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勤治水,47亿大规划何去何从?
2007-05-30阳敏
阳 敏
“谁敢引水到民勤,我就带金昌10万人上民勤静坐。”甘肃金昌市某领导这句话在民勤县流传很广。
2007年1月,民勤县政府一名负责人再次给记者转述了这句颇带威胁性的“豪言”,他向记者表明:既然邻居如此强硬的态度,要根据《石羊河流域重点治理规划》,将向民勤调水的各项方案落实,困难重重。
石羊河是甘肃省三大内陆河之一,是位于最下游的民勤绿洲赖以存在的唯一地表径流。自清代以来,随着中上游武威、金昌等地人口和农业灌溉面积的增加,以及新兴镍金属工业的崛起,最终到达民勤的来水量越来越小。为此,官员的口角,老百姓的武斗,激烈的争水行动从来没有断过,本刊2003年7月曾派记者对此做过详细报道。
目前,被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围裹的民勤县不仅已成为全国最干旱、荒漠化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也成为我国北方地区的沙尘暴四大发源地之一。“决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曾在河西走廊基层长期工作过的温家宝总理2001年曾作出批示,每年“两会”,温总理参加甘肃代表团讨论时也都会强调民勤治水防沙工作的重要性。
这样的背景下,2001年11月,甘肃省成立了石羊河流域管理局,其后又于2005年10月组建石羊河流域管理委员会。着手制订《石羊河流域重点治理规划》(以下简称《规划》),并于2006年2月,启动了国家投资1.1亿元的重点治理应急项目。
然而据有关人士介绍,虽然《规划》几年前已经上报国务院,但迟迟未能通过,治理工程全面启动遥遥无期。原因在于,这项计划投资47亿的庞大工程目前仍旧存在争议。
节水缩地行不通?
石羊河流域水资源和生态危机的症结,归根结底在于其产业结构的不合理。
2000年,民勤用水总量约7.83亿立方米,其中农业灌溉用水量占总用水量的87.2 %,而农作物中,粮食作物约占32.7 %,这组数据明确显示,大规模发展的灌溉农业,是导致石羊河流域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
在《规划》(草案) 中,记者看到如下应对方案:“调整武威农田灌溉面积,使其总量不超过246.38万亩,其中民勤62.53万亩,金昌117.47万亩。”但当地政府却并不认同省政府规划中的这个调整。
“按照‘先节水、后调水的要求,《规划》将重点落在中上游节水,但事实上却很难落实。拿民勤来说,现有耕地100万亩,在目前的情形下,要压缩耕地近40万亩确实很困难。”民勤县某负责人对记者说。
民勤水务局潘从新总工程师也认为农业灌溉技术节水,“就算没有到极限,也到了非常高的水平”。他说,“《规划》中拟推广的滴灌、喷灌等节水技术,并不适用于西北干旱地区,由于水里盐分重,矿化度高,采用滴灌技术容易造成土地的次生盐碱化。很多地方一度采用喷灌、滴灌技术,但多数被废弃,原因是相应的管理跟不上。”
而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来自民间的努力正提供着新的可能。
“我们用抛豆子的土办法,农民自己选择了退耕还草、种草养羊,发展圈养型畜牧业的路子。”颉耀文说,“农民一缺资金,二缺技术,恰好我们在这两方面能够提供些帮助。”颉是兰州大学教授,这些年,他和同事马金珠教授带着学生,走村串户,一家家去了解村民的真实想法和困难。
事情要从2003年9月底说起,兰州大学教授李丁带着由村民和技术人员组成的招标小组,赶赴山东梁山收购500多只小尾寒羊。山东梁山之行,给李丁上了生动的一课:作为小有名气的小尾寒羊基地,梁山已经自行发育出按地域划分,由“羊霸”、羊头和羊贩子层层控制的销售市场,具有农产品保护协会的性质,既保证了羊贩子们的高利润,一定程度也提高了农民的收益。
回到民勤的李丁,将小尾寒羊分发给村民,在推广养殖技术的同时,也张罗着帮助当地农民成立自己的产品销售保护协会。“由于传统等各种原因,销售保护协会的运作还不算成功,农民利益也不能完全得到保障,不过,到2006年这个3年的项目收尾时,维结和雨顺两村农户平均养羊20到30只,已创收不少。”李丁告诉记者,农民养羊需要草料,自然也就推动了退耕还林还草的进程,遏制了风沙。
几位兰大教授,怀抱理想,来回奔走于民勤和兰州间,希望将来有一天民勤能够和山东梁山一样,成为种羊基地。这显然是一个无法在几年内实现的蓝图,但与《规划》设计的庞大工程量相比,它提供了另外一条注重民众参与,真正自下而上,“以社区为本”的产业转型之路。
调水计划障碍重重?
