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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和两个翅膀

2007-08-08

新民周刊 2007年29期
关键词:卓别林右翼左翼

边 芹

很多电影人羡慕好莱坞,其实好莱坞这把剪刀剪下去你都无处说疼。

电影的特权是穿越国界比书籍便利,有时坐在黑暗一隅,偷看到的灵魂颇能说透各个民族的血质。左翼民族最后一滴泪总是流给弱者的,心软的代价,是幻想"理"能打败"利"。正义感膨胀,抱怨就多;对政权依存度高,摩擦就大。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哪怕是正义。只要掀掀法国电影界的裙角,这段话便颇得印证。法国右翼电影人依赖市场,左翼电影人仰仗政权。左翼电影戴着它的黑筒望远镜,无补贴,难有活路。依赖性最强的人同时也是最不满的人。这有点像小孩,谁养他,他最恨谁。电影界在各种场合造反的人,是左翼;喜欢骂同行的人,也是左翼;特点是自己活不好他人必有罪。右翼电影人挟持市场,好死赖活,至少没法吃里扒外。其实后者受的捆绑要紧得多,单以"不能赚钱"作剪刀,多少艺术理想、政治使命都春风一夜花自落。

所以有明眼人得出个"坏"结论:若想电影人看到"现实"之外的东西,先得关闭国家电影学院和国营制片厂。以私人基金为水龙头,至少有一个特点:失败者没有声音,成功者感恩戴德。戛纳电影节就是这么操作的,真正老板是私人基金。十多年观察下来,我发觉它扶持的人,绝对看"施主"眼色行事。戛纳诱惑人的地方是它打着反电影工业的大旗行电影工业之道,赚的也是廉价加工,这就让全世界天真的民族,吊在这只"奶嘴"上都不自知。电影工业的撒手锏是从源头设关,一关关淘汰,把异己或不适应者关在门外。住进电影工业这座名利大厦的人,牙齿打掉都不肯吐出来,忍受屈辱而感激涕零的,大有人在。有一个谁都可以无视其存在的"真相",就是甩大钱培养"造反派"的绝对只有"国家电影"。

左、右翼是电影的两个翅膀,一个翅膀见钱眼开;一个翅膀敝珠自念。所谓右翼电影,就是丢开左翼电影的法宝---使命感,拍电影赚钱。而赚钱电影洗起脑子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右翼电影王婆卖瓜呈光明面居多,左翼电影身在曹营心在汉看黑暗面为主。很多电影人羡慕好莱坞,其实好莱坞这把剪刀剪下去你都无处说疼。好莱坞的经营秘诀是赶走左翼电影人。最早赶走的是卓别林,FBI索性不让他回国。卓别林被迫流亡是有声的例子,而真正的受害者是无声无息的,投降的投降,死的死,跑的跑,没有几个有幸成为悲剧的主角。那一场碎卵于巢的左翼大清洗,直到几十年后才听到几声抽泣。但有几人为牺牲者放弃了娱乐?好莱坞"官方"电影,说白了就是右翼电影。梦露高唱"钻石是女人的朋友"(钻石商最伟大的广告),投入百万富翁的怀抱,在巴黎那些只看"现实"的电影沙龙里,同样被奉为名作。我琢磨了很久,才在这曲里拐弯的肚肠里摸到引线:在西人脑袋里,审美之前,先有政治区域的划分。这就让我时常有坐在世界尽头的绝望感觉,所有的路早已封死,一切都已乔装改扮过,为着那个最高信仰。

我前几天重看乔治•丘克1940年拍的《费城故事》。这是卡里•格兰特主演电影回顾展中的一部,他的角色难脱上流绅士的华服。这样的电影让我们从前以为美国人民吃早饭都穿着晚礼服,梦游大半个地球才明白格兰特代表的幸运者,乘豪华巨轮周游世界、在尼斯还有别墅,绕美国国土三圈恐怕才能揪出一小把。但见谁批评过好莱坞无视"劳苦大众"?卓别林被赶走后,流浪汉阶层就被请出好莱坞。四十到六十年代这三十年,好莱坞电影的主流从不将镜头移到中产阶层以下,因为再往下移,什么制度都有被推翻的理由。私营经济的铁腕胜过一切专制,而且被管了连骂的地方都没有。

我认识美国驻巴黎的一位外交官,某次闲扯,我拎出卓别林,以为是最常识的话题。谁知他老兄从不看卓氏电影,因为拒绝"左翼宣传"。在他眼里给失败者提供一百种正当理由的艺术,就是"赤色洗脑"。我当时眼球像钉在他身上,那两颗洞开的珠子来不及合上已坠入百年陷阱,双耳如传星外之音,从那时悟到我们其实是在这颗星球的某一侧。知道自己在哪一群人中,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等到世界末日才看清自己是谁。在我们这儿,上下扑动着的是电影的一翼,不管笼里笼外,永远在一边。那条看似容易穿过的边界,不过是自以为已经跨越的人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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