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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指

2007-12-29

上海故事 2007年6期

  阿呆初中毕业后,分配进机床厂当了学徒工。一晃眼,三十年过去了。由于他勤学好问、刻苦钻研,以至车铣钳样样精通,成了一名多面手的技术工人。
  不知何因,机床厂的效益日渐衰败。最后,厂长举家迁往了加拿大,厂子也倒闭了。
  下岗的阿呆垂头丧气地返回了家。推开破木门,望望锅冷灶凉的厨房,再望望呆坐在小凳上啃着干馍的小女儿,不禁鼻子一酸,泪珠犹如断线的珠子摔打在水泥地面上……
  这时,房门敲响,要好的工友郑三与范五脚挨脚地走了进来。郑三说,阿呆呀,哥俩找你来聊聊,呆在家心里憋闷得慌!
  阿呆急忙擦擦泪,又急忙奔到街口的小卖部,搜遍浑身兜兜袋袋,寻觅出一把零钞,买回来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豆。
  穷哥们围坐在三条腿的小桌前,阿呆难为情地笑笑开了口:“家境困难,酒少菜缺,哥们见笑了!”郑三范五异口同声答,蛮好蛮好!阿呆又指指盘中的花生豆说:“哥几个凑一块儿,图的就是个热闹。然而仅有这两把豆子,眨眼工夫下了肚,也就没有助兴的谈资了。我想了个憨傻法子——咱们都用左手拿筷子,夹吃三粒泯一口酒!”二人一听,纷纷赞同,中!中!
  乍然左手执筷,人人都觉别扭,五个指头笨拙地动弹,始终不能协调配合。忙活半晌,才渐渐掌握了要领,能够握稳筷子了。然而筷头刚刚触碰花生米时,却偏偏夹不住,那椭圆的豆粒就在筷头前滑来滚去,没有一人能够夹住送进嘴中。
  几杯烧酒落肚,人人面庞燃红起来。阿呆坦率地问:“哥们打算干啥谋生呢?”
  郑三拍下桌子:“我从小就习武练身,拳脚功夫大家都见识过,我打算去当保安!”范五苦笑笑:“为给老婆治病,我学过按摩,几年下来也摸索出些经验,打算找家洗足按摩院干干!”
  轮到阿呆时,他坦诚一笑:“我的技术如今派不上用场了,别的本事又没有。干脆,就去捡拾破烂吧!只要勤快,估摸饿不着女儿!”
  哥几个牢骚满腹议论了一阵子,最后酒干人散,小桌上剩下来一盘花生米。
  人穷志短,阿呆果真干上了破烂王。
  每日天不亮,阿呆就蹬着破车出了家门。穿小巷串胡同,脑袋摇来摇去,目光如锥在地面上搜寻。一旦瞅见易拉罐塑料瓶,立刻跳下自行车,如获至宝捡拾起来,然后扔进车后的大竹篓里。即使看见破瓶片纸也绝不舍弃,屈膝弯腰一一捡起。日照当头时,他就啃啃干馍块。一直干到傍晚时分,才匆匆赶回家中为女儿烧汤做饭。
  一个星期后,阿呆将废品拉进了收购站,接过钞票细细检点。唉,起早搭黑累得腰酸腿疼,拢共才挣了四十二元钱!
  正在屋里犯愁,工友郑三范五进了门。
  摆开破小桌,依然是那盘花生豆,依然执行老办法,大家都用左手拿筷子。
  阿呆居然能够夹起花生豆了。不过,手指头颤颤巍巍挪不到嘴唇处。于是,取巧地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朝筷头方向凑。郑三范五一瞅,连忙效仿。哇,都成功了,每人嘴里都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啧啧,不意花生豆竟奇异的香脆可口!
  郑三下一盅酒,忿忿不平开了腔:“娘的!物业经理分配我常年值夜班,怕我偷懒睡觉,竟然一把锁把值班室锁牢了!老子像头老驴进磨道,只能一圈一圈在小区里转。天亮交过班还不让我走,给我安排一堆杂乱活!”范五也悠悠地吐起来苦水:“唉,这世道真个看不懂啦!跨进按摩院的有钱有势人,光捡漂亮的小妞伺候。那些小妞们连个基本指法都不懂,按摩个啥名堂呀!老板嫌我形象不好,打发我去烧锅炉。唉,还连吵带骂要炒我鱿鱼!”
  阿呆听过,不由知足地笑起来:“看来我混得还不赖!没人刁难也不怕炒鱿鱼,自由自在捡破烂!”想想,颇遗憾地轻轻一叹,“可惜高档小区不让我进去,估摸里面油水肯定不小!”郑三因为自己虽是保安员,却帮不上忙,颇感内疚。猛地,他给阿呆想出了个好主意。
  阿呆一听,乐得直搓双手:“对、对!东郊学院区有两所大学,万把学生要丢弃破书烂本,其他废旧东西也不会少!”说过,感激地左手一扬,“叨菜!叨菜!”