在《规划》(草案) 中,记者还看到如下方案:“2010年前,修建西营河专用输水渠,计划从上游水系直接输水1.1亿立方米至民勤,保证民勤入水总量达到2.67亿立方米;到2020年,预计再从金昌皇城水库调水0.3亿立方米。”这被视为解决民勤水困局的重要手段。
假如上述方案真正能够施行,及至2020年,民勤的入境流量将达到3亿立方米——无论专家,或者民勤方面均认为,年供水总量必定要到达3亿立方米以上,民勤才有活路。
然而谈及调水,民勤县地方官员便向记者转述了文章开篇金昌市领导那句“豪言”, “谁敢引水到民勤,他就带金昌10万人上民勤静坐”。如此局面下,要将向民勤分水调水的各项方案落实,谈何容易?
事实上,整个石羊河流域本身就处于水资源严重缺乏的状态,比如金昌,该市为缓解自身用水困难,修建青海大通河向西大河调水的输水工程(引硫济金工程)。自然,民勤方面也更多地将解救民勤的希望寄托在“外流域调水”上。
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资深研究员陈广庭也持上述观点,他认为石羊河流域乃至整个西北内流河流域都存在缺乏水资源的矛盾,流域内调水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给调出水源的地方造成新的环境问题,在他看来,比较可行的方案为“加大利用景泰三期灌渠从黄河调水营救民勤”。
民勤水务局潘总工程师等专家则冀望能从宁夏大柳树引黄河水穿越腾格里沙漠救济民勤。但记者从相关方面了解到,如实现该调水方案,必须修建大型水库,它势必将淹没甘肃省境内黄河两岸土地,并涉及移民问题,但该工程的受益方主要为宁夏,甘肃境内仅民勤和金昌受益,甘肃方面颇有得不偿失之感,因此其态度并不积极。
更关键的是,该《规划》所因循的“旧式治水思路”遭到不少专家质疑。陈广庭曾指出,草案中预计新修几百公里的水泥渠道(指西营河专用输水渠),还有多座水库,这基本上是因循旧式治水思路,对于恢复生态平衡毫无益处。
上述观点并不难理解,地下水和地表水本是一个相互转化的整体,尤其西北干旱区降雨稀少,地下水的补充来源主要靠山区河流的渗漏补给,假如一味大肆修建水库,并用固化渠系自然河道,渠系系统讲求“滴水不漏”,田间搞“节水灌溉”,将断绝地下水的补给来源,最终造成生态失衡。
难怪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著名水利专家钱正英考察民勤后,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修了一辈子水库,从民勤生态恶化的现状看,水库建设是福是祸说不清楚。”
普遍悲观的未来
2007年1月中上旬,中國国际工程咨询公司专家组受国家发改委委托到甘肃对上述《规划》进行了评估。相关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专家组提出了诸多值得重视的评估意见,其重点在于指出“规划目标和现实相差甚远”,现有规划安排的用水量根本无法解决民勤近30万人的生产生活用水。
专家组强调:鉴于《规划》提出的工程建设量大面广、工期长,而民勤生态环境的恶化已到灾难程度,工程建设内容应有轻重缓急之分,应优先建设能增加民勤水量的专用输水工程。换言之,按照《规划》,近期将先修建西营河、杂木河至民勤的专用输水渠,而专家组建议需将2020年远景规划中(金昌)东大河至民勤的调水计划提前,如此估算,到2010年民勤即可得水超过3亿立方米。
如果上述评估意见被采纳,《规划》势必进行大幅度修改。然而多名知情人士却向记者表示,甘肃省方面对此态度似乎并不积极。甚至有人给出了这样的分析:“现在最要紧的是《规划》通过最后审批,拿到47亿工程款,将来出现问题,再向中央要钱。”
记者也在民勤县境内的采访中发现,从民勤政府官员到普通百姓,几乎没有人对《规划》目标的最终实现持乐观态度——如果耗资近47亿、且已进入最后审批阶段的《石羊河流域重点治理规划》不能力挽狂澜,民勤绿洲的春天在哪里?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