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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帝劫

2007-12-29郝永伟

上海故事 2007年5期

  雪落帝都
  
  大景朝文帝十一年,腊月二十,帝都的夜空上终于纷扬起精灵般的雪花。
  十一年了,帝都每冬奇寒,却从不降雪。自从十一年前武帝驾崩,帝都下了那场漫天卷地的大雪外,十一年中,没有降过一场雪。当年武帝是带着莫大的遗憾和悲悯离去的。因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雄才伟略、戎马倥偬的皇帝,也未能治好自己唯一的皇子孤桐的眼睛。
  皇太子孤桐是天生的目盲。当年,十七岁的孤桐皇子跪在武帝的龙榻前,已是弥留中的武帝强睁龙目道:“桐儿,为父的难为你了。一定要保护好泥丸珠,另外要……要小心……小心……”未等说完便已驾崩。
  而今,景阳宫宽敞的大殿内,被地炉煨得温暖如春的琉璃灯下,他正听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倾盖了世界,似乎未曾留意贴身侍卫小诺子几次说夜深了要他回寝宫的话。殿外的雪花虽然无法看到,可是他却知道,自己生命中的上一次落雪,带走的是父皇的生命。都十一年了,难道大景朝又将遭大变?
  这十一年来朝政一直由皇叔吴王把持,自己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虽然看不到,可是吴王每次上朝时那跋扈的样子总能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甚至他还能用咫尺禅功探查到吴王在许多次朝拜时都没有向他下跪。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忍耐。如果不是因为叶素引的缘故,吴王早就将他这个盲人皇帝废掉了吧!或许,父皇临终前要他小心的正是皇叔吴王。
  这个世上,他唯一可以相信的就只有一个人,她就是从北疆来的人质叶素引。凭着男人的敏感,他知道当今皇后——自己的妻子,十年前的新婚之夜便投入了吴王的怀抱。这些年来,是叶素引一直充当着他的眼睛,给他带来尘世的一丝温暖和柔情。即使是身边的小诺子,也是当年北疆王为了义女叶素引的安全,安插在帝都的一股潜伏力量的首领。在北疆,小诺子可是有名的第二勇士拓拔秀笛。
  突然,文帝孤桐转过身来,对身边的小诺子道:“秀笛,雪停了没有?”
  自从素引姐姐将自己派来保护这位大景朝皇帝的安全以来,他知道,文帝素日呼他做“小诺子”的,只有遇到极重大的事情时,才唤他的名字。他赶忙垂首回道:“回皇上,雪还没停,似乎下得更紧了。”他也不明白素引姐姐怎么会喜欢上这个大景朝的盲帝,难道是因为当年孤桐皇子请求武帝将刚来帝都不久的素引做自己的伴读,而使她躲过吴王的暗杀么?当年吴王一心想挑起大景朝和北疆的战争。
  “秀笛,你去翰林院将素引请来。”文帝孤桐略显苍白的脸上竟流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份坚决。他希望叶素引马上离开帝都回北疆,为了他们的骨肉,他如何能让自己的女人再涉险!他要孤身应对这帝都的大变,即便一腔热血抛出,也无憾于这男儿身了。
  自从十年前结束了人质生涯后,素引为了他没有选择北归,而是留在帝都做了翰林院的编修。虽然看不到,可是他晓得素引的才华和她的容貌一样惊艳,“冠盖满京华,不抵质女花”这句话已经在帝都流传了很久了吧。
  还未等小诺子转身,突然,景阳宫外人影一闪,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孤桐,不必,我已经来了。”这世上,除了素引,还有谁可以直唤他的名字?即便是吴王,起码他现在还不敢!
  “素引!你的千百度身法又精进了一层,我的咫尺禅几乎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这么晚,你怎么……”孤桐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一丝惊异。
  身旁的小诺子看到叶素引此来穿的是一身夜行衣,忙道:“素引姐姐,你这是?”
  “帝都果然要有大变,吴王请来了南疆扶风堂的主人。”叶素引肃然道。
  “什么?你夜探吴王府?”孤桐皇帝大惊。
  
