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子康德

　　有那么一个幽灵，他笼罩了整个近现代德国哲学。很多思想大家都是吸吮了这个幽灵的乳汁茁壮成长，或无法避开他的思想框架。他的哲学思想是进入现代社会的一把钥匙，不了解他的哲学，就无以洞悉弥漫在学者们的书中、政治社会的运作中、大众的意识结构中的诸多观念的根源。
　　这个幽灵就是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一位出生于1724年，逝世于1804年的德国人，一位马鞍匠的儿子，一位伟大的哲学家。
　　“我怎么知道我面前的是一本书？”“我有什么理由认为我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或许我们会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奇怪，这是对我们的“认识能力”的追问；“人必须被当成目的，而不可当成手段”，为什么？这是对“道德”的一种辨析；当杀死一个人可以让一大群人得救时，杀死这个人在道德上是不是正当的？“我应该怎样生活？”“我能希望什么？”这是对我们的“安身立命”的一种追求和反思。这些问题合起来就是“人是什么”：他要认知世界、他要处理好彼此之间的关系，他要寻求生活中的幸福、美感和意义。它们就是康德所从事的事业。而且，他的目光并不仅仅盯住人间，还投向宇宙。
　　在我们看来，一个在思想领域呼风唤雨的人，在其生活中一定也多姿多彩。然而康德的生活却几近古板和灰暗。他一生几乎从未离开过他所居住的东普鲁士，并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哥尼斯堡——他在哥尼斯堡大学读书并在这儿教了一辈子书。在他身上所体现出的德国人的那种对纪律和秩序的遵守让人叹服，他以他远远超过常人的毅力和意志给自己制定了一套作息制度，并始终不渝地坚持了一生，以致很多人拿他作为校对时间的活的钟表。对于康德来说，生活与工作没有多大区别。
　　稍微能引起人的兴趣的是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这并不奇怪，很多哲学家都没有结婚，“哲学家不结婚是相同的，而结婚各有各的理由”。康德不结婚并不是因为他对婚姻或女人抱持任何偏见，也不是想超脱或当隐士，事情的真相很像是他自己所说的“当我需要女人的时候，我却无力供养她；而当我能够供养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能使我感到对她的需要了”。在年轻的时候，他的生活显得很窘迫，尽管有美丽的女性吸引过他，却都无法让理性的他走向婚姻的门槛；而当他稍微宽裕时，年纪已经大了，而且对哲学的兴趣已经让他对婚姻感到了害怕。
　　事实上，康德根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他远没有叔本华、尼采等人那样的“反常”。他在生活中和当时的社会很合拍。年轻时，他善于交际，而且通情达理。在工作之余，他喜欢到咖啡馆或酒吧间消磨时光，甚至还打台球和玩牌。他也喜欢到别人家里做客，并且自己也不拒绝别人的邀请。他在打扮方面也很时髦，十分引人注目。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人不在高，厉害则行。在人高马大的欧洲，康德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七，这种身高就是在现在的中国，都属于“特级残废”了。更糟糕的是，康德不仅身材矮小，而且很瘦弱。对于这种先天性的身高缺陷，裁缝和理发师曾运用他们的手艺予以掩盖。但在当时，这并没有影响到康德的生活。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相比，康德这样“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人所具有的力量让人震骇。德国诗人海涅曾警告过当时的德国人，不要小看那些在书斋里冥思苦想的哲人，他们能摧毁一个世界。法国大革命曾砍下了国王的头颅，但在海涅看来，康德作为一个“铁面无私的哲学家”却袭击了整个天国，使天国的最高主宰未经证明便倒在血泊之中。革命的铁拳只是“头脑风暴”的继续，而头脑风暴则最终让支撑一个旧世界的观念彻底瓦解。当欧洲在法国大革命的席卷中一顶顶王冠落地时，在哥尼斯堡似乎与暴风雨无涉的康德已经用他的思想终结了旧世界。
　　康德的书艰深晦涩，几如“天书”。其《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这“三大批判”，被公认为是极难读懂的哲学著作，不要说一般人，就是研究和思考哲学的专门学者和哲学家读着也累。按照一些人的说法，就是很多道理都是简单的，完全可以用几句大白话把它说出来。日常生活中的很多现象的确可以用大白话加以简单形象的概括，但只要追问它内在的逻辑，它与别的事物的关系等，大白话就派不上用场了。也就是说，在很多领域，大白话等于废话。很多文章和书之所以很难看懂，是因为它研究和思考的问题本来就深，相当复杂，对应于我们日常生活领域的很多语言根本无法切入问题。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什么是社会？”这样的问题用一句话就可以回答，但真要分析清楚它，恐怕得用一本书的规模。康德的书是难懂，但只要钻进去读懂了它，从中所获得的收获是难以言喻的。
　　在晚年，康德写出了一本比之其他著作浅显的书：《实用人类学》。它让一个苦心孤诣为人类的主体性尊严作出论证、希望人类不要再受愚昧和妄想的摆布的康德逼真地呈现出来。康德的确就是这样的人。是对真理的执著和坚强的意志成就了他，从而使现代社会受惠于他的深刻而极富人情味的思想。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