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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

2007-12-29

上海故事 2007年3期

  三里河村出了个画师,叫金少鹏,虽然只有28岁,但却有一手绝活:在蚌壳上做画。蚌壳不拘大小,不避内外,都能画得细腻传神,惟妙惟肖,更绝的是,将做过画的蚌壳置于水中,非但色不退,韵不减,反而由于水和光的作用,使其获得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独特视觉效果。
  三里河村位于景区,一年四季中外游客不断,当地的乡亲们或卖土特产,或卖纪念品,或卖点小吃之类,倒也能闹个温饱到小康。金少鹏发现市场上唯独缺少的是有地方特色的工艺品,这里可潜藏着商机,于是,他在街边支了个简易的摊子,卖他的蚌壳画。
  果然,这蚌壳画刚一上市,就吸引了游人。所谓物以稀为贵,独门绝活没有竞争,生意就特别好。一传十,十传百,金少鹏的蚌壳画很快声誉鹊起,有不少人居然慕名专程来购。有人羡慕得眼红,觉得金少鹏这钱来得轻松,但干着急没办法。倒是一些光屁股的孩子,捞了不少蚌壳找金少鹏换票子。
  金少鹏很少当场做画,而是把做好的蚌壳画摆列在货架上。如果有人非要看他现场做画,他才取一个蚌壳,拿一支小毫笔,勾勾点点,涂涂抹抹。也许是刚画出的原因,那色彩与货架上的总显得略有不同,但气韵却是同样的生动。画完了,有人要买,金少鹏笑笑,说:“这是半成品,一概不卖。”说着往水桶里一扔,再捞出来,用布擦拭,蚌壳上的画顿时化为乌有。
  每逢金少鹏做画,都有不少人围观,其中有一个疯子常来凑热闹。人们轰他,疯子傻笑着不走,金少鹏对大家说:“你们看你们的,他看他的,轰他干什么?”
  到了吃饭时间,如果疯子还在附近,金少鹏总要给他弄点吃的。人们看在眼里,不免感叹,金少鹏这人心肠不错。由于金少鹏带了这个头,有些卖小吃的也对疯子给予特殊“优待”。
  这天,街坊刘保泰提了两瓶酒找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拜师。刘保泰大字不识几个,也从未学过画,倒腾过几年生意都赔了,眼下,是瞅准了金少鹏的财路。
  不容金少鹏拒绝,刘保泰已经打开酒摆上菜,恭恭敬敬把酒杯举起来。金少鹏说:“保泰,你别……”
  刘保泰截住他的话:“老师,收不收在你,拜不拜在我,先喝了酒再说。”
  金少鹏再三婉拒,可刘保泰固执得很,金少鹏不接杯他就不放手。无奈之下,金少鹏只好接过,把杯子高高举起,突然一扬手,酒洒在了地上。
  刘保泰刚想来气,金少鹏说:“保泰,不是我不收你,是我教不了你。实话说,我哪里会画什么蚌壳画,这全是河神附体,每天夜里借我的手把蚌壳画制作出来,所以才入水不溶。你想,白天我画的画,浸了水用布一擦不就没了吗?”
  刘保泰想想也是,半信半疑地问:“真的?”金少鹏说:“都到这份上了,我还骗你?不过,你一定要保密。”
  刘保泰信了,从此把这条“秘闻”渲染得无所不知,金少鹏和他的蚌壳画便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生意反倒愈加火爆了,常常每天上百个蚌壳画供不应求,买不到的失望而归。哎,怪只怪河神太少,怎么不多出几个河神水怪呢?
  数月后的一天,一个外国人来到了金少鹏的摊前。他说他叫皮特,来自英国,旅行期间听说了金少鹏的蚌壳画,故而专程拜访。金少鹏颇为感动,忙让皮特坐下。皮特捧着蚌壳画反复玩赏,如痴如醉。金少鹏看皮特如此心诚,心中怦然一动。皮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说:“我想拜您为师,求您收我为徒吧。”
  金少鹏伸手想拉他起来,嘴里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对不起,我不收徒。”
  皮特摇着头,表情非常痛苦:“NO,艺术是没有国界的,我会是一个合格的徒弟,把蚌壳画艺术发扬光大……”
  金少鹏还在犹豫,这时皮特突然磕了一个响头,说:“我知道,中国的拜师仪式是要磕头的。”说着,“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前额都磕青了。
  金少鹏感动得无以复加,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心一横,说:“好,老师答应你!”
  皮特在这里待了半个月,跟着金少鹏学画。由于皮特本身就是一个出色的画家,所以很快掌握了技巧,在蚌壳上做出的画夹杂着异国情调,看起来别有味道。金少鹏大加赞赏,拍着皮特的肩说:“你已经出师了。”
  皮特听到老师赞赏自然兴高采烈,不过嘴上还有分寸:“谢谢,艺术是要靠悟性的,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是我的老师。”
  皮特回国了,金少鹏恢复了往昔的生活,一个人守摊子,也不要帮手,也不扩大规模,日子过得很平静。这天,突然开过来几辆小车,车上的人有他在电视上见过的副县长,也有他不认识的,看上去气宇轩昂,决非等闲之辈。金少鹏再看,竟发现乡长、村长也跟着他们来了。金少鹏心里嘀咕,乖乖,这么大阵势,为什么事呢?正想着,一帮人已经到了他的跟前。村长向来人介绍了金少鹏,又对金少鹏介绍了市、县领导。金少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点头微笑。
