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绿灯,没有人通过
2007-07-05变瑛
变 瑛
一年前,母亲得了脑溢血,到医院做了手术。手术虽然比较成功,但是母亲出院后依然大小便不能自理,不能走路,无法照顾自己的生活。
因为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而且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照顾母亲的任务自然就落到我的头上。
那段日子,我感到自己几乎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后先是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喂母亲吃完后,我自己再匆匆吃一点,就开始给母亲按摩胳膊和腿,以便她能早一点恢复。按摩完,伺候母亲睡下,我就开始洗母亲一天里弄脏的衣服、床单、褥子,等一切整理完毕,已经是半夜了。第二天早晨,还要早早起床,帮母亲大小便,然后做早饭,喂母亲吃下,再匆匆去上班。
这样的生活每日都在不停地重复,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是没想过请一个保姆,但母亲生病已花了好多钱,后期还需要大量的药物进行辅助治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请保姆。
而我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重压,时间长了,就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的怨言,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对母亲不再那么有耐心。有时候因为母亲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听的话,我会大声地呵斥她,或者一整晚都对她不理不睬,任由她自己在那里偷偷地抹眼泪。还有时候,母亲想帮忙收拾一下碗筷,却因为手脚不利索,把碗掉到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还要我一点一点地收拾,这时我也会非常生气地抱怨她,只会给我添乱。
母亲因为思维迟钝,我对她讲的话她经常反应不过来,并且自己颠三倒四地吩咐我做一些事情,事后又怪我。为此我很恼火,对她有时也会不理不睬,任凭母亲说着什么。
日子就在这些琐事中变得硝烟滚滚,我与母亲的摩擦不断,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检讨一下自己的冲动,但一听到母亲的絮叨、指责、谩骂,心中顷刻间便充斥了满当当的厌恶。尤其是看到她莫名其妙地在一边哆哆嗦嗦抹眼泪,我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我已经尽全力在照顾母亲,她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满意呢,感觉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一段时间过后,母亲的身体有所恢复,已经能拄着拐杖自己慢慢走路了。她走路的姿势像所有得过脑溢血的病人一样,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那条好腿上,而那条被神经压迫的腿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支撑,根本用不上什么力量。所以母亲走得非常慢,而且有时一紧张,那条被压迫的腿就会不听使唤。所以她走路时我不催她,让她放松一点,自己慢慢走,反而更快一些。
星期天,我在家休息。母親对我说,自从得病,就没出过家门,一年多了,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了,今天天气好,想出去走走。于是我就搀着母亲到街对面的小公园去。
从我家到那个小公园,要从南往北过一个十字路口。那是一个车流量比较多的路口,来来往往的车辆在红绿灯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穿梭着。
我和母亲走到十字路口时,恰巧是红灯,我们就停住了。母亲看到那么多过往的车辆,就有些犹豫地说,我能过去吗?我说,能过去的,等会儿绿灯亮了我们就快走。
过了一会儿,绿灯亮了,我刚要往前走,母亲却突然说,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走得这么慢,肯定过不去的。
身后的车辆行人已开始往前走,我和母亲站在那里刚好挡住了别人的路。
我就开始催促母亲,快走,快走,都把人家路挡了。
看得出母亲有些胆怯,因为我催她,只好往前走。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她的步子几乎挪不开,看着前面的绿灯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过去,母亲才刚刚走出整个路口的一小半距离。
我很着急,因为倒计时一旦结束,南北绿灯马上就会变成红灯,那么东西两侧的车辆就会通过。到时,我和母亲站在马路中间,往前走不了,往后退又退不回去,可怎么办啊?
于是我就很着急地催着母亲,快点,红灯马上就要亮了。可是我越催,母亲的腿越是不听使唤。我看得出她非常紧张,一边应着,快点,快点,一边不停地望望我,眼神中充满着惭愧和不安。而且,因为着急的缘故,母亲的鼻尖上沁满了汗珠。
以她这种走法,当然无法在规定时间里穿过马路。当南北禁行的红灯亮起时,我和母亲刚好尴尬地站在路口当中。
此时的东西路口已积下了许多行人和车辆。我知道绿灯一亮,他们肯定会蜂拥而至,我已经看到有一部分车在缓缓启动了。正当我和母亲在路口中间不知如何是好时,我却发现,东西两边已经启动的车辆,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叫停,但是他们却都停了下来,没有向前行一步,静静地停在原地。
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我和母亲向东西两侧望了望,那幅场面是我永生难忘的:行人们都在向我和母亲行注目礼,有的人还带着微笑,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轻轻地挥了挥手,朝我们做了个向前的手势;那些车辆,出租车、小轿车、公共汽车、大卡车,都安静地停留在原地,仿佛无视面前已亮起的绿灯。
我的眼睛霎时模糊起来。柔声对母亲说,妈,别紧张,慢慢走,你看大家都在给我们让路呢。母亲噙着眼泪,对我点点头,她握紧我的手,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走过了那个十字路口。
顷刻间,马路上又恢复了车来人往。站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母亲转过身,泪流满面地向东西两侧的行人车辆挥手。而我的泪眼中,那些车辆一如既往地穿梭,汽车的发动机声我觉得像欢快的音乐一样曼妙,将刚才东西方向的行人车辆跳过一个绿灯的插曲淹没。但是那段插曲,却永远驻留在我的心里。我忘不了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下午,就那短短的几分钟里,我收获了太多来自陌生人的感动。
我决定,以后对母亲要像她刚患病时那样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将一如既往地爱她。
(摘自《青年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