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岁和６０岁

这两个影展一个在七月底，一个在八月初。韩国和瑞士，首尔和洛迦诺，两座城市同是电影节，却有着1到60的差别，一个是刚出生的婴儿，一个是60岁的老者，一个在欧洲古城一个在亚洲新都。方方面面的巨大差异，都让我充满期待。就像是要去赴两个截然不同的约会，我这个不小不老的年轻人要出去看看，电影在那里倒底是何等模样。

四月份从香港国际电影节回来的时候，我收到了两个邮件。

一个是香港国际电影节的艺术总监李焯桃写来的。他在信里以极其客气甚至有些谦卑的笔调写道，在香港看了我的影片《下午狗叫》，非常喜欢，想邀请我携影片参加第一届韩国首尔数码电影节，不知道可不可以？因为这个影展是第一届，所以还没有什么名气，但是他作为这个影展的特邀顾问和选片人却非常认可这个电影节的策略和方向。也因为是第一届，所以一定会办得格外用心和有新意。我看完这个邀请，当即回复了确认邮件，并且充分表达了对李焯桃先生的谢意。为什么不呢？《下午狗叫》是我的第一个长剧情片，数码首作，应邀参与第一届首尔数码电影节，多么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的事情啊。时下的国际电影节虽然多，可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事情也多。

另外一个邮件也是香港写来的，写信的人是香港国际电影节的节目总监王庆锵先生。他在信里写道，他看了我的影片《下午狗叫》，非常喜欢。作为瑞士洛迦诺电影节的顾问和选片人，想邀请《下午狗叫》参加洛迦诺电影节“当代电影人”的竞赛单元，不知道可不可以？我看完邀请，当即欣然应允，并充分表达了对王庆锵先生的谢意。为什么不呢？我随后google出来的2007年洛迦诺电影节的网络信息显示，作为欧洲四大电影节之一的洛迦诺电影节，有着相当古老的历史，并且，同戛纳电影节一样，即将度过它的60大寿。本来就听说欧洲四大电影节不容易去，这次又有这么点特殊意义，想必会精彩异常吧。

带作品去电影节，一方面要照顾好自己影片的放映，同时配合电影节做好他们要求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尽可能多看一些别人的电影，多听一些同行的谈话。当然，很多有经验的电影人去国际电影节会做更多的事情，他们会照顾到影片的商业推广以及发行环节。目前很多国产年轻导演，他们已经有过几个作品的国际参展经验，具备相当的国际视野，在这方面就会处理得很得体，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像我这样的数码首作，一个单枪杀出去，能够做到胜利完成放映任务，再一个单枪杀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头绪少也有头绪少的好，从首尔到洛迦诺，一路看下来，我对当代电影着实有了比以往更为客观的认识。

先说说第一届首尔数码电影节。因为是第一届，我就不得不说它的新，不得不说它新在何处。“新”是一个观念上的形容词。这届电影节的种种观念和性格色彩在某种程度上是此届电影节的主席朴起镛先生联同各方选片人、影评人共同铸造的。朴起镛自身已经是一位深有国际影响的中年导演。他的《仙人掌旅店》和《骆驼》都是足具个性的上乘之作，而且都是对数码电影的有效探索和实践。在最近的六年中，他一直担任着韩国电影艺术学院的院长职务，堪称精力旺盛、充满热情、勇于实践的优秀当代电影人。

此次电影节，“数码”是被特意强调的一个概念。朴起镛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这样解释，“现在电影数码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特别是在亚洲大量电影已经抛弃了传统的胶片拍摄方式，但是我们却没有很多机会去讨论这些新兴的电影力量，所以我想现在我们举办这样一个电影节非常必要。并且我们非常希望帮助那些新的亚洲电影工作者相遇、交流、寻找资金，我们也希望我们的电影节也能包括工作坊和各种各样的论坛。而CJ文化基金同意我们的想法和对电影未来的展望，所以他们提供了经济上的支持。整个电影节节目的规划基于两个概念，竞赛单元主要发掘亚洲电影新人才，展映单元则展示尽情利用数码可能的电影，选片范围来自世界各地……”，朴起镛对当代电影数码化的想法得到了韩国电影财团的支持，同时也得到了香港国际电影节、东京Film Mex电影节，新加坡国际电影节的大力支持。第一届数码电影节因此得以在首尔诞生。