  夜探吴王府
  
  地上的雪下得已经有盈尺厚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翰林院显谟阁里响起。叶素引再一次翻遍了大景王朝历代帝王的实录和记载后妃家世的典籍,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眼疾的病史。孤桐的眼睛难道真的是上天对大景王朝的惩罚?
  其实,北疆是大景朝历代传承下来的隐秘力量,或者说大景王朝的真正臂助是北疆一脉,这是大景王朝开国以来的绝世秘密。历代大景王朝皇帝,只可在自己临终前将这一秘密告诉自己的继承者,也就是说这个秘密世上只有大景王朝皇帝和北疆王两个人知道——那是共守了数百年的泥丸珠的誓言。只要大景朝的帝王持有泥丸珠,便可以调动所有北疆的力量。
  当年,武帝何尝没有觉察到吴王、这个自己唯一的胞弟的野心。叶素引以人质身份来帝都,便是他埋下的剪除吴王的最初伏笔了吧!叶素引要担负的,本来只是泥丸珠的誓言,可是这些年来,她更多的是为了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危孤桐。
  整理一下背装的典籍,叶素引暗道:“看来大变之前是无法找到医好孤桐眼睛的法子了。不过,为了孤桐,为了帝都,只好亲自夜探吴王府。”这些天,她派往吴王府的手下一个也没有回来。一种不祥之感压得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或许,吴王已经知道她怀有文帝骨肉的事。那天的刺客,唉,如果不是自己这三个月的身子,应该没有机会让他从自己的阑珊诀下逃生吧。
  吴王府的奢华似乎并不弱于帝都皇宫多少,只是规模略小了一些。
  在风雪的掩映下,叶素引娇小的身影伏在吴王府书房的琉璃瓦上。她自信,凭自己九成火候的阑珊诀,书房内那两个人的谈话一句都不会逃过自己的耳朵。毕竟是北疆流沙隅主人的唯一传人,不然,当年武帝和北疆王如何选她一个纤纤少女入帝都?
  透过猎猎风雪,只听屋内一人道:“此次请先生从遥遥南疆来到帝都,小王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想到那个北疆来的小贱人竟是如此难缠,更不明白那个小贱人如何会去帮一个徒有其名的瞎子!如果不是摸不透北疆王……帝都大变,对他北疆王本是一个机会,为何却要趟大景王朝的混水,去帮那个瞎子!”
  只听另一人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自顾道:“王爷,方才我察看了你那贴身侍卫的伤势,如果所料不差,他是被北疆流沙隅的阑珊诀所伤,虽性命无忧,但那一身功夫,算是废掉了。”
  南疆!叶素引的心蓦的一紧,难道吴王身边的怪人,会是南疆扶风堂的主人?早年在流沙隅时她就常听师傅说起扶风堂的下蛊之术和幻灵神咒端的厉害。南疆扶风堂和北疆的流沙隅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两大武林势力。想不到,吴王为了夺位竟然请来了扶风老人。
  “先生,只要再帮小王一次,事成之后,小王愿将整个南疆奉送。现在,那小贱人叶素引已经怀上了文帝的种,我绝不能让她把那个孽种生下来。”说罢,吴王的脸上露出一种阴森的奸笑。十一年了,废君自立的夙愿竟然被那个女人生生耽搁了十一年。现在,是那个小贱人最脆弱的时候了吧!他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把君临臣下的龙椅,那个让他魂牵梦绕、欲仙欲死的卓妙卿——文帝名义上的妻子、当今的皇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了。
  扶风老人微微冷笑道:“二十九年前,老夫承王爷之请,做下了那件逆天而行的事,也因此而遭天谴,我的幻灵咒永远无法再开启了。老夫对什么‘整个南疆’不感兴趣,老夫这次想要的只是泥丸珠。”
  吴王听了不以为然。可琉璃瓦上的叶素引听到“泥丸珠”三个字却是大吃一惊。扶风老人怎么会知道泥丸珠?而且一来帝都就打起了泥丸珠的主意!
  “先生,要不是二十九年前,身怀龙种的隆玉皇嫂中了先生的幻灵咒,她生下的孤桐怎会是一个瞎子?哈哈!皇宫中珠器何止千万,不要说是一颗珠子,就是要一箱、一车,小王也难以报答先生的相助之恩!这泥丸珠可是皇宫所有么?”
  “正是。王爷,老夫只要泥、丸、珠!”
  叶素引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她不会想到,孤桐的眼睛竟然是因为这场可怕的皇室斗争……
  
  泥丸珠
  
  孤桐,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你!是该将泥丸珠的秘密告诉你的时候了。”一身夜行衣的叶素引道。
  “什么?泥丸珠?”文帝吃惊道。当年父皇只是要他保护好泥丸珠,可他看不出这颗鹅卵石大小的土黄色珠子有何特别之处。
  
