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娄·肖荻诺
2007-05-30[意大利]奥塔维奥·卡佩拉尼著王建全
[意大利]奥塔维奥·卡佩拉尼 著 王建全 译
序幕
爷爷坐在铁炉旁变了形的旧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他那把嫁接用的小刀。看着那把刀,可怜的 小 孩子没有了指望,你琢磨着用这样薄薄的刀片,可能连一只狗都杀不死。但是爷爷却能用它 像削土豆一样活剥一个人,然后把他丢在那里,血淋淋的,但没死,好让他留着口气儿反思 一下自己的过错!
他正在对你说:“把无辜的人关在监狱里比把有罪的人留在监狱外面要好。”爷爷进去过几 次,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他进出监狱就好像是进出大都市博物馆,趾高气扬,嘴里还叨咕 着:“最好把错误都归到我头上,因为如果算到别人头上的话……”
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但你已经明白了一些道理:一个人没有进过监狱就不可能变得清白; 不应该抱怨监狱,那些对监狱满腹牢骚的家伙都是蠢货;如果你犯了错,误把一个不相关的 人的容貌给毁了,也没什么……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每天铁炉子都会帮你把衣服里的湿气蒸发掉。老人的训话总是让你兴奋:你必须要赢得尊重 ,但又不能沾沾自喜;你必须要寻求其他力量的支持,但又要装作是迫不得已:“一个普通 人和一个懂得如何交际的人的区别就在于此,娄。”
就这样,你走在外面时总是带着忧郁的、宿命的眼神,面对其他人时,你的神情仿佛在说: “有一天我可能会被迫伤害你,尽管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于是你周围的同伴都开始相信 这种眼神了。
直到有一天,生活的环境和命运逼迫你要认真地开始做一些事情了。
一件事就是要取得某些同盟成员的敬重——比如那个金斯蒂恩家族的傻瓜儿子,他必须向你 付钱,这样才能在“他”自己的场子里玩——另一件事情就是对付那些帮派头目,向他们 收取保护费。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保护,而且你也不知道这该死的保护费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却知 道这保护费是你应得的。以你不成熟的观点来看,保护的含义就是占有一个酒吧,或者一个 台球厅,而且在那些地方发号施令:决定谁可以进来而谁不能。有些时候还要撕破某些人的 脸皮,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撕破他们的脸皮。
但是有一天他们却把你的脸给撕破了……就为了市中心的一个又脏又臭的面包店!回到家的 时候你的嘴唇上还留着血块,老头子笑着对你说:“对付这种蠢货,对付这种蠢货,”这是 在重复,但是爷爷就喜欢重复,“你就必须要开杀戒了。”
接着他走到旧椅子旁边,就像牧师走上了祭坛:“并不是说你必须把他杀死……实际上是你 应该杀了他,但杀人却并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时代已经变了……总之,为了让你认识这 个世界,吃这次亏也是值得的。你看到了吗,娄,这就是一个互相残杀的社会,然后人们发 明了一个非常美妙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钱。”
他坐了下来:“当人们发明这个东西的时候,人们想:亏了有这玩意儿,我们终于能取得一 致了。现在这个世界的人被分成两部分,能够达成一致的和不能的。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 是不能够达成一致的。那个同性恋生的家伙不是来和你谈什么条件的,他来了之后就破了你 的相,对于这种人你除了宰了他之外别无选择。当然这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在杀像他这 种人的时候,你的眼神一定要悲伤,而且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 看到你悲伤的眼神。听明白了吗?”
你咳嗽了一声。
“该死,在你喷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
老头表情很严肃,就像是在那些重要的场合,他给你解释了保护费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一 条:你一个子儿也不付,让别人付。
“你看,娄,如果我不收这个钱的话,别人也会去收,如果别人去收的话,到最后那个收钱 的人也会向我来要,而我,这种事情我可忍不了:我只能把向我收钱的所有傻瓜都干掉。所 以,为了尽可能地少杀人,我只能自己来收这些银子。你听明白了吗?”
这样爷爷就只须干掉那些拒交保护费的家伙。然后他把这些钱再投资,于是所有人的生意都 红火起来了,整个地盘的所有人也都高兴了。你都听明白了,娄,但是FBI(美国联邦调查 局)和那些土匪一样的混蛋警察们不明白:那些保护费都被看作是脏钱,如果不先把它们洗 干净,爷爷就不能为他整个地盘的人们谋新的福利。
现在在洛杉矶,人们发明了一种新的玩意儿:电影。总是有大量的资金被投入在电影上面。 爷爷认为这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洗钱方法。
“你不要再管市中心的这些面包店了,娄,带着你那个被人打出问题的笨脑袋,到洛杉矶我 朋友办的电影学校去吧。如果你能好好学,多学些东西的话,那就没有必要杀任何人了。OK ?”
