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自己想创造的东西

王　倩

我正在寻找不是章鱼壶的东西,但很难｡

小栗康平,1981年拍摄的第一部影片《泥之河》便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此后他的电影之路一直延续着辉煌｡1984年的作品《为了伽耶子》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获奖;1990年的作品《死之棘》在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得奖;1996年的作品《沉睡的男人》在柏林和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上获奖｡尽管20多年来,他才拍摄了5部影片,但他坚持"想拍摄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就不能在商业结构里去考虑"｡这一次,小栗康平担任了2007年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国际评委｡

导演也会崩溃的

记者:你说希望此次上海之行能看到上海电影节和釜山电影节的不同,怎么解释?

小栗康平:概括地来说,日本东京电影节是电影商业人士们的电影节｡釜山电影界是在国家的支持下,由很多志愿者们支撑起来的电影节,他们有很多的创意,让各国年轻导演和来自欧洲的制片人投资人见面以获得更多的拍片机会,他们在考虑电影节究竟能做到什么;而上海电影节可能是以国家为主举办的｡继中国第五代导演之后,中国的年轻导演们也以多种方式出现,我期待上海电影节能够体现这种多样化｡

记者:中国很多年轻导演会因为国内市场和商业因素对自己艺术追求上的压力而追求国际市场｡日本电影人有相同的经历吗?

小栗康平:不仅在中国,很多国家的年轻导演都这样｡艺术家总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拍自己想创造的东西,但拍电影是要让很多观众看的,不然没人会请你拍下一部电影,这是最痛苦的也是最困难的｡导演都面临着商业主义和自己理想的冲突,受到观众和市场发行等各种因素的影响,需要听听这边意见,也需要听听那边的意见,导演就让步让步让步,然后崩溃了｡

记者:那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呢?

小栗康平:什么是精彩的电影?学校教育里是根本不会说的,需要看很多国家的电影才能知道｡导演面对那些在能够看很多种电影的社会氛围中长大的观众,和面对那些没有这样的机会看很多种电影的观众,所受到的挑战是不一样的｡如今电影业的商业体系已经形成,观众看得更多的是商业体系中的电影｡这时需要一些专门的机构鼓励非商业化电影,比如由政府组织一些影院放映艺术电影｡

记者:这次我听到很多日本电影人都在说,现在是日本电影的好时候｡

小栗康平:表面上看是很活泼,但电影数量增长了,整个制作费的总额却越来越少｡原因可能有两点,第一,以前日本的电影特征是制作､发行和放映三方属于同一个公司,现在以前的大制作公司不再拍摄电影,它们只是拥有发行权和放映权｡但很多其他行业的公司可以制作电影｡第二,可能因为现在是数码时代,制作费用可以压低,发行方式也在改变,可以从DVD和电视播映上牟利｡我认为如果一定要说日本电影很有生气,那就是日本电影的多样化,但现在并不是这样的｡电影是有很多种,但都是商业化的,而且都是小小的电影,不仅是经费小,作品中的内涵也是小小的｡小津安二郎和黑泽明他们都不是独立拍片,他们都是在商业结构中拍出了很精彩的电影｡为什么那时能拍出如此的电影呢?因为那时的商业体系中包容的空间很大,电影拍出来就能赚钱,但现在空间变小了｡

日本电影的"章鱼壶"现象

记者:佐藤忠男先生曾经说过,因为受到小津安二郎的影响,日本后来的导演都喜欢拍平静的电影,拍以家庭为主题的电影｡这是日本电影的精髓吗?

小栗康平:这不是日本独有的,韩国､中国､越南､泰国……整个亚洲都是这样的吧｡欧洲电影和亚洲电影对家庭的看法是不同的,就好像对自然界的观念,欧美对自然的观点是敌对的和需要征服的,而亚洲对于自然界的观念是平静的｡日本也好,中国也好,生活越来越欧美化,离自然也越来越远,同时也离开了家庭,所以拍出来的电影越来越"热闹"｡但生活上的内容变了,人的内涵和精神上的东西是不会变的,电影应该把这些东西表现出来｡

记者:日本电影辉煌时代的大师们留给你们的,在现在的日本电影中被继承下来了吗?

小栗康平:很难继承的｡现在能建好大布景,但能让演员反复地演好一场戏吗?做不到了｡现在摄像机能拍出所有的东西,就像复印机一样,按一下钮,同样的东西就出来了｡但你能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发生前后让人思考的东西却很难拍出来｡

记者:很多人称呼你为"小津第二"?

小栗康平:我第一次拍《泥之河》,有人把这部片子拿到戛纳介绍说,这个电影的风格很像小津安二郎的,但还是没有选上(笑)｡等我拍到第三部电影《死之棘》时,人们就不再如此评价我了｡

记者:您觉得日本电影为什么能逐渐好转而走出前些年的低潮?

小栗康平:以前电影公司拍电影都在电影棚里,拍摄素材受到很多限制｡但现在的年轻导演们跑到外面,很容易找到素材,也出现了很多非常个人性的素材,比如一场乒乓球比赛可以拍成一部电影,年轻的高中生们的花样游泳也可以拍成一部电影｡

记者:你喜欢这样的电影吗?

小栗康平:它们都是很娱乐性的电影,每部电影的观众群都很小｡圈子很小,但可以挖得很深,不过要想把所有的圈子全部连起来,日本电影可能还没做好｡就好比钓章鱼时需要用到一个小壶,被叫做章鱼壶｡但这个壶只能钓章鱼,而不能钓其他鱼｡现在的日本电影就是这样,只是有很多章鱼壶而已｡

记者:你有下一部作品的计划了吗?

小栗康平:我正在寻找不是章鱼壶的东西,但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