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樱树同行

陈　乐

旧居前有一个折梯，那是不到十米的垂直距离，台阶十九级，拐了两个弯，折成三段，由上而下每一部分的级数递增。在两处标致的直角弯旁各有一棵樱花树，主干矮而壮，遒劲有力，树冠很大，疏密得体，想必是种得很深了，想必是有些年头了。枝桠张扬地撑满了头顶那一片湛蓝的天，浑然一体的格局，骨血镶嵌的感觉，从每个角度看都是一幅镂雕精品。两棵树一边大，只是，他，豪放些；她，妖娆点。一段距离，一个坡度，几级阶梯以砖泥的身躯将他们拉开，只允许眼神偶尔的相遇。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形态，两棵树的主体往反方向倾斜着，就好像两个人背对背走着，然后不期而遇地回首。照一张相片，剪掉他们之间的隔阂，重新拼接，你会发现那竟是一颗爱心的形状。虽然枝桠参差，虽然默无声息，可是自然的力量鲜活，完美的心动，无懈可击。这便是从冬眠中苏醒的樱树，没有叶子，也没有花。

时间流动，而樱树却被定格了，这么美好的春天，他不会就如此的不屑吧？哦，是我错了，樱树有他自己的安排，也许期待吧。

三月末的某一天，当我再次光顾折梯的时候，才恍悟一个词真正的含义——怒放。展现在我视野中的是满树的花，满天的花，找不到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他，只能说眼下的每一个角落，樱花都无处不在。怒放——盛开如发怒一般，不可收拾，太大的惊喜叫人不知从哪里开始相信这个花儿的精灵。怒放——这是一种壮观。他很开阔、很厚重，沉甸甸的幸福，带来莫名的快乐同你分享，却也不问是否接受，立马卷你进入他的世界，被一种受上天眷顾的感觉包裹着，紧紧的，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他的怀抱里。怒放——也是一种颜色。红，不是太妖艳也不是太死板，不太深亦不太浅，绵绵、软软的，又不乏亮丽的质感。“樱红”——这个词属于樱花的专利。正是因为这种颜色，让这一“世界”的花更加放肆地开着。仿佛要一瓣一瓣地从人的心里绽放出来，最后是心脏完全被他的美丽虏获，演变成一颗花球。这样也好啊。

闭上眼睛，淡淡的滋味。是的，樱花不香，大概是他在视觉上的冲击太大，以至震慑住了原本美好的味道吧。

花期，十几天。四月份的时候，只要有风吹，无论大小，都会有花儿落下，轻扬地在风中打着旋儿，最后怅然若失地在阶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樱花伤逝，一点也不假。当抬起头看见的是那再也连不成线的点点红意，而俯首是满眼落红的时候，是不会有人忍心取走这折梯的，因为知道这一地的小家伙都是有生命的，他们是樱树的精魂。

花落在平地和台阶上有着不一样的效果，折梯的妙处就在这儿了。俯视，只有花；仰视，只有台阶；而平视，是一层花一阶梯，其间还有露出的砖红。就像糕点师傅做的提拉米苏，最上面是薄薄的一层可可粉，下面是浓浓的奶油，而奶油中间有类似巧克力蛋糕般的慕司。提拉米苏的中文是“带我走”的意思，与这满地落红倒也相称。花儿们躺在地上，我站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说话，不用躲开阳光细碎的抚摸，是这个季节上苍的恩赐。

夏天随着最后一瓣落红的凋败不期而至，樱树开始长叶了，嫩嫩的、绿绿的，还有点毛茸茸的。天气愈加热起来，樱树也已袭上了一身硕大的鲜艳欲滴的翠色长袍，从容地在折梯上投下一片片清凉的树荫，来回馈这生他养他的土地。

樱树，他用了一个季节花开花落，用了一个季节枝繁叶茂，又用了一个季节退却浮华，真不知道冬天……期待吧。

一夜飘雪，上苍用他白色的大氅覆盖了过去的一切，折梯的时间久了，水泥的外壳有少许的剥落，砖红色裸露出来，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在别的时候，色差没有这样大，倒也不觉得。突然来这么一下，还真叫人怪难受的。团一个雪球，站在阶下仰望瞬间变得茫远而又伤感的樱树，想起樱花的花语：“除你之外，别无他爱。”枝上的雪缓缓映出我的瞳眸和这个春天樱花绽放的笑容。好温暖、柔弱，但是坚定，会不会有点矛盾呢？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详和，一种叫人可以安然入睡的感觉。那么，睡吧。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始，再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