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北大“蹭课”生活
2008-01-30殷俊
殷 俊
郑剑租住在“一亩园”的一间小屋里。“一亩园”位于圆明园和颐和园之间,是外来人口集中的“城中村”,郑剑的邻居绝大多数是外来务工者。
郑剑每天都去北大听课。这天,他听的都是社会学的课程,上午是理论社会学,下午是人类学。人类学下课后,王铭铭教授还叫上他一块吃饭——几年下来,北大的不少师生都成了他的朋友。
在北大的“蹭课”生活,郑剑已经过了两年多。像他这样的人,也被称作“旁听生”或“北大边缘人”。
这些天起,北大开始在教学楼抽查进入者的学生证件,无证者会被劝离。来北大旁听课程的学生将被要求缴费办理限量的旁听证,每学分200元,社会闲散人员没有资格办理。
不过这对于郑剑似乎没什么影响——只要在查证时间之前进教室就没问题。只有一次,他晚到了一会,遇到查证件的,就掏出饭卡蒙混过去——这种北大学生专用的饭卡郑剑有好几张,有老师替他办的,也有出国交流的学生借给他的。
在“蹭课”传统悠长的北大,“蹭课”者也是一种温情脉脉的公共记忆。新措施是否会让这种记忆渐成回忆?
“那些教授也比不上”
来自四川资阳的郑剑,最高学历是电大会计专科,曾在北京一家投资公司工作过。2003“非典”期间,公司关门,百无聊赖的他从人民大学开始“蹭课”,一年多后又转移到了北大。
与一般人们想象的“自由”的旁听生活不同,郑剑有着严格的听课和阅读计划——每天听两门课,上下午各一,其他时间用来看书。
郑剑基本上只听研究生课程,“因为有讨论,能产生火花”。而在课堂上他也很积极地参与讨论,“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
郑剑不肯透露自己的年龄,只说是“三十多岁”,其他方面他也不愿多谈。偶尔,他也会表现出一点自负——比如,他说自己“精”是不行的,但是“博”恐怕“那些教授也比不上”。
“到北大听了几年课,和这些研究生讨论多了,也觉得有自信了。”他说。
一年多以前,他甚至还出头组织过读书讨论小组,每周末有三个小组,除了他之外参加的都是北大的博士生。
“难道还要求人家把你当主人”
两年多的旁听生活,花掉了郑剑所有的积蓄。这时候,他的弟弟也来到了北京,于是兄弟二人在北大的周末书市上租了个摊位。平时,郑剑还是按部就班地听课、读书,周末就料理书摊。
郑剑的想法是“以书养书”,既然自己懂书,卖起来也会容易一些吧?不过事情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简单,“卖的还没有自己以前买的多。”
虽然正经的学历是会计专业,郑剑却从来没有旁听过经济管理类的课,因为“不感兴趣”。
郑剑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虽然屋子因为在半地下而采光不好,白天也得开着灯,但是房租便宜,而且冬暖夏凉。
他还把外套拉起来让记者看裤子上的裂缝,“破了好久了,反正穿上外套也看不出来。”
曾有同学愿意把宿舍的床位让给他住,但是他没去——因为书放不下,而看书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郑剑说,这几年的旁听基本上还是挺顺利的,在课堂上没遇到什么限制,在其他方面偶尔遇到麻烦,“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同情自己。本来就是来蹭的,难道还要求人家把你当主人?”
“胜地自来无定主”
虽然没有正式的统计,不过一般都认为北大的旁听生是国内高校最多的。
北大的“蹭课”传统其来有自,而且出过不少佳话。沈从文、沙汀、周建人、胡也频、曹靖华、柔石、许钦文,都曾在北大旁听,著名学者金克木曾是北大法文组的“无票乘客”——班上只有一个学生,老师很欢迎外来“加塞儿”的,金克木“从此与外国文打交道,可说是一辈子吃‘洋文饭”。
当年也有人指责“课堂公开”的北大乱糟糟,蔡元培问李大钊这样是否可行,李大钊点头说:“这就叫‘胜地自来无定主,大抵山属爱山人。”
“蹭课”者中,最多的是为了考研而来旁听相关课程的外校学生或者在职人员,也有不少是因为仰慕名师、求学解惑而来的,还有一些目的模糊的。校园传奇部分因他们而起。
比如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专题助教”,据说此人曾经旁听了三遍林毅夫的《中国经济专题》课程,第一遍听内容,第二遍听研究方法,第三遍听思想,到第四遍时他已经成了这门课的“助教”。
还有一位传说中的“军服爷爷”。这位一身黄军装的老人,据说当年曾经考上过人大,因故未被录取。退休之后,他带着老伴来到北京,先是在人大旁听,后来又来到北大,专门听中文系的课程。
而北大中文系的李海燕印象中最深刻的旁听生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太太,一直旁听各类文学史课程,老太太偶尔也会提问,“她的水平挺高的,对我们也有一些启示吧。”
还有一类旁听生,在北大的生活不仅是“蹭课”,还参加各类活动,甚至以北大学生的身份在外界活动。一些人在北大混迹多年,不仅有饭卡,甚至可能有自己的一间宿舍。
塑料板凳和蒲团
按照北大校方的统计,在北大旁听课程的各類人员有时占到课堂的一半以上。据称,抽查学生证件,意在维持正常教学秩序,堵住挤占学校教学资源的个别社会闲散人员。
这一措施引发了不少争议,关于教育资源开放的话题再次热起来。
据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教务勾雪介绍,这类课程如果不进行任何管理,正式选课的学生可能没有座位,所以中心的老师设计了一套程序,每个选课的同学发一张座位条,每次课的座位是随机安排的,必须对号入座,如果上课后某个座位上还没人,旁听者就可以入座。
为了帮助旁听生,这个中心的海闻教授还建议购买了一批塑料小板凳,放在常用的几个大教室的工作间里备用——据说,这个创意最早是艺术学系的朱青生教授想到的,只不过他买的是更“艺术”的蒲团。
下学期,郑剑将转战到清华的课堂,并不是因为北大不方便了,而是他认为在他感兴趣的范围内“没什么可听的了”。
郑剑一直要求,不要把他说成“爱知识的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只是觉得这样挺好,也许有一天忽然觉得不好了,也就干别的去了。”
(雀 影摘自《新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