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一只青蛙

宗利华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伴我左右。

这句歌不经意就给正在驾车的美惠一个感动。美惠登时觉得眼角潮润。同时，敏感地察觉车子颤动了一下。她马上警告自己，不许再分心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行驶在扭曲如肠的山路上，路侧是黑魆魆的山谷，而且，春雨迷朦。怎么能够分心呢？她长长叹了口气，顺手取过一支烟来点上，摇下玻璃，将那口烟喷向暗夜时，一股湿漉的春天气息钻进车子来。

美惠把车速放慢，像是在雨中漫步。雨似乎愈加急促。两道车灯上散着白花花的光。地面上，缥缈的烟雾氤氲地浮起来。

拐过一个弯道，美惠的眼前却突然一闪。她的视野里蹦跳进一团生机。

那是一只美丽的青蛙！带着惊蛰过后潮湿的泥土气息，突地闯入美惠的思维。

美惠转动方向盘的念头是猛地出现的。她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车从那个小动物的身上碾过去。就在那一瞬，她觉得右前轮突然下沉！车子继续前滑，便如同飞翔在空中的鸟儿。那只青蛙的影子在美惠视线内清晰一闪。然后，她就陷入那个漫长而又美丽的下坠过程。

那个过程中，美惠似乎非常清醒，又像是一片模糊。仿佛是一个梦，恍惚间又不像。四周转瞬人声喧哗，却又一片漆黑。蒙胧中，她感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周围弥漫着一股清新湿漉的气味。看到那只青蛙的时候，鼻子里钻入的就是那种气味。有一瞬，她是清醒的。尽管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能够感受来自身体某个部位的疼痛。但当她疼痛时，总有一只大手悄然抚摸着疼痛位置。那尖锐的疼痛于是变得舒缓，变得若有若无。

美惠想说话，想知道自己在哪里，却无能为力。她在一个神秘的领域莫名其妙地游荡。

我在哪里？终有一天，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醒来了！有人说。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双大手紧紧握着。

你是谁？她再问。我在哪里？

在医院，你已昏迷好几天了。那个声音充满磁性，是个年轻男子。此时，他似乎伏下身来，那股熟悉怪异的气息再一次沁入美惠的身体。

那么，告诉我，你是谁？

一个等你很久的陌生人。

这话让美惠怦然心动！但美惠的眼睛被绷带缠得紧紧的。她看不到男子的面庞。她的嘴唇动了动，马上就有根吸管递到嘴边。果汁沿着喉咙渗入肌肤的时候，美惠觉得自己像一棵即将干死的小树，缓缓地苏醒过来。

有一刻，她听到一个小护士的声音，你好福气，瞧这个小伙子多么疼你。她脸上顿时一热。护士走开，她把自己的小手软软地放进另一只手里，谁也不说话。但她感觉到了那男子的心在突突跳动。

就在那一瞬，美惠知道，自己现在一刻也离不开那个男子了。

可是，我看不到你呀。那天，她说。我多想看看你的眼睛。

你会看到一切的。男子语气里却含了一丝忧郁。

一天上午，男子突然幽幽地说，你就要能看见东西了。美惠非常高兴。她完全没注意男子的语气。她在想，我终于可以看见他的样子了。

她果然很快就能看到了。大夫给她拆开绷带后，她第一句话就问，他呢？

大夫眼睛里满是惊疑，他是谁？这病房里一直就你一个人。

可那个陪我的男人呢？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陪你的呀！我们大家还觉得你肯定很孤独。

美惠在医院的角角落落疯狂地寻找了三天，没找到。

现在，美惠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脸上，早就满是泪水了。

车子停在路的中央。雨似乎早就停了。或者，根本就没下雨。

美惠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下车了，她在那段路上四处寻找。路面上空空如也，那只青蛙的影子早不见了。她又往路边看了看，路边的断崖下，草木蓊郁，丝毫也没有曾经坠车的痕迹。

美惠再一次，或者也许是第一次，走出车门。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鼻子里异常清晰地钻进那股清新而又润湿的气息。

她忍不住狠狠地呼吸着，直到再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