。”他狠狠地擦着鼻子。

“那你和邻校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她是我高中同学，喜欢我很久，就要出国，只求我扮演一下男友的角色。没有过分要求，只是陪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翻书，报酬是这沓钱。自此，她将不再存有幻想。”

当宇告诉我，国雄只是帮邻校一个要出国的同学补习外语时，傻瓜也看得出来我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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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12月，天空是高远的蓝，蓝得让人窒息。

买回DV那天，我说要成立一个工作室，就叫“那时花开”，记录我们花开的样子，还要把我们拍的片子打入国际市场。国雄喜欢这样乐观的我，喜欢我做梦的样子。

这一天很美，我们都穿了白衬衫和牛仔裤，虽然有点冷，但我说这样才是青春，朴素的却是无可替代的鲜活。

那架DV被支了起来，我的样子终于落到了里面。那个小小的液晶框真是神奇，它真的可以把我们的样子永远地保存下去吗？就是这个瞬间，那里面有三个张扬着青春的人，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互偎依着，幸福地笑。

“冬天过完后，我永远记得我十九岁的这个冬天，宇、国雄和我为了梦想而努力的过程。”我这次更投入地看着镜头。

我让宇对着DV说几句话，国雄提醒宇千万不要因为第一次上镜而晕镜头。宇笑笑，还是像上次一样，讲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这次他没有憋红脸。我深情地凝望着那架小小DV里的画面，我终于知道，我的目光也可以被记录下来。有些话落到目光里，我永远听不到，只有被风带走，刻在岁月里，因为岁月听得懂。

编辑/左家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