你照着爷爷的吩咐开始准备行李。出发的那天早上,当你正要去厨房,与满脸泪水的母亲告 别的时候,爷爷走进来,告诉了你一个好消息:“还记得那个弄花你脸的家伙吗,娄?有人 用吊车把他吊到三十几米高,然后让他自由落体到了一个大厅的地板上,地面可都铺着卡塔 吉龙的瓷砖……那个房子还需要加盖一个屋顶,所以吊车还留在那里。现在,”他笑着说, “他们都没办法清除血迹了,因为那个家伙已经和房间的装修融为一体了。”
你又咳嗽了。
你爷爷对你妈妈说:“你给他喝牛奶了,是吧?早上不要让他喝牛奶,对胃不好。”然后转 过头,接着对你说:“娄,娄,你要知道这可不是我们干的,那家伙的脑子有问题,他打 你之前甚至都没问问你姓什么,他迟早会被摔死在卡塔吉龙瓷砖上的,即使我们不去做,其 他人也会去……”
你爷爷看着你妈妈,仿佛是要得到她的肯定,但你妈妈摇了摇头,好像在说:这么 说 可没什么根据。对于妈妈这个态度,爷爷说:“……那就是……如果其他人不去做 ,我 们也会去干的……这样对了吧?”妈妈晃着脑袋:还是不对。你的爷爷想 了一下,“真是麻烦,总之这件事不是我们干的。你行李都弄好了吗?”オ
什么该死的电影学校!到了洛杉矶以后他们马上扔给你一些账本,然后开始教你该如何洗钱 。
最可靠的方法是购买那些遍布在美国郊区的小电影院,几百家的小电影院,或者在那里建造 电影院:花费是很少的,因为你只需要一个车库或者一个废弃的工棚,有些时候甚至连这些 都不需要,你买上一小块土地,然后把它围起来,里面放上银幕和放映机,再加一个收款箱 ,最后拿块木板刷上DRIVE IN(免下车影院)。你搞来几部电影,然后在这些影院里放。即 使一个观众也不来,每个礼拜也都会过来一个人,他会带着装满钱的皮包,买光这一个礼拜 所有的电影票,当然对于这些收入,你要按照规矩来纳税。下个礼拜这个人还会再来,“那 些傻瓜臭猪们,”那个正给你解释所有这些事情的家伙这样称呼那些警察,“就什么好事也 干不了了,因为如果你去看电影的时候,没有人会向你要身份证……这些钱可都是那些规矩 人的干净钱。”
“规矩人的干净钱。”几年后的一天,当莱奥纳德•特兰特突然闯进你办公室时,他说过同 样的一句话。
莱奥纳德•特兰特……飞船电影公司(“这个名字可比肖荻诺电影公司好听多了,”爷爷曾 经平静而且得意地说过)的疯子导演,一个发现了家族该怎样洗钱的蠢货,因为他在宾夕法 尼亚有一个老处女表妹和一个做会计秘书的情妇!
