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起的雕花木窗

席维涌

土墙青瓦，绿树掩映。整个院落，干净，古朴。青山贪婪地做着深呼吸，暗自赞叹，这不就是好多城里人，在画中才能见到，向往不已的田园风光吗。青山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母亲这次愿不愿意离开这里呢。

母亲在乡下老家，六十好几的人了，青山每年也就是春节回一趟。青山多次请母亲到城里，老人家一直说，“租房子贵，我来了住不下。等你买了新房子，我就搬来一起住。”母亲说的是事实，青山也明白，母亲更多的是留恋，舍不得。

儿子回家，专程看望自己，母亲很高兴，一边比画一边和青山说话。母亲指着大门上贴着的剪纸，说是专门为了迎接儿子回家的，喜兴。看着崭新的，鲜红的，喜鹊闹梅的图案，青山连声夸奖，妈的手艺真巧。

几天前，在电话里，青山没有说这次回家的真正意图，他害怕母亲一口拒绝。回到家了，青山也只字不提接老人家进城的事。他陪着母亲说话，帮着母亲干活，千方百计哄着母亲开心。

进城的意思，是邻居告诉青山母亲的。邻居说，“青山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是你这个当妈的福气啊。他在城里买新房子了，这回是专门回来接你去享福的，你以前也答应过的，这次一定要去啊。”母亲盯着青山，既没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邻居接着说，青山妈呀，你儿子把房子都卖给我了，你不去住哪。此话一出，母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鼓得圆圆的，目光像刀子，大声说：“你说什么？房子卖了？”

青山赶忙搀扶着母亲，声音小得像蚊子，“妈，老房子反正不住了，叔不是外人，卖给他算了。我城里的房子马上要装修，正缺钱，你就支持一下儿子吧。”青山低着头，一副甘愿受罚的样子。母亲抚摩着木窗上的雕花，动情地说，这是祖业，这样的房子不多了啊。青山安慰母亲说，房子有人住，有人照管，这样才保管得久啊。

母亲总算答应进城了，尽管是无可奈何，青山很高兴。新房子在一楼，防盗门选的是最厚实的那种，坚不可摧，阳台和窗户外面，是粗实的钢筋编织的防护网。

住进新房子的母亲，不习惯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有几次，她拉开窗帘，让阳光从钢筋缝隙里挤进来。青山非常及时地拉上窗帘，以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妈，这是一楼，你把窗帘拉开，我们一家的生活，就像受别人监督一样啊。”母亲嘟哝着说：“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嘛，房子都变成铁笼子了。”青山耐心地解释，说安装钢筋防护网，是为了防盗，哪家那户没安啊，何况我们住在一楼。母亲不服气地说，乡下老家就不是这样。

那天，儿子媳妇上班去了，孙子上学去了，母亲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同时打开窗户。柔和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涌进室内，老人家精神为之一振。她匆忙跑到小区外面的商店，买了一张红纸，一把剪刀。一会儿功夫，两幅“喜雀闹梅”就跃然纸上。她给自己家的防盗门贴上一幅，站在门外，欣赏一阵，感觉有些不对称，就把另一幅贴在对面的防盗门上。

青山下班回家，看见了门上的剪纸，满面笑容。母亲很是得意，故意把门打开一条缝，想看看对门邻居的惊喜。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年轻人刚到门口，就粗声粗气地吼，“是谁啊，把乱七八糟的东西贴在我家门上。”一下子就把剪纸撕了下来。

母亲很是沮丧，要是在乡下老家，逢年过节，或者是哪家哪户过喜事，是人家专门来请她剪纸啊。老人家回想起这些情景，萌发了回趟老家的冲动。机会说来就来了，青山舅舅家打发女。青山嘱咐母亲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迫不及待回到老家，母亲第一站就是赶到了曾经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端详着每一个角落。陡然，她的目光停滞在几扇窗户上。她记忆中的雕花木窗不见了，换上了和城里一样的塑钢，里面是红色的窗帘，外面是粗实的钢棍。

过去的邻居看见青山妈的异样，打着哈哈说：“大姐，你要搬回来住就搬回来吧，反正这房子是我帮你守着的。”

窗户玻璃闪闪发亮，刺得青山妈眼花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