  市里那位领导开腔了,神情十分严肃:“你是蚌壳画的创始人?”
  金少鹏沉吟一下,点点头。领导说:“你收了一个英国徒弟?”金少鹏又点点头,心想,这领导的消息倒灵通,什么都知道呀。
  “你知不知道你发明的蚌壳画是我们宝贵的文化财产?这样宝贵的文化资源怎么能随随便便地传给外国人?”领导越说越激动,“据说乡里乡亲的你都不教,怕抢了你的饭碗对不对?这下好了,你知不知道皮特正在英国申请专利,称蚌壳画是他发明的?”
  金少鹏愣住了,心中麻麻辣辣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半晌,金少鹏说:“那该怎么办?”
  领导说:“你赶快写一个详细的报告,我们去交涉,去补救,证明我们是创始人。”
  金少鹏说:“这个好办,有一点一比较就能分出真伪。”
  领导眼一亮:“怎么个比较法?”金少鹏说:“正宗的蚌壳画无论在水里泡多久,都不褪色,色泽已沉淀到蚌骨里去了;而假的遇水即溶,拿布一擦就消失了。”
  领导如获至宝:“好好好,那个皮特没有掌握这个要领吗?”
  金少鹏说:“我就是再傻,在没有摸清对方的人品前,我也不会把咱中国的绝活轻易地传给老外呀。”
  领导一改刚才的严肃,紧紧地握着金少鹏的手,笑着说:“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立身之本啊。谢谢你用智慧创造了今天新的民间艺术形式,我们要尽快为你的蚌壳画申请专利。”
  按说这该是高兴的事,可金少鹏却沉默了。良久,他说:“是该申请专利,把咱们的文化保护起来,可是……这专利权,不应属于我。”
  此话一出,大家都怔了。领导扶了扶眼镜:“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少鹏说:“我领你们去见一个人,到时你们就明白了。”
  五里外的一座山坡,看上去有些荒凉,但山下有河潺潺流过,给山滋生了三分灵秀。金少鹏带人跨沟越涧,来到山坡时领导们都累得气喘吁吁。越过一片柏树林,一座茅屋出现了。茅屋前,那个疯子正悠闲自得地坐在地上,拿一把锥子一样的东西,在蚌壳上刻画着什么。
  “这是……”领导惊讶地看着疯子和他手里的蚌壳。
  金少鹏没有回答领导的疑问,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疯子面前,深情地唤着:“师傅!”疯子不理不睬,顾自干着手里的活,口中嘿嘿傻笑。过了好一会儿,金少鹏才站起来,说:“你们很吃惊吧?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原来,金少鹏从小就对绘画抱有极大的兴趣,小学时就跟着美术老师学画画,本来立志考美院当画家,但高考名落孙山,家里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力量供他复读,于是,金少鹏就告别了校园,但他的绘画爱好却没有改变。三年前的春天,他背着画夹到野外写生,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山坡上,与疯子不期而遇。只见疯子专注地在蚌壳上刻刻画画,让他十分好奇。他小心地走过去,拿起一个画好的蚌壳仔细一看,不禁拍案叫绝。这个奇异的发现使他下了学艺的决心,他拜疯子为师,但疯子只顾傻笑根本不睬他,于是,他给疯子买了一瓶酒,跪下磕了三个头,就算行了拜师礼。疯子虽没明确收徒,却把酒喝了。从此,金少鹏就潜心学艺,常常与疯子在茅屋里同吃同睡。日子久了,人就有了感情,再加上金少鹏悟性极高,半年后,已掌握了全部要领和“秘诀”。临别,疯子竟傻笑着将刻画笔送了他一支。金少鹏在家又勤奋研习数月,终于使蚌壳画美不胜收,这才上街摆摊。也许是心有灵犀,不久疯子就常出现在这里……
  金少鹏眼里亮晶晶的,说:“别看他疯了,可他对待艺术的态度,却是一丝不苟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轻易把这门绝技传给他人。皮特来求学,我有意把刻画笔隐瞒了起来,因为正是靠这种特殊的笔,才能使画色遇水不溶;街坊邻居找我学艺,我更是守口如瓶,因为他们根本不懂画理,眼里看到的只有钱,所以,教给他们只能糟蹋艺术,毁了蚌壳画的名誉。至于我,碍于面子,一直没有公开承认我的老师是个疯子,我对不起老师!”金少鹏给疯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家听完金少鹏这一席话,不由唏嘘道:“原来如此!”
  金少鹏说:“领导们,他才是蚌壳画的发明人,专利权应该属于他!”领导点点头,沉思一会儿,说:“只是,事情紧急,我们对他一无所知,申报专利迫在眉睫,小金,为了大局,还是由你亲自申报。”
  金少鹏轻轻地对疯子说:“老师,你听见了吗?其实,您的专利早已刻进了我的心中!”
  后来,专利顺利地批了下来,皮特失败后曾通过媒体专门向金少鹏致歉。在政府的支持下,金少鹏的江海蚌壳艺术品公司宣告成立,首席顾问为:冯老石,谐音“疯老师”。公司员工必须具备较好绘画基础,由金少鹏亲自传授蚌壳画技艺,使这一绝活得到普及。由于蚌壳画开始规模化生产,所以赢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中国民族艺术的奇葩香飘四海。
  金少鹏专门在山坡上建了一座房屋,让疯子安享晚年。
  (责编/邓亦敏插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