他表妹一周七天都会去看他的电影,因为她把这当成了一个重要的义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电影院里总是空空如也……“错误在于,”她试图肯定她的导演表哥,“那个宾夕法尼亚 的傻瓜:那个根本不懂艺术的乡下土包子。”
在给那个会计秘书茉莉按摩脚踝的时候,莱奥纳德跟她抱怨起来。茉莉对他说:“不可能, 你的电影在宾夕法尼亚很受欢迎,甚至可以说在任何地方都很受欢迎。”
“……于是我心想:要么是我的表妹在骗我,捉弄我,要么就是他们在用我的电影洗钱…… ”
当特兰特闯进你的办公室时,你心想幸亏坐在写字台后面的那个人是你,如果位子上坐的是 爷爷的话,他早就从抽屉里拿出手枪,给他的额头来上一枪了:就因为他进来时没敲门。但 是你想成为一个商人,一个设法敛财的商人,而且你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你很好 奇这个傻瓜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开一枪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说吧,我正听着呢。”
“……好……现在听我说……你不认识我的表妹,她很崇拜我,明白吗?她是个老处女,住 在宾夕法尼亚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在她的生活里其实没什么事情好做,而我是她的表哥, 拍电影的表哥,明白吗?在我拒听她电话二十次以后(我一般的时候都不接她的电话),她 在电话里很气愤地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电影院里一周七天都是空的,你应该知道她说的都 是该死的事实吧,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差不多吧。”
“很好,现在,在你从抽屉里拿出那把22口径的手枪向我开枪之前(如果你必须在办公室里 解决我的话,那你就肯定要用22口径的,那样我死的时候血不会四处乱溅,也就不会弄脏你 的衣服),先听我说该死的几分钟,明白吗?你们的钱从哪来,或者你们是怎么洗钱的,这 些我—都—他—妈—的—不—在—乎,听明白了吗?我导电影,要我的电影被制作出来,还 要这里所有的好东西:我要电影票房收入的提成,我才不管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是哪个混蛋 的。我想说的是:我现在当然知道这些钱都是些脏钱,而我的电影只是为了洗这些脏钱,那 又怎么样呢?我他妈的有什么好在乎的。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我从别的地方弄到的钱也是些 脏钱,我帮着洗了这些钱但可能根本没有察觉,不是吗?然而我现在,我很清楚地知道,这 里的钱都是些来路不正的钱,那又怎么样呢?也许我必须去找干净钱用?‘喂,朋友,真正 干净的钱有吗?就如同我电影里那个戴着白帽子穿着黑皮夹克的家伙所说的。我觉得干净 钱当然是存在的,但我没有该死的时间去找,现在我必须拍我的电影,所以现在没时间去找 干净的钱。我的朋友,你觉得我会多少在乎这些事情吧?可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点都 不在乎。我不是个干净的家伙,而你,恕我直言,也不是个干净的人,这个鬼地方的钱也都 不干净,如果我刚才没说过,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他妈的不在乎。因此现在,我,你,还有 这些臭钱,我们都在这里凑到一块,好好地清洗一下。你认为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在听。”
“我觉得这主意挺好。那我接着说,现在我要拍一部电影,要使用所有的特技效果,雇几个 年轻的电脑特技高手,付他们工资,不过公司向客户要多少钱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对吧? 他们只是拿工资的,特技公司是你的,你也是他们的客户,公司如何经营由你来决定,这样 你又能洗一部分钱了,你明白吗?买电脑,还有所有那些先进的玩意儿,我就用这些特技效 果来拍我这部该死的电影,但是大楼爆炸的镜头我可要来真的,不要电脑特技,听懂了吗? ”
你点点头。
“现在我给你解释一下有关这个大楼的事情。出发点是:观众要该死的罗曼蒂克,那我就给 他们这该死的罗曼蒂克。听着:他,英俊,富有而且懂得体贴,而她,贫穷,命运多舛,还 有些难看,但那只是因为她不注意打扮自己。他们两个相遇,然后相爱,但不是很快,过了 ,比如说二十分钟吧。明白吗?然后,这个时候需要出现一段插曲。”
“插曲?”
