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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汤的父亲

2007-12-29

伴侣 2007年17期

   父亲怔怔地望着我。我知道,总有一天,连我是谁都会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不过,我已经决定要自己学着煮汤给父亲喝,煮一辈子。
  
   父亲有一个星期没有来送汤了。
  真搞不懂他。已经退休了,又没事做,只是煮点儿汤拿过来,路也不远,最近好像也变成很麻烦的事儿了,总是三四天才能喝到一点儿汤水。说汤水,真的不过分,清清白白的,一看就知道是即煮即成的汤,不是那种下工夫熬几个小时入味的“好东西”,有时竟连肉都省了。是这样煮汤的吗?和从前比起来,真是相差太远了。
  我已经习惯喝他煮的汤了。贝母北杏煲西洋菜汤也好,槐花番茄汤也好,是清热还是降火我都不在乎,以我现在的年纪,几时轮到病来找我?
  父亲总是说身体一定要小心呵护,等出了毛病就麻烦了,我就嫌他罗嗦。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我还是坚持搬出来住。当然,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安迪,那个我刚喜欢上的男人。
  记得父亲煮汤给我喝,是从母亲离开我们的那一天开始的。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出去了就再没有回来,等到长大一点儿,才明白她是认定父亲没出息才离开我们的。
  我从此有点儿恨父亲,又有点儿可怜他。
  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照顾着我,无微不至。我也习惯了被宠的感觉,没有他,我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心里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慌。
  安迪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后这样对我说:“汤是很好喝,不过……一个只会煮汤的男人有什么用?”
  他和母亲一样瞧不起父亲。于是,我就听话地搬了出来。不过,说什么我也不愿意搬得太远,因为我还需要老树遮阳。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搬出来后,家里就常来一个叫琴姨的女人,她是爸爸常去的诊所的护士,听说是个老处女。安迪说或许你爸早就该有第二春了,是你的存在阻碍了他的发展,现在搬出来成全了他,你也算做了件孝顺的事。
  父亲爱往诊所去,也是最近的事。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总是摇摇头,转而问我想喝什么汤,他去煮。
  我不是刚说要喝胡椒猪肚汤吗,怎么你忘了?”
  他不应该忘记我爱喝这种汤的。已经7天了,7天没有汤喝,那是不可能的事,难道因为有了“新欢”,就把煮汤给我喝的事儿都忘了?
  我打了个电话回家,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新欢”。
  “我要找爸爸。”心里的一股妒意使我的语气很冷漠。
  “你爸爸不是给你送汤去了吗?”对方温婉地说。
  “送汤?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给我送汤了!”我近乎叫起来。
  对方一阵沉默,停了良久,“……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难道他们要宣布结婚,然后告诉我以后都不会来送汤了?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有什么,你就说吧!”
  “你爸爸不久前做检查,得了老年痴呆症,他说过不能跟你说的……下午他煮了汤说要给你送去,我叫他不要去,他说你喜欢喝西洋菜汤……他说你的家他一定会记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奔下楼的,也不知道撞到人了没有,只知道自己在拼命地跑,寻找一个记忆越来越模糊的老人,他或许正找不到去他女儿家的路。
  十字路口旁,一个老人满头大汗地转来转去,手里提着一只汤罐,彷徨焦急,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那正是我的父亲。
  汤罐里的汤已经凉了。琴姨说父亲下午就出门了,就为了我可以有热汤喝,而现在已经快半夜了。
  他似乎认出了我,似乎又没有。
  “爸,你煮的汤真好喝,但以后不用你送了。”
  “好喝,我明天煮,再给你送……”父亲的眼睛里闪过一种茫然,好像在极力寻找他记忆里有关我的资料,然后是遍寻不获般的焦灼。
  “不用了,爸,我以后不要你再给我送汤了。”我坚决地说。
  “你……你是不是……不想喝我的……汤了?”
  “不是,我决定搬回家跟你一起住,好吗?”
  父亲怔怔地望着我。我知道,总有一天,连我是谁都会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不过,我已经决定要自己学着煮汤给父亲喝,煮一辈子。
   责编/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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