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

宾　炜

不速之客

不久前，南美一个小城突然爆发了一场骚乱，许多商店遭到洗劫，汽车被焚烧，街上到处是死于非命的尸体。一时间，整座城市人人自保，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人们心头。

在小城南面比较偏僻的一个地方，有一座很隐蔽的房子。房子的主人叫桑德斯，是个非洲裔的建筑工程师，家里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女儿。非裔人在当地十分受歧视，每次发生动乱，他们总是最先成为攻击的目标。

自从爆发骚乱后，为求自保，桑德斯一家人就再也没有离开家一步。好在家里的物资还十分充裕，食物足可以让一家人吃上一个月。为防止暴徒冲进家中，桑德斯在房子前十米远的草坪上，用石灰撒了一条警戒线，然后抱着一支猎枪日夜在门前守卫着。倘若有陌生人试图跨过这条线，为了保护妻子和女儿不受到伤害，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开枪自卫。

桑德斯一家就这样在惊恐中度日，一边通过收音机了解外面的形势，一边焦急万分地期待着政府重新控制局势，恢复秩序。

这天早上，在度过又一个危险的漫长黑夜后，一家人正坐在客厅享用早餐。

突然，桑德斯透过客厅的玻璃，看见有个男人正慢慢向他的房子走来。桑德斯的心猛地一跳，马上放下汤匙，双手抓着枪冲出门外，冲那男人大喊：“站住！别再往前走了！”

那个男人听到喊声，条件反射一般立即收住了脚步，然后把双手举过头顶：“别紧张，我已经受伤了！”

桑德斯这时才发觉，男人满头流血，身上的衬衫也被血染红了，一只脚好像还受了伤，但他腰间鼓起一大块，分明藏着什么东西。桑德斯不敢掉以轻心，用枪指着他，命令道：“把你身上的武器扔掉！”

男人顺从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砍刀，扔到草地上：“先生，你看，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寻求一点帮助。我在流血，而且，我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桑德斯冷冷地说道：“你应该去医院！”

“不不，医院现在已经没有医生了，再说，我恐怕走不到医院了，求你帮帮我吧！”男人说着，又缓缓地向前走来。

“站住！”桑德斯抬枪瞄准他的胸口，“你看到那条白线了吗？别走过它，要不然我发誓我会开枪的，而且，不会有警告！”

男人再次站定，低头往地上一搜索，发现了前面那条石灰线，离他的脚仅仅一米距离。他对桑德斯点点头：“好的，先生，我理解你的意思，我不会走过去的，只是请你帮助我！”

桑德斯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恐怕帮不了你，请你快点离开吧！”

男人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喘息着坐在草地上，眼巴巴地望着桑德斯恳求道：“先生，难道你忍心看着一个人在你家门前流血而死吗？”

桑德斯看到他可怜的眼光，心里不由得一软。说实话，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如果这是在平时，他会立刻用车送他上医院的，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只能把家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于是，他硬起心肠对男人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请你立即离开！”

男人失望地晃晃脑袋，爬起来向外走，可他走了两步，却支撑不住了，身子摇晃了几下，仰面跌倒在地上。

警戒线外

桑德斯手中的枪缓缓放了下来，可心中仍在摇摆不定。这时，妻子从里面跑了出来，喊道：“天啊，你看看你在干什么，快点救救他吧！”

桑德斯犹豫了一下，对男人说道：“你不要动，就在那儿等着！”然后飞快地回到屋里，迅速拿了急救箱出来，用力向那个男人扔过去，“你会用吗？”

急救箱刚好落在男人身前，他伸手抓过来，打开，里面的急救物品很齐备，有止血药、纱布、消毒的酒精，甚至还有缝合伤口的针线。男人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我学过医，先生，谢谢！”

很快，他用熟练的手法迅速止住了头上和腿部流血的伤口，缠上纱布，还吞了几粒止痛的药丸，做完这一切后，他看起来好多了。桑德斯的两个女儿趴在玻璃窗前，既惊慌又好奇地瞪着那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抬头看见了房子里的女孩儿，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扬起手冲她们打了一下招呼。桑德斯心里一紧，赶紧走进屋冲妻子喊：“亲爱的，这没有什么好看的，快带孩子们进里面去！”妻子忙拉着两个女儿进了里面的卧室。

桑德斯出来对男人道：“好了，现在把急救箱还给我！”男人刚想站起来，桑德斯忙喊：“不，扔过来！”

男人苦笑着摇摇脑袋，奋力把急救箱扔了回来。桑德斯对他说道：“现在你该离开了吧？”

男人说他肚子很饿，恳求桑德斯给他一点吃的。桑德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厨房拿了两块玉米饼和一瓶水，扔到男人脚下。男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东西，对桑德斯说道：“先生，你是个好心人，上帝会保佑你的。可我现在这样恐怕还走不了，就是走到街上，也许马上就会被人砍死的。你能不能让我在这养养伤，我保证绝对不会走过你的白线！”

桑德斯打量着他，心里很明白，他并不是说假话，像他现在这样走到街上，肯定会很危险。可是，允许他留在这儿，又好比留了一只狼在家中，那样太冒险了。他为难地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善良又一次占据了上风，对男人说道：“我警告你，休想跨过那条线一步！”

男人点点头，倒地睡了下来，一整天，他都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偶尔才动一下。

又一个夜幕降临了，桑德斯一家在准备晚饭。妻子不时扭头看着外面那个男人，大动恻隐之心，让丈夫给他扔了一些食物。吃过晚饭后，妻子又站在窗前默默地盯着那个男人，犹豫着问丈夫：“你看，他太可怜了，让他进屋里来睡吧！”

