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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八爷

2007-12-29彭晓风

上海故事 2007年9期

  鬼子进小李庄之前,庄里早就坚壁清野了,能躲的都进了庄后的深山老林,偌大一个村庄,家家关门闭户,惟独八爷的药铺还开着门,彰显着一丝人气。
  八爷在李姓同辈中行八,因辈分高,又常年治病救人,庄里人尊称八爷。虽年逾花甲,但身子骨还硬朗,本也可进山,却又放心不下庄里几个老病号,便留了下来。
  若在以往,鬼子进村所到之处都是鸡飞狗跳,火光一片,哭喊声震天,这次却只是把庄里上百号老弱病残驱赶到一起,队长坂田用汉语问:“你们谁是八爷?”原来他是个中国通。
  八爷不知坂田找他有何居心,便不予理睬,其他人也嘴巴紧闭,像没听见坂田的话一样。跟随坂田的汉奸不乐意了,用手指点着庄里人说:“你们别不识好歹,坂田太君又不吃八爷,是想找他看病。”
  清白坦荡了一辈子,八爷从没做过亏心事,何况让他给敌人看病,所以仍不搭腔。旁边的鬼子恼了,纷纷将枪对准庄里人,“哗啦”一声拉上枪栓。估计是看病心切,坂田摆了摆手,让士兵把庄里人分开,然后一一从他们身边走过,并轻轻抽动着鼻子。
  八爷暗自佩服坂田的精明,他和草药打了一辈子交道,身上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外人老远就能嗅到。果然,坂田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先客气地鞠了一躬,然后说:“八爷先生,我百里之外就听说你是神医,今日特来拜访,望能解除我身上的痛苦。”
  分明是侵略,却说是拜访,八爷暗自哼了一声,婉拒说:“在下不过是乡野村夫,虽看过几本医书,也不过是土郎中,太君贵体有恙,恐得访名医,找杏林高手才行。”
  坂田脸上掠过一丝寒意,却说:“中国有句古话,叫‘朱砂没有,红土为贵’,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华佗,你推辞是不是对我们大日本皇军有什么看法?”最后一句话他加强了语气,脸上的横肉也随之颤了颤。
  面对坂田的威胁,八爷额头的汗渗出来了,扭头看看乡亲们,只见他们个个向他摇头,分明是让他不要给坂田看病。邻居老胡头站在八爷身边,见他犹豫,当头棒喝说:“八爷,你一辈子行善,别老了晚节不保,作一回恶啊!”
  坂田的脸蓦地阴了下来,干笑一声对八爷说:“我的病时好时坏,你不给我看,我用偏方也可以治疗,用了偏方我的病就会减轻一些,八爷要不要看看我用什么偏方?”说完一挥手。旁边立即过来两个鬼子,从人群里拉出老胡头,把他架到庄西头,随即就传来一声枪响。
  听到枪声,八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人群也骚动起来。坂田瞟了八爷一眼,得意地说:“我现在就感觉病减轻了不少,这偏方恐怕《本草纲目》里也没有吧?”
  望着灭绝人性的坂田,八爷的牙咬得格格作响,他心里清楚,如不给他看病,他还会杀人,于是腾地站起来说:“只要你不再来骚扰小李庄,不因为我没看好你的病而杀人,我就给你看病。”
  坂田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狡黠,但却一口答应下来。
  八爷答应给坂田看病,马上有鬼子搬来桌凳,坂田坐下后很内行地伸出手,让八爷号脉。八爷抑制住满腔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把住坂田的寸关尺三脉,闭目号了一阵,又让坂田张开嘴看看舌苔,沉思了一会儿说:“太君,你的病状是不是浑身乏力,食欲不振,心虚气短,夜有盗汗?”
  坂田两眼一亮,满脸惊喜地抓住八爷的手说:“神医,真是神医,你说的太对了。”
  八爷手往后一缩,挣脱坂田的手说:“太君是中暑了。”
  “什么?”坂田愣住了,脸也随之黑了下来,“八爷是信口开河吧,现在才刚开春,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雪,我怎么会中暑?”
  八爷不以为然:“太君,你戎马生涯,身上棉衣难免夏日曝晒,暑气也就留在了里面,冬天穿时,棉衣里的夏热侵入肌肤,暑气攻心,才染此疾。”
  八爷说完瞥了一眼瞪大眼睛的坂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过纸笔,写开了张方子给他说:“我认为太君得的是热症,若信我的话就吃这药。”