另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首尔数码电影节设有国际竞赛单元与展映邀请单元。在竞赛单元入选的二十四部作品中，有四分之一来自中国。它们分别是于广义的《木帮》、王兵的《和凤鸣》、韩杰的《赖小子》、赵晔的《马乌甲》、张跃东的《下午狗叫》、周燕与王宏(blog)的《猫山》。韩国人称，此次中国影片强势入围。电影节的主席之一CHUNG Sung-ill说：“电影选拔的过程，没有地区的平分原则，我们惊奇地发现，中国涌现了为数众多的数码作品，他们在不同的题材显示出了导演的智慧和才能。”此次电影节共有四个奖项，导演组评委分别为韩国导演许秦毫，日本导演诹访敦彦，伊朗导演巴赫曼·戈巴迪等，其余则分别由国际影评人，青年影评人，及观众决定三个奖项。最终，由中国的于广义、王兵、张跃东、马来西亚的吴明金分得四奖。

整个电影节为期八天，就像电影节所期望的那样，影展在不同的方向和领域显示出数码电影的魅力和前景。开幕电影是大卫林奇的第一部数码作品《内陆帝国》(Inland Empire)，整部影片怪诞诡异，充满了数字时代的压抑和困惑，但却缺少数码影像的灵动和自由。大卫林奇强加给数码影像的意识形态太多了，让人感到疲劳和造作。其他的影片在运用数码技术还原生活质感以及探讨电影制作的可能性方面，都相当有所建树。尽管有的影片还不够成熟，还稍嫌稚嫩，但丝毫不妨碍数码电影诚实直接的思考和表达的方式所带给我们的快感。这快感，促使我们充满期待的去观看每一部影片；还支撑着那些来自亚洲和世界的年轻电影人每个晚上都会把酒神聊到半夜。我想，这对于第一届首尔电影节来说，已经足够成功了。尽管朴起镛说“实际上我并不满意最后的结果，我们只有四个月时间去准备，好多我们希望达到的事情都没有实现。明年我们也许会做得更好一些，但是我们希望一直保持明确的目标和更多的观众……”

今年的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在8月初迎来它的60大寿。洛迦诺电影节与威尼斯、戛纳和柏林电影节共同列为世界上最古老的电影节、并称为欧洲四大电影节。电影节期间共有来自30多个国家的160多部电影在洛迦诺放映，80部电影在这里首映。此次电影节有3部中国影片入选，《下午狗叫》入围了竞赛部分的“当代电影人”单元。另外两部参加展映的中国影片是彭韬导演的故事片《血蝉》和赵亮导演的纪录片《罪恶与惩罚》。贾樟柯应邀担任了此届电影节的国际竞赛评委。

要说洛迦诺电影节，就很难绕开它的60岁高龄。一个举办了60年的欧洲电影节……可圈可点，值得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夏日的洛迦诺在棕榈树的点缀下充满南国风情，著名的马焦雷湖(Lago Maggiore)和处处可见的金色猎豹（电影节标志）交相辉映。明信片一般的迷人风景一直弄得我晕晕乎乎的。黄黑相间的豹纹图案被粘贴在了所有商店的橱窗上，就连内衣店的橱窗都有金豹矫健的身影。很多汽车也贴上了金豹腾跃的英姿，各大酒店饭店从前台到遮阳伞也都毫不例外地披上了“金色的”豹纹外衣。街头巷尾，通道走廊，到处可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的电影海报，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总之，电影节的气氛足极了；整个城市沉浸在动态之中，大批的观众从一个影院赶往另一个影院，一时间电影成了所有人生活的主题。

