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岩井家的少年吗

　　少年进入彩票小店的时候，我也在。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彩票，问那店主怎么兑奖。彩票上的号码是1664538，是这一期特等奖的号码，500多万。那老店主告诉他，这么大的奖要到体彩中心去兑。
　　少年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黑而浓密，苍白的双手彼此绞扭。他不看任何人。他即使不看任何人，所有人也都知道，他那张彩票不是真的——涂改得太拙劣，以至于肉眼就可以分辨出来，除了老眼昏花的店主，没有人相信他能成功。
　　少年走出小店，上了公车，我碰巧也坐这一班车，我坐在他的旁边。
　　我问他：“你在读大学吗?”
　　“没，没考上。”
　　“那中了大奖．还想再考吗?”
　　“不想考。”
　　“为什么呢?”
　　“读书没什么意思，而且，”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细小的兴奋，“可以开自己的公司，做自己的老板。”
　　“那么，想好是什么公司了吗?”
　　“这个……商业秘密。反正是好的公司……”
　　他不再说话了，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他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他的宝贝秘密。
　　“那么，好的公司是指什么呢?”
　　他也许觉得我太啰嗦了，容忍地笑笑，说：“做很多的玩具，给小孩子玩的，玩旧了可以回收帮他们存放，到他们成年以后可以回来寻找当初的玩具。”
　　“这个想法很好呀!”
　　他腼腆而得意地笑了。这个苍白的少年，有一双沉黑的大眼睛。在对视的几秒钟里，我把某种讯息传递给他，他应该是懂了。他把彩票折叠，塞在衣服口袋里，没有到体彩中心那一站，他就提前下了车。
　　在岩井俊二的电影里，也有一群梦想发财的少年。他们把一万元日币仔细裁开，当中贴胶纸，使一万元的日币有一百万元的长度，然后在取款机里兑换100元的零钞，少年们整夜整夜站在取款机前，看着机器不停地吐出钞票，少年们既紧张又兴奋，既狂喜又害怕。脸都变成了绿的。
　　一夜之间暴富的少年买下豪华的夜总会，只为给自己的女友唱卡拉OK。
　　电影的后来，当然，沉重的现实压碎虚浮的泡沫。
　　我没有告诉那个少年，在我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曾在报社工作，经常去体彩中心采访。那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每一天，几乎都会出现和他一样做着幻梦的人。他们用各种方式伪造彩票，妄图领到百万奖金，使用各种粉墨招数冒充中奖．有人还声泪俱下，有人还出手贿赂，也有发狂的人用刀威胁。这些人被指控犯罪．按受调查，见势不妙逃跑的那些，也被追捕到了。
　　然而我没有讲这些给那少年。因为在他把彩票折了又折，塞进衣服口袋里的时候，我知道他那丰沛多汁而又怯懦敏感的灵魂一定在忏悔
　　懂得忏悔的人，是值得原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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