“当然了。他们两个相遇之后,我们先给观众留点儿悬念,不是吗?他们相爱了还是没有? 当然他们是相爱了,明白吗?制造一点紧张气氛,而结果却显而易见,这只是要稍微地刺激 一下观众的神经,明白吗?你要让他们的思维动起来,他们才会继续看下去。总之,他们相 遇并相爱了,观众们开始‘啊……,松了一口气:还不坏,他们相爱了,我就知道他们是 互相爱着对方的。然后,通常情况下在这个时候就要加上一些插曲。比如她和他最好的朋友 ,一个整形外科手术专家,一起逃走了。你可能会说:‘坏女人,但其实不是:她根本不 爱这个医生。你可能又说:‘超级坏女人,其实也不是,我给你解释:那个医生从小就嫉 妒他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在他们的小学里都是些顽皮的孩子,那些小女孩总是给他的朋友番 茄酱吃,却从来不给他。他的朋友把这些番茄酱的外包装都收集到了一起,而他却只能去集 邮,你明白吗?医生想让她成为自己的爱人。在他看来,他的理想对象应该是单纯幼稚的, 未经世事,而实际上她也确实单纯幼稚,什么也不懂,对于上层社会的这些事情她知道些什 么呢?她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位整形外科专家也会有自己的缺点,居然会嫉妒别人收集番茄酱 的外包装,明白吗?她仰望着他。这个居心叵测的整形医生对她说,如果她想一直和他的朋 友 ,也就是她的未婚夫,在一起的话,她就必须要整一下自己的容貌。他当然是非常了解他朋 友的口味的,所以知道应该如何帮她。就这样他把她带到了南美,那里有他的诊所,里面有 先进的设备。在诊所里,医生试图赢得女人的芳心,但是她却对这些毫不在乎,她只想着她 的爱人,对于医生的心意毫无察觉,你明白什么叫挫败吗?他试图赢得她的芳心而她对此毫 无察觉。好。阴险的医生决定要报复了,他给她做了手术,手术之后企图强奸她,想要给 她心灵留下创伤。她摘下绷带时说道:‘哎呀!我看上去真不错,我要马上回到我的爱人身 边,然后便开始收拾行李,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动手了。他想要强奸她,而她却逃到了 街上,她已经明白自己落到了坏人的手里。而与此同时,她的爱人已经绝望了,因为她并没 告诉他,她去南美做手术了。之所以没说,是因为医生告诉她他的朋友喜欢惊喜,她相信了 ,拍着手跳着对医生说:‘没错没错,就是要惊喜,你明白是怎么个样子吗?他们在南美 的时候,他绝望极了,他以为他们私奔了,还想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他喝酒,疯狂地喝酒 ,不刮胡子,不换衬衫。胡子又乱又长,衣服领子也脏了,拿着酒瓶子在街上乱晃。他生活 的豪华住宅区的朋友们在街上碰到他,对他说:‘喂……喂…………咱们该给他起个什么 名字好呢?得起个好名字。厄内斯特。对,厄内斯特,像个倒霉鬼的名字!朋友们在路上碰 到他时对他说:‘厄内斯特……喂,厄内斯特……他们都快认不出他了,明白吗?一直那 么英俊潇洒的厄内斯特!‘厄内斯特……而他却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仍旧伤心地走着, 你知道他对一切都已经麻木了,为了进一步表现这种冷漠,我安排了一场屠杀,比如说, 他 炸掉了路旁的一家宠物店,连同里面的顾客一起。在废墟和尸体上他木然地走着,时不时喝 上一大口酒。最后,他决定结束这一切。他走进了他的大楼——他拥有一座摩天大厦—— 乘电梯一直到了最上面一层。只是……只是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楼下面来了 一辆出租车,一个女人从车里走了出来……厄内斯特,除了富有、英俊、聪明以及健壮这些 优点外,他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不是吗?正因为如此,他上来的时候随身带着望远镜,就 是为了避免他跳下去的时候砸到其他的人。
“镜头切向她,她飞一般跑过大楼宽敞的大厅,直冲向电梯,高跟鞋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 留下一连串响声。她心烦意乱,身心疲惫,衣服穿得也是乱七八糟,嘴唇好像是救生圈,鼻 子仿佛小孩子玩的滑梯,胸部几乎就要露出来了。之所以心烦意乱,是因为她在南美所遇到 的事情,医生的无耻,护士们的歹毒,还因为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场屠杀,一家宠物店里 炸死了五个人,都是善良的好人啊。她多想一下子投到爱人的怀抱中寻求安慰啊!尽管她一 片混乱,但是在电梯里她还是没忘记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自己。所遇到的事情令她心烦意乱, 但她心里还是害怕她的爱人不喜欢她的样子。
“镜头切向医生:医生内心积蓄着怒火。他满腔怒火是因为她不但拒绝了他的主动亲近,之 后还一逃了之。当他们刚到南美的时候,他对诊所里的秘书和职员是那么的热情,那么的 彬彬有礼,以至于当时她想:‘看呀,多么好的人啊,然而在她逃走之后,他整个人就变 了,变得难以相处,他心里积蓄着怒火。不要忘了在给她做手术的时候他那恐怖的眼神,以 至于在一旁的人都害怕他会用这把手术刀杀了她,或者把她的容貌弄得扭曲,比如在原来嘴 的位置放上鼻子,或者反过来把嘴放到鼻子上,尽管她们也知道他内心的失落。然而他只是 眼神恐怖而已,并没有干出什么别的事情来。当她拿下绷带,所有的器官还都在原来的位置 上,这时候那些人才长舒了一口气……但也留下了疑问。既然他并没有毁她的容,那为什么 他的眼神却如此险恶呢?嗯……可能是因为……不管怎样,电影还在继续,跟得上吗?”