洛迦诺电影节除了景色美、气氛足，还有就是阵势大。二十几家影院分布在洛迦诺城的各个显要位置，展映影院的座位数都在三千人以上，国际竞赛的主场影院有近五千个座位，每一个比赛影片都会放映四到五场，每一场的入场人数都是四千人以上。每天晚上狂欢般的主广场露天放映，观众人数都要过万，而且场场爆棚。但最令人惊讶的是洛迦诺电影节的放映技术，超级好的放映机，超级好的数字还原设备，超级好的音响系统，超级大的银幕。在保证世界第一流的放映水准的同时，彻底把电影变成了一场狂欢梦。我的低成本数码影片，在洛迦诺可算得上是被放映出了最高品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要想恢复因为长期看盗版DVD而导致的电影感缺失，来诺迦诺是很好的选择，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电影节举办期间，从洛迦诺火车站到大广场(Piazza Grande)的沿途将悬挂30张以往洛迦诺电影节的大型海报。这个展览是海报机构(SGA)献给电影节的一个礼物。另外，每天晚上都将在大广场上放映一部洛迦诺电影节的历史短电影，这些短电影是瑞士电视台SRG SSR经过费时的挑选，在档案资料中找到的。瑞士意大利语电视台TSI还为庆祝洛迦诺电影节60周年拍摄了一部反映电影节的纪录片。电影节的这些举措都显示出了洛迦诺电影节的怀旧气息。很多老人被请出来，很多往事被提起，很多旧日的辉煌被反复重放；在电影节60岁的时候，对当代电影的关注仿佛被搁置在了第二位，很显然他们把很多力气用在了怀旧上。

最终，日本电影《爱の予感》获得电影节最高奖—金豹奖。小林政広是该片的导演、制片和主演。南韩电影《Memories》获得今年电影节的特殊奖项—银豹奖。法国导演Philippe Ramos因影片《Capitaine Achab》获最佳导演奖。韩国电影《Boys of Tomorrow》也得到了特别提名奖。法国演员Michel Piccoli (影片《Sous les toits de Paris》)和意大利演员Michele Venitucci (影片《Fuori dalle corde》)获得最佳男演员奖，西班牙演员Marian Alvarez主演的《Lo mejor de mi》获得最佳女演员奖。《爱の予感》描述的是一名谋杀犯母亲和遇害者父亲之间的爱情故事，影片不动声色的讲述了一段旧爱和旧恨，并且用细碎和反复的日常细节去打动观众。这和此届电影节的怀旧情调似乎有些不谋而合。

虽然第60届洛迦诺电影节办的轰轰烈烈、有声有色，但我自认为没有看到真正有创造力的电影。整个欧洲的电影创作也令人怀疑他们的电影工业进入了工艺流程一流但创作力萎缩的境地。今年电影节上最轰动的一件事是台湾导演侯孝贤被授予终身成就奖—荣誉金豹奖，并被欧洲影评家誉为活着的最伟大的导演之一。在大广场影院，放映了侯孝贤新近拍摄的法语电影《红气球之旅》。随后，他在为他准备的个人论坛上谈及对当代电影的看法时这样说，“当下电影制作的数码化会对电影工业带来很大的冲击，很多年轻导演可以不再受资金和专业技术的限制，只要有愿望，就可以拿起DV投入工作。”

在首尔数码电影节和瑞士洛迦诺电影节其间，三位有影响力的电影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的作品是世界电影值得珍惜的财富，他们的人也是我们应当记住的人。但是从首尔到洛迦诺，看电影、看电影节、看电影人，我有些喜新厌旧。1岁的首尔和60岁的洛迦诺，我更加喜欢首尔的态度和去向。

朴起镛说：“现在电影数码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特别是在亚洲大量电影已经抛弃了传统的胶片拍摄方式，但是我们却没有很多机会去讨论这些新兴的电影力量，所以我想现在我们举办这样一个电影节非常必要。并且我们非常希望帮助那些新的亚洲电影工作者相遇、交流、寻找资金，我们也希望我们的电影节也能包括工作坊和各种各样的论坛。而CJ文化基金同意我们的想法和对电影未来的展望，所以他们提供了经济上的支持。整个电影节节目的规划基于两个概念，竞赛单元主要发掘亚洲电影新人才，展映单元则展示尽情利用数码可能的电影，选片范围来自世界各地……”。

最令人惊讶的是洛迦诺电影节的放映技术，超级好的放映机，超级好的数字还原设备，超级好的音响系统，超级大的银幕。在保证世界第一流的放映水准的同时，彻底把电影变成了一场狂欢梦。

侯孝贤说:“当下电影制作的数码化会对电影工业带来很大的冲击，很多年轻导演可以不再受资金和专业技术的限制，只要有愿望，就可以拿起DV投入工作。”

（感谢李焯桃、王庆锵为本文作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