桑德斯眉头一皱：“亲爱的，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冷血动物，可现在我只能做到这一点了，我绝对不能拿我们的安全来冒险的！”

妻子叹息了一声，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桑德斯说完后，就拿着枪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已经有点儿后悔了，不该答应让那个男人留下来，谁知道漫长的一夜会发生什么事呢？他还担心自己这么对待一个陌生的男人，也许结果会证明他是在养虎为患。等那个人养好伤，恢复力气的时候，谁能保证他不会忘恩负义伤害他们呢？想到这，桑德斯不禁冒出了冷汗。

为了以防万一，桑德斯临时决定，把妻子和女儿从卧室赶到了地下室去睡，他还在门外加了把锁，让她们等到天亮的时候自己来开门。然后，他就抱着枪一个人守在门口，警惕地盯着男人。

幸好一夜平安无事，桑德斯也松了口气。一家人吃早餐的时候，他又给男人扔了一份。这天晚上，男人仍然睡在石灰线外的草地上，而桑德斯仍然把妻子女儿锁到地下室，自己抱着枪坚守岗位。

就这样，男人在桑德斯房子外一连躺了三天，一直遵守他们口头达成的协议，没有走过警戒线半步。桑德斯每天扔给他吃的，还把药箱扔过去让他换药。

收音机里每天都传来坏消息，骚乱没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有一个消息说，从监狱里逃出了几百名犯人，这些犯人与城里的暴徒一起，已经占据了整座城市，他们无法无天，到处乱闯私人住宅，疯狂抢夺值钱的东西，侵犯和杀害妇女儿童。电台提醒人们千万不要出门，留在家中等待骚乱平息，甚至号召人们拿起枪来保卫家园，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法律了。

听到这些消息，桑德斯一家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之中。

生死朋友

桑德斯和那个男人整天整夜相隔着十米距离，渐渐的两人之间有了一些交谈。男人主动告诉他，他是在监狱服刑的犯人，叫斯德拉，趁骚乱越狱出来的。在街上，他碰到一场大混斗，糊里糊涂被砍了几刀，真够倒霉的。好在他抢到了一把刀，奋力拼杀，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桑德斯的心猛地一跳，没想到，他竟是一个逃犯。

有时，桑德斯感到实在太困，为提起自己的精神，也主动跟他聊起自己的一些事，聊到有趣的地方，两人甚至笑出声来。尽管如此，桑德斯还是不敢放松戒备，不管如何，他都要坚守自己的警戒线，不能让男人越雷池半步。

到第四天的时候，斯德拉看来已无大碍了，他感激不尽地向桑德斯道了谢，说他要走了，准备趁着骚乱还没结束逃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桑德斯很高兴，扬了扬手中的猎枪说：“希望你不用再回来！”

斯德拉哈哈大笑：“我还想以后怎么报答你呢，既然这样，我只有祝你们一家平平安安了！”说罢，拾起地上的砍刀，转身慢慢地走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桑德斯不禁长舒一口气，为自己的正确选择庆幸不已，既避免了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又避免了自己受到伤害，这应当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天晚上，桑德斯没有再要求家人住到地下室，可他仍然不敢安然地睡在卧室里，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会儿盹。可桑德斯几天几夜不合眼，实在太困了，这一睡就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天快亮时，桑德斯突然醒了，睁眼一看墙上的时钟，不禁吓了一跳：“该死！我竟然睡得这么死！”眼睛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屋里的灯光折射到房外的草地上，变得十分微弱，这时正好有个朦胧的黑影向着房门走来。就在这一瞬间，桑德斯已经判断出，黑影绝对走过了那条警戒线，离房门只有几步之遥了。

时间容不得他考虑，桑德斯拉开房门，一个箭步冲出去，同时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黑影咕咚倒在地上。桑德斯慢慢上前，用脚把那人踢翻过来，进屋拿了手电筒往黑影脸上一照，一股凉气直冒心头：这个人竟然是斯德拉！

此时，斯德拉瞪着一双眼睛，痛苦地张着嘴巴，居然还没有毙命。桑德斯用枪指着他额头，冷笑道：“看来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斯德拉艰难地喘息了一会，说道：“不，你误会了，你看看后面……”

桑德斯疑惑地用手电筒往后面照去，猛地吃了一惊，后面十来米远的草坪上，竟然还有两个男人倒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端着枪慢慢走过去，又是大吃一惊，这两个男人面相凶恶，身上有很多文身，看得出来，是被人用刀捅死的。

桑德斯又走回斯德拉身旁，看见斯德拉身上原来也有几个伤口，手中还握着一把沾有血迹的刀。桑德斯突然明白了，失声问道：“是你杀了他们？”

斯德拉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们想闯进你的房子……”

“天哪，斯德拉，你、你为什么要走过来？”

斯德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我想……我想叫醒你……”

桑德斯怔怔望着他，眼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斯德拉，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要走过来？”

可斯德拉已经闭上了眼睛，听不到他的话了。

后来，骚乱结束后，桑德斯从警察那里了解了斯德拉所犯下的罪：他失手杀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半夜走进他的房子，本来是要给他庆祝生日的。

斯德拉被安葬在公墓里，他的墓碑上刻着一行字：你可以走过我的警戒线了。落款是：你的朋友桑德斯！

(题图、插图：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