  冬天得热症,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坂田的神情阴晴不定,但由于不是医生,也只好由八爷,拿了药方悻悻而去。八爷被逼给坂田看病,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所以故意反着说,给他开了个治疗中暑的药方,心想治不好你总不再逼我了吧。
  但让八爷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乱开的药方竟然将坂田的病给治好了!十天之后,坂田气定神闲的来到小李庄,当着庄里众百姓的面,把一块写刻着“神医华佗”的木匾送给了八爷,说八爷治好了他的病,让他又能上战场杀敌,是亲善日本的积极分子,号召庄里的百姓向八爷学习。听着坂田的话,八爷如万箭穿心,再也站不住,腿一软,一下瘫倒在地。
  可让八爷痛苦的远不止这些,此后的日子,庄里人不仅没人再向他问好,见到他还躲着走,甚至连生了病也不找他看,背地里都叫他汉奸。八爷受不了这种孤立,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苍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八爷想到了死,可又不想背着个汉奸的恶名入土,残喘着一口气日夜翻看医书,想弄明白反开的药方怎么能治好坂田的病。
  机会终于来了,仲夏时节,坂田再次来到小李庄,给八爷送来一个浑身大汗淋漓的鬼子,说怀疑是热症,但却怎么也治不好,让八爷把把脉。八爷知道不答应他还会故伎重施,于是铁青着脸给生病的鬼子把脉,然后对坂田说:“他的病和太君正好相反,你是冬日热症,他是夏日寒症。”说完拿笔就开起了药方:人参半斤,甲鱼一只,地瓜酒煎服。一日两次,五天一疗程。
  鉴于他的病是八爷看好的,这次坂田没再怀疑,拿了药方如获至宝地去了。回到家里,八爷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老泪纵横,闷声不响地把一大包药放进药桶,然后将坂田送来的那块木匾泡了进去。
  坂田这次走,小李庄仅平静了两天,第三天他就带着士兵杀气腾腾地来了,愤怒地把八爷拉出人群,恶狠狠地说:“我的士兵吃了你的药后,当天就开始流鼻血,浑身出汗不止,昨天全身抽搐,今天一早就死了。军医说士兵得的是热症,吃了你开的超大剂量补药后无异火上浇油,你是不是故意的!”
  八爷如释重负般微微一笑,并没回答坂田的话,却说:“我会给你说法的,让我给庄里人再看一次病,随后我就跟你走。”说完八爷从家里拿出几个板凳,把那块泡得湿淋淋的木匾架在两个板凳上,上面铺上一层油纸,然后给庄里鞠了一躬说:“庄里的老少爷们,我学艺不精,给祖上蒙羞,自知罪责难逃,若相信我的为人,有头疼脑热的就让我再为你们看一次病吧。”
  八爷言语哽咽,庄里人知道他是在交代后事,闻言无不动容,有病的纷纷过来。给庄里人看过病后,八爷扯掉木匾上的油纸,转脸对坂田说:“太君,上次为你把脉,发现你内脏另有隐疾,如不及时治疗,恐会危及生命。”坂田冷哼一声:“你当我还相信你的鬼话?”八爷却说:“讳病忌医可是病之大忌,实不相瞒,从太君的气色看,这病十天内就有可能发作,不信我给你把把脉!”
  坂田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害怕疾病,最后一屁股坐在八爷面前说:“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故弄玄虚。”八爷先把坂田左前臂放在湿木匾上,片刻过后眉头就拧了起来,随即又抓过他右手把脉,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之后八爷像拿不定主意,看了看坂田的舌苔,又重新把了一遍脉象,沉吟了一番后喝了一口从家里端出来的水,润了润喉咙,却说:“太君想不想知道你那个士兵是怎么死的?”
  八爷长时间把脉让坂田很不耐烦,手一挥,让他赶快说。八爷又喝了一口水,这才说:“其实太君的病是寒症而不是热症,我按热症给你开药,却把你给治好了。后来我才想明白,人有人性,如果人嗜杀成性,性情必然大变,就像疯子,生理机能也就随之紊乱了。药有药性,我们总结的治疗疾病的药方是针对正常人的,倘若一个人没了人性,常规开药就无法治好,所以你的病开始治不好,我反着开药反倒治好了。你那个士兵的状况与你一样,要想治好也得反着,只不过这次我是正着开药,加速了他的死亡。”
  坂田恼羞成怒,“哗”地拔出军刀,刚作势要砍,却见八爷口鼻流血,顿时愣住了。
  八爷看了坂田一眼,轻蔑地说:“你已病入膏肓,我敢断言,你活不过五天。”说完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八爷服毒自杀,坂田惊悚万分,仓皇撤走。三天后,他果然七窍流血暴毙,军医说是氰化物中毒,却查不出他如何中毒。
  (责编/邓亦敏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