  次日一早,阿呆蹬车十多里,满头大汗赶到了学院区。谁知转悠了一上午,并无什么收获。校园内不准闲杂人色进去,只得悻悻地在校墙旮旯下啃起干馒头。
  突然,他发现学生们潮水般涌出校门,向四周的农村屋舍匆匆赶去。一打听,才知道许多学生都在校外租了民房。何不买个三轮摩托车,给学生们拉脚呢……
  果不其然,阿呆刚把摩的停稳,就赶过来两个女学生,要往日杂市场买锅灶。阿呆立即调转车头,喜气洋洋地驾起车,平稳快速向前驰去。
  从此,白天阿呆就拉学生往市区,填补公共汽车机械路线的空缺,傍晚送学生前往租赁屋,忙活一天下来,着实落下一笔钱。
  这天夜色黑漆时,阿呆才迟迟返回了家。要好的工友早已在屋等候着,还捎来酒和豆。郑三将酒一,吐口浊气恨恨骂:“老子把物业公司炒了鱿鱼,自己下岗了!”范五沉重地叹口气:“我也二次下岗了,老板炒了我的鱿鱼,摸了几家按摩院,统统吃了闭门羹!”
  阿呆灵活的动动左手指,一连夹进嘴中三粒花生米,然后举杯一饮而尽:“两位哥哥赶快买辆三轮摩托吧!咱仨一块儿去开摩的,日子有奔头啦!”扯过憨嗓门,将兜里的一大把零零整整的钞票往桌上一拍。二人望望,立时惊喜地瞪圆了双眼,中!中!
  于是,几个要好的工友东借西凑,各自买来了三轮摩托车,由阿呆打头,早早地就一溜排开在学院街口,招揽起生意来。
  哥几个每天都能挣上现钱,所以每晚都心情愉快地在一块儿聚聚头。虽说喝酒能图个热闹又能解乏累,但各家底子都浅薄,所以仍然坚持老传统,酒是二锅头,菜是花生豆,还用左手执筷头。
  天有不测风云,城管队赶来学院区执法了。大喇叭使劲地吆喝,执法队员一脸严肃涌上来,将三轮摩托统统扔上了大卡车……
  阿呆想不出新活法,只好又蹬起车子走街串巷拾起了荒。这天,当他赶到城西工业展览厅时,被半空扯出的横幅吸引住了眼球。红底大黄字:技工表演招聘会。呆呆望望,不由信步走进去。
  大厅里搁置了十几台各式机床,钳台上摆放了一应俱全的工具,观众寥寥,只有十几个年轻人正满头冒汗在忙碌着活计。走近看看,阿呆不禁摇摇头。再换个地方瞅瞅,不由自主地撇撇嘴。这些后生手艺太差了,连基本功都不扎实,竟然还来表演!
  这时,两个保安走近来,打量下他油腻的工装,疑惑问,你是来参演的?阿呆老实答:“我是来捡荒的。”保安旋即变了脸,伸手来拽,出去!出去!阿呆被激怒了,没好气地叫起来:“走就走!这粗活糙手根本不值得看!”
  争吵惊动了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迎上问:“先生莫非身怀绝技吗?”阿呆看看面前西装革履、气度轩昂的人,脱口说:“反正比这些小伙强得多!比如车床上干活的后生,手下的料件已经歪了两个丝,却浑然不觉,再努力也是废品啦!”中年男人听了,抄起精细卡尺走了过去,俯身一测,抬起头来满脸愕然。他沉吟片刻,引导阿呆到一台设备前:“先生,请问你能掌握它吗?”阿呆笑笑:“能!这是比利时生产的电子程控车床,价值百万美元!”中年男人叹道:“先生好眼力!可惜搬运时,有一组螺栓松动了。拆开来再重新组装,就费周章了!”阿呆不解:“学徒工都能用扳手干的活计嘛!有啥难处?”
  原来,机器是由两个部位组成的,结合部的下端有空隙,较巴掌稍宽,螺栓就在那儿,且只能用左手伸进去操作。
  阿呆细细端详一番,不由技痒难耐,便左手握住扳手,慢慢伸了进去。这时,夹花生豆练就的灵活就显现出来了。只见他身体紧贴地面,左掌探进探出,动作协调有力。片刻工夫,他伸出左手放下工具:“通上电试试车吧!”
  旋即,车床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平稳且快速运转起来。中年男人惊喜地盯起阿呆,热切且诚恳地握住了他的双手:“先生竟然练就了神奇的左手功夫啊!”叹过,召唤来秘书,“我是来投资办厂的台商,请先生低就进鄙公司吧!您说,月薪要多少?”
  阿呆愣怔地抬起了头,这不是做梦吧?竟然意外地找来了自己喜欢的工作!略一思考,千元足矣,便迟疑地憨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台商立即让秘书签约:“行,月薪一万元!”
  阿呆一下子清醒过来了,急忙开口说话:“我还有一个条件——请招收我的两个朋友。他俩和我一样,左右两手能开弓,都有一身好技术!”
  (责编/邓亦敏插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