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

汤　雄

李大海的一个战友在S市交通道路稽查大队当队长，李大海就通过战友的关系，来到该大队打工，受命担任了该大队的一名秘密协查员。时下，打假难，难于取证，为有效地打击S市地区无证非法营运的黑车，稽查大队不得不采取了秘密调查取证的手段。

根据群众的举报，这天，李大海化妆成一个外地旅客，来到了指定的地点。很快，他就在一集镇的停车场，发现了他要找的目标——1234牌号的昌河面包车。

“师傅，上县城多少钱?”李大海径直来到1234车前，向坐在驾驶室里的车主——一个小胡子要车。小胡子望了望李大海，并不直接回答，却谨慎地反问道：“听口音，你是外地来的?”“是的，我是B县人。”“来这里干什么呀?”。“找活干。”“找到了没有?”“没有，现在找活干太难了。我想去县城再试试看。”

一番对话，天衣无缝，小胡子放心了。于是，他收了李大海二十元车费后，就启动了汽车。这是辆又破又脏的旧车，一看就知道是辆不能再上路的报废车，报废车就当然申领不到营运证了。小胡子用这种车来赚钱，胆也够大了。坐在车上，李大海心里这么说。根据稽查大队的约定，凡协助他们查获一辆黑车者，可获一千元钱的奖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笔数额不小的奖金强烈地诱惑着李大海。因为，自从部队复员后，他一直没找到工作，他实在太需要钱了。

汽车行至半路，忽然，小胡子的手机响了。小胡子一接听，脸就变成了一只苦瓜样：“孩子他妈，别着急，等我做完这趟生意，学费就基本上凑齐了。至多再有个把小时，我就到学校交学费去。”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大海不由望了小胡子一眼：“你有几个孩子?”

“嘁!”小胡子哑然失笑，“几个孩子?—个孩子就养不起哪，如今读书，学校这个费那个费的多着哪。而我们夫妻俩又都没有正式工作。”

“嫂子没工作吗?”

“修理地球的，能收点口粮就不错了。”

“那你呢?”

“部队复员后，找不到单位，回家种了6年田。可是，土里刨食一年能有多少收入呀?没办法，只好推车上壁，卖了一间旧平房，凑钱买了这辆破汽车，搞运输，赚几个辛苦钱。”小胡子很健谈，打开话匣子，就来了个竹筒倒黄豆，“没办法，孩子大了，该上学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再走我们的路，就是卖血，也要把他培养成才，走出这山沟沟。”

小胡子还在唠叨，一边的李大海却怔怔出了神。不知不觉中，面包车就开进了县城。忽然，李大海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下小胡子肩膀，道：“我叫李大海，B县A庄人，是你的战友。记住了吗?”

小胡子被问懵了，不知这个陌生的乘客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上不知怎么回答对方才好。岂料，他的犹豫顿时激怒了李大海，李大海一声低吼：“我的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不就是和我交朋友吗?”小胡子眨巴眨巴着眼睛，吃惊地打量着李大海。

说话问，前面建筑群后面，闪出几个身穿橄榄绿交通制服的稽查员——李大海的真正的战友，他们把指示牌一伸，拦下了面包车。小胡子说了声“糟糕”，脸色即刻变了。说时迟，那时快，两个稽查员站到了小胡子的驾驶窗前。

“同志，请出示道路营运证。”一个战友微笑着向小胡子敬了个礼。车上的李大海看得清楚，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年部队里一起服役的战友。

小胡子鸭死嘴却硬：“我这是自备车，没有营运证的。”

“那你怎么搞起旅客营运来了呢?”稽查员一语中的，击中要害。

“不是，他，他是我的战友，我送他，不收分文费用的。”小胡子的话也结巴了。

“既然是你的战友，那请你陈述一下你战友的姓名住址吧。”战友紧追不舍。

“他，他叫李大海，是B县A村人。”小胡子走投无路，急中生智，把刚才李大海要他记住的话，全部派上了用场。“同志，他说的是实话吗?”战友一愣，把调查笔录交给小胡子签字后，再装模作样地转向了一边的李大海。

然而，没想到李大海竟点了点头：“是实话，我是B县A村人。是他的战友。”

“那，那他向你收取运费了没有?”战友直瞪李大海，眉心里打起了疙瘩。与此同时，一边的小胡子也不无紧张地望着李大海，两眼中明显露出了求援的神色。

就等李大海一锤定音了。只要李大海如实陈述，说小胡子刚才向他收费了，那么，小胡子的非法营运就是铁证如山了。然而，出乎大家的意料的是，李大海却摇了摇头，从齿缝里进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战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既然是战友，他怎么好意思收我的钱呢?对不对?嘻嘻……”李大海笑了起来。小胡子顿也如释重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现场出现了冷场。三个当过兵的汉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他，谁也没有话。最后，还是稽查员打破了这僵局，悻悻地转过身子，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面包车继续往前行。从反光镜里看见稽查员们被远远地甩在视线后，小胡子却忽然一脚刹车，停下车，他不无激动地看着李大海：“李师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刚才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可就是连人带车都被扣到人家稽查队里去了。李师傅，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李大海笑了，却笑出了几分苦涩与无奈：“只因为你我都是当过兵的人。是战友。”

“战友……”小胡子的眼眶湿润了，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塞到李大海手里，“这车费，我不收了。”

“不。”李大海用力把钱塞回对方，“你活得不容易，孩子还等钱交学费呢。只是我想真诚地奉劝你一句，从今后，你就别再干这危险的营生了。”

小胡子犹豫地点点头。

“穷，也要穷得有志气，也不能干这种害人又害己的事。”说完，李大海拉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身后，小胡子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听说，后来小胡子当真把破车卖到了废车收购站，并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