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森林的外面

1

在这样一个早晨，我四肢冰凉，相同的歌曲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而冬天正在肆虐，我对那个施展白色魔法的巫婆大声喊：“快点滚吧。”

在冬天每一个冰冷的早晨醒来时，我躲在被窝里，感到自己是如此脆弱。我总会问自己，我到底在追寻什么？我在黑暗的森林中迷路了，四周是干枯的树，我跑啊跑，跑啊跑，寻找一条可以出去的道路。

2

一次安排在外校的考试结束后，我遇到了羽。羽向我打招呼，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6年共同的记忆在滞留了3年后已有了不少灰尘，当我扫开那些灰尘后就开始微笑了。羽要了我的QQ，由于没有依靠，我的笔在纸上写了半天也写不出来，只划出了一个个洞。羽张开手说写在他手上好了，羽的皮肤干燥而细腻，我很快便写好了，最后他手中握着我的QQ向我告别。

回到学校，明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不知道，做是全做了，但对错就不是我的事了。明有点疑惑地看着我，因为他知道我对这次考试是很重视的。我对他说我看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明没有再问什么，顾自写作业去了。

我笑了。是的，那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羽曾经是我的全部，我不知道回忆隔得太久是否会带有幻想的痕迹，但在我心中，羽确实带有一点神话的色彩。我和羽是小学同学，当时的我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任凭外面的世界风吹雨打惊天动地，我也不会让那壳露出哪怕一丝空隙来，以至于现在的我回忆起当时，首先出现的便是自己低头走路的样子。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羽过来敲我的壳，用尖镐撬开它，一把将我拉出去——他对我说，这么好的天气，出来晒晒太阳吧……

我靠着羽的帮助，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来看世界，我是如此开心，每每一回头，视线内便充斥着羽的身影，那些身影甚至遮住了本该属于我的阳光……毕业后我们到了不同的学校，从此再没有见面。

晚上我打开电脑，QQ里有个陌生的头像在闪动，是羽。我们开始谈论这三年来的事。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两个男生也有那么多话可说。羽的语言还是那么张扬而自信，就像当年他撬开我的壳时一样，总会让人有一种希望去依靠他的冲动。

要考入同一所高中哦。我说。

我会努力的。羽答应了。

3

明是我的同桌，第一次看见明时，我仿佛穿越时空站在一面镜子前——多年前的我身上的一切似乎都体现在眼前这个男孩的身上。走路时永远低头不语，中午吃饭独来独往，上课绝不举手，甚至没有微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曾经的我的翻版。

一瞬间，我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我不知道是不是羽曾经对我做的事让我有了这样的冲动，但我确实觉得有一种类似责任感的东西在心里涌动。

于是在一个寂寥无人的早晨，当我发现明独自坐在角落里看书时，我站了起来向他走去，我决心不再让他孤独下去，不管我这样做是为了感谢一个明所不认识的人，还是为了模仿那个我心中神圣的影子。我走了过去，坐在明前面，盯着他的眼睛。

这么好的天气，出去晒晒太阳吧。

明似乎很惊讶，或者说是慌乱更合适，他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我知道，坚硬的壳被初次打开之后那赤裸裸的惊恐、寒冷，就像刚从蛋里爬出来的雏鸟被冷风吹着，还来不及展开湿漉漉的翅膀。

我笑了，很灿烂的那种，就像多年前的羽对我所做的一样。当时的我所感受到的温暖，此时也一定流淌在明的心里。我知道明是很高兴的，尽管他在嘴里骂了一句“变态”，眼角却有一抹不经意的明亮。

我说，明，张开你的双臂吧。

于是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明身上，是现在的自己。

我成为了另一个人的太阳。

4

那次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什么？系鞋带？

我不是在开玩笑。说真的，我一直很想知道的，告诉我理由吧。

理由啊？其实就像看到东西掉在地上想拾起来一样自然。真的，那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当我看到你定定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似乎在寻求什么，或者说你在等待什么，那神情可爱得像盼着妈妈回家的孩子，所以我就去做了，我对自己说，我要成为这孩子的太阳。就这么简单。

谢谢你，我的太阳。

5

体育课。

明在篮球架下飞奔，那身影像四处窜动的气体，灵动而透明。我远远地看着，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去和他一起打球，甚至不去和他打声招呼。不过我知道，我在逃避一些东西。

到现在我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体育课，我在打着篮球，疯狂而迅速，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突然，我的脚踩到了什么，我滑倒了。世界在一瞬间天翻地覆，我的一切都似乎消失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巨大的人影将我全部罩住，我丝毫见不到头顶的太阳。黑暗的脸对我开口，快起来吧，笨蛋。羽微笑的脸显现出来。我笑了，忘记疼痛爬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吧，当时的我忽略了心底的一丝不安。等我渐渐明了那不安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好久好久。

羽遮住了我的太阳。

也许我是想避免一些事发生吧，我走开了，就像我从没有来过这里一样。身后传来了一声喝彩，我似乎没有听见。

6

羽和我都是寂寞的人，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羽说他是一个迷惘的人，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这种不确定的感觉，看不见眼前，也找不到过去，就像站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却突然之间失忆一样，明知周围都是自己的同类，却感到无法消除的寂寞。说实话，我无法描述生活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只知道自己被推着走，推着跑，推着往前，向着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方向。或许总有一天我们会清楚自己在哪里，在走向什么地方，而在这之前，我们就像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不知道出口，却依然要一直走下去。

7

你为什么要让羽离开呢？明问我。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次的确是过分了，我在黑板上摁了枚图钉，害得数学老师划伤了手，当他发现是我干的时候，就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开始骂我。还没等他一句骂完，羽就站了起来。他有点激动地大声说，老师，再不上课就来不及了。他一直说这句话，说了三遍，眼睛里似乎有泪光。数学老师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然后就继续上课了，课后也没有再追究。你知道吗，当羽站起来的一刹那，我心里竟有一种恐惧，真的。下课后我问羽为什么要这么做。羽说他只是想保护我。我说我不需要被保护，谢谢你帮我站了起来，但以后的路我自己来走。羽沉默了许久，他拍了拍我的头，走开了。那时羽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那分明是无奈。在那之后我突然想到，其实羽没有把握走出那森林，羽需要有人陪伴，但我还是决定自己走。我心中隐约觉得这样做有点残忍，有点自私，但我始终坚持着。我让他离开。

那么我呢？明问，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我说不，我只是帮你站起来，就像当初羽对我所做的那样，但我希望你能自己走出自己的森林。

我也是这么想的。明说。

我笑了。明也笑了。

8

从那以后一切都不同了，我知道。在羽的身上有一种东西消失了，他好像在一天之间突然变得不再那么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丝犹豫。毕业后我们到了不同的学校，从此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在森林里我独自走着，直到我遇见了明。

9

在这样一个早晨，我四肢冰冷，相同的歌曲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而冬天即将离去。

我对明说，羽转学去了别的地方，再也不会和我报考同一所高中。我应该怎么办，我问明。

也许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许只是一瞬。明平淡地说：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