  叶素引并不避讳小诺子,娓娓将泥丸珠所承载的皇家誓言道了出来。而且她还说出了泥丸珠的另一个秘密,那是本来只有流沙隅主人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泥丸珠可以开启西域莽昆仑上的结界,得到上古留下的灵力。也就是说,文帝的眼盲既然不是天生的,那么得到结界内的上古灵力后,自然可以驱除幻灵咒的邪力,得以复明。
  可是,这个秘密很可能已经被南疆扶风老人知道了。所以,叶素引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否则,或许明天早朝之前,吴王的大军已经将整个皇宫包围了。现在只有泥丸珠可以使他们躲过这场劫难。
  “孤桐,秀笛,迟则生变。我们马上离开帝都,赶赴昆仑!”叶素引决然道。
  “可是,素引,你的身子?我们为何不向北疆王借兵,与吴王叛贼决一死战!”文帝急切道。拓拔秀笛也以持同样想法的眼神望向叶素引。
  “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我们此行要带一个人走!”叶素引道。
  “谁?”文帝和拓拔秀笛齐声问道。
  “卓妙卿!”
  “啊?这是为何……她……这个贱人早已经是……”文帝急道。
  “不用你管。秀笛,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马上到坤宁宫将妙卿皇后‘请’来。”
  半个时辰后,四个人两匹马出了帝都,飞奔在通往西域的官道上。他们是文帝、叶素引、拓拔秀笛和妙卿皇后。文帝和叶素引共乘一骑,拓拔秀笛跟妙卿皇后共乘一骑。
  马上的妙卿皇后不停地冷笑。拓拔秀笛听得心烦,怒声道:“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以为还是高贵的皇后么?”说罢,立雪刀倏地一闪,已横在妙卿皇后的颈上,“死女人,这里可不是吴王的温柔怀抱,你最好老实点。不准笑。”
  妙卿皇后望着在前面飞驰的文帝二人,再一次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掠我为人质,便可以牵制吴王,逃得过他的追杀?你们也太不了解吴王了!”
  “秀笛,六卫士是否安排好了?”叶素引目视前方道。
  “素引姐姐,六卫士已经埋伏在出帝都的路口,就算吴王发现我们离开帝都,以六卫士的手段,一定可以阻上一两天的行程,给我们赢得更多的时间。”
  “素引,为了我危家的江山,却要牺牲那六位义士的性命,我实在……实在愧为人主!”坐在叶素引身后的文帝,凄然道。
  “孤桐,你放心,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的。只要我们平安到达莽昆仑,进入结界,得到里面的上古灵力,让你的眼睛复明,那么,吴王和扶风老人的末日也就到了。”
  不知为何,面对妙卿皇后,叶素引升起一丝异样之感。虽然她投入了吴王的怀抱,毕竟,在名义上她才是孤桐的妻子。叶素引微叹一声道:“秀笛,把立雪刀收起来吧。”
  
  决战昆仑
  
  三天后,终于进入西域地界。远远望去,莽莽昆仑呈现出巍峨的轮廓。文帝听叶素引长长出了一口气,惊喜道:“是不是到了?素引。”
  叶素引还未等说话,却见拓拔秀笛大呼道:“素引姐姐,不好,吴王的兵马追来了。”
  果然,身后烟尘四起,数百铁骑瞬间碾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吴王和扶风老人。
  看来,六卫士已经舍身成仁了。叶素引道:“终究是差了一步!秀笛,你看好那个女人。孤桐,我拦住他们,你只管将咫尺禅的功力运遍全身,带着泥丸珠一直向前跑,只要进入结界内,便安全了。孤桐,我这次恐怕不能亲自带你去了。”
  “不,素引,我们生死都不要分开。”
  “哈哈,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皇上,微臣恭迎圣驾回宫。”人随声至。吴王一脸狞笑道。
  说话间,数百铁骑已经将四人围在当中。未等吴王吩咐,扶风老人猱身而上,扶风掌一摆,直取文帝的面门,口中喝道:“乖乖交出泥丸珠。”
  叶素引忙飞身而起,一式阑珊诀里的杀招,截下了扶风老人的凌厉攻势。
  这时,拓拔秀笛的立雪刀再次横在妙卿皇后的颈上,怒吼道:“谁敢再动,我便宰了她。”说着,他趋马向叶素引靠近。突然,拓拔秀笛的立雪刀动了,可是,它的目标竟然是一旁的文帝。在场的人被这一突变惊呆了。只有吴王在轻声冷笑。
  “你疯了……秀笛……你这是为何?”叶素引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十数年帝都之争中,自己最信任的兄弟,竟然背叛了自己。
  吴王轻声曼笑道:“叶素引,你输了!你以为天下男人都会臣服在你的裙下么?”
  叶素引不理会吴王的讥讽,顾不得内力引发的腹中疼痛,杀招再使,逼退了扶风老人,望着拓拔秀笛连声问:“为什么,秀笛?”
  “因为你,素引姐姐。你可知道,我七岁在北疆时便开始喜欢你,可是我还比不上一个瞎子。在你要我去做这个瞎子的贴身侍卫时,我便和吴王取得了联系。吴王要大景江山,而我只要夺回你。你是我的……我的!若不是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回到我的身边,恐怕早就将这个瞎子送进鬼门关了!”
  歇斯底里的拓拔秀笛还想说什么,突觉背后一阵恶风,忙放弃文帝,抽刀回击。
  只听吴王声嘶力竭道:“手下留情。妙卿……你……”但是,还是晚了一步,立雪刀乃北疆有数的几把利器之一,出手之后,必要饮血,不饮不归。只见一条断臂飞上了半空,划出一弧烈艳的红。
  叶素引瞧准机会,千百度身法运到极致,将文帝带到一旁。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方才出手相助的竟然是吴王的宠儿、自己的情敌妙卿皇后。自己将她从帝都带出,本是要用来牵制吴王的一颗棋子,没想到危急时刻却是她舍命相救。难道真的世事如棋?难道她这十余年来,她凭着自己绝世姿容夜夜承欢于吴王床前,竟是为了孤桐?素引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倒在地上的妙卿皇后被鲜血染红,咬紧牙关,脸色惨白道:“叶素引,你以为只有你才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么?哈哈,我终于抢在了你的前头!你带着他,赶快滚!”
  吴王骂道:“贱人,枉我这十年来一心对你!你……你竟然……贱人!秀笛,我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贱人。”
  刹那间,立雪刀光骤起,向妙卿皇后卷去。在这紧要的关头,阑珊诀引得咫尺禅功联袂出手,那庞大的刀光在当世两大神功的阻拦下,终于改变方向,径向吴王等人卷去。扶风老人见吴王危险,忙飞身相救。
  趁着混乱之际,她伸向再次跌倒的妙卿皇后,坚定的声音响起:“一起走!”
  “叶素引,谁要你可怜,你给我滚开!”
  “不,一起走!”叶素引的眸中出现了隐隐的潮湿。
  “你们都给我滚!”
  可是,不容妙卿皇后多言,啪啪几下连点妙卿身上数处止血的大穴后,叶素引一把将她送入文帝怀中。“孤桐,今日之势,恐难善罢。我……我只有用那金针激脑之术了。你不要怪我。将来,你要好好待妙卿……”
  “不,素引,金针激脑虽可瞬间将你的功力提升十倍,可是,之后你将永远失去记忆。不要啊……”文帝大声道。
  然而,叶素引向文帝望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噎在喉间,却只痴痴一笑,手持金针,便毅然决然地向自己的百汇穴刺了下去。
  方才,改变方向的立雪刀伤了吴王十数铁骑。刚刚护着吴王化解掉立雪刀势的扶风老人突然面露惊骇之色道:“不好,那小贱人……竟然使用了流沙隅的禁忌之术……金……金针激脑……快退。”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除了扶风老人和拓拔秀笛护着吴王逃脱外,剩下的数百名帝都精锐全部在那强大的能量攻击波下丧生。
  莽莽昆仑之麓,在接下来的寂静里,是文帝那一声声痛彻心肺的呼喊……
  
  尾声
  
  文帝十一年腊月二十四,朔风怒号,帝星突暗。吴王拥兵自立,号安帝。拜拓拔秀笛为兵马大元帅,拜扶风老人为国师。
  安帝统治的这十七年被史籍《大景书》称为“避乱世之治”。
  又载:西域莽昆仑一域被列为禁地,派重兵把守。因为真正的乱世,将在十七年后,由一个从昆仑山上下来、得到上古灵力的皇室少年开始。
  这个少年的父亲名唤盲神,他的母亲正是失忆人叶素引。《大景书》又将这段时期称之为“泥丸珠时代”。
  (责编/章慧敏插图/黄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