“你继续说……”
“好,她在电梯里,然后是生气的医生的镜头。在气消了之后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狞笑。 对,这就是医生的表情:狞笑。
“镜头转向电梯。背景音乐响起,很平静、舒缓。达啦啦,达啦啦啦。
“镜头转向狞笑着的医生,他正看着一张X光照片。摄影机慢慢移动,渐渐地看到了医生的 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
“镜头又转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两个相爱的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他们跑过去相互拥抱、 亲吻。然后他望着女人的眼睛,注意到了她容貌的变化,他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天堂,他用 最甜美的声音对她说:‘亲爱的,我一直都喜欢惊喜。
“镜头转到医生,他狞笑着,按动了遥控器上的按钮。
“镜头切到室外,对大楼的特写,大厦的顶端爆炸了。
“镜头对准X光照片:原来歹毒的医生给她做手术时,在她的乳房里安装了塑料炸弹。混蛋 !”
“真是部白痴电影!”
“我才不在乎你的评价呢,娄!你以为你是《纽约客》里面的那些蠢货吗?不是。你只是一 个会为我盖一座大楼的好小伙!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一个导演,要把这座大楼的顶给炸掉,并把这个过程拍成电影,之后你们可以 把这个炸过的大楼卖给另一个公司,赚上几个钱,因为这座楼没了顶,一个没了顶的大楼是 没有市场价值的,但只需要重新盖一个顶,然后就可以出售大楼里面的公寓。在官方看来公 司是赔了,因为它廉价出售了一座大楼,即使没有了顶,它依旧还是个不错的大楼。但这样 你们还可以洗掉相当一部分钱,而我也拍成了我的《整形之爱》……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ァ罢媸歉霭壮彰字……但是这个想法倒是不坏……”你说。
就这样,故事拉开了序幕。
爷爷非常喜欢特兰特的这个古怪的想法。电影,建筑业,瞒天过海!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非常顺利……直到有一天,在满是工作人员的走廊里,一枚炸弹爆 炸了。到处都是尸体,肢体碎片,整个地方都给毁了。
为了不让那些该死的FBI介入进来,公司对外宣称这只是一场火灾。那些听到爆炸声音的人 不会开口说任何事情,因为有人已经和他们很好地“沟通”过了。
爷爷没有预料到这件事。他说现在的问题是要搞清楚是哪个混蛋帮派做的,然后要跟他们好 好谈谈。
你说:“你是在对我说,现在我必须和那些在我屁股下面放炸弹的人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爷爷看了你一眼,似乎没有听懂你的话,然后接着说:“听着,娄,你有一个运转得不错的 公司,或者可以说运转得非常好……拍电影,盖楼,赚钱,这点子真的是非常不错……可是 之后呢?你狠狠地赚了一笔,但突然间来了个不速之客,他长着一张同性恋后代的脸,对 你说:‘现在,咱们把这笔钱分了吧。你会怎么做?点头同意吗?说话呀,比如现在我过 来了,我对你说:‘现在咱们去公司把这笔钱分了吧。你怎么回答我?”
你没讲话。
“你看到了吗?他们居然在你这里放了炸弹。”
他揉了揉脚,嘴里嘀咕着:“一群该死的疯狗!”然后接着说:“听着,娄,在我……离开 之前,我想看到你长大成才,就像……就像曼哈顿的拉•布鲁纳家族里的那些混蛋一样…… ”
“离开去哪里,爷爷?”
“好吧,好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总之,”突然他问道:“你还记得萨尔•斯卡 利吗?”
“谁?那个在西西里做杏仁面的家伙吗?”
“就是他。他是个很有势力而且通情达理的家伙。这样,现在你先去西西里呆上一段时间, 萨尔•斯卡利会招待你的。”
你张开嘴巴刚想说点什么。
爷爷抢先说道:“我不想他们伤害你。这个理由足够吗?”
对于你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你到了卡塔尼亚,迎接你的家伙很像美国电影演员乔•佩西, 一个刚刚从第五大街一家裁缝店里走出来的乔•佩西:萨尔•斯卡利,可真是够拉风的了。
佩西斯卡利向你解释了杏仁面的伟大起源……移民到美国的人是如何疯狂地喜欢它 ,最初 它是怎样做成面包被卖到了美国,那些“愚蠢的黑鬼”是如何站在街角里贩卖这些外面裹着 锡纸的小面包的,还有就是他的公司规模是如何逐步扩大的,以及多亏了你的爷爷,他的斯 卡利杏仁面公司现在在纽约才有了一个非常气派的总部。
他还向你透露了他最近的一个重要想法:在他的杏仁面系列甜品中加入爱情的诗句,“…… 这样的话,一个人吃这些点心的时候,还可以给他的情人读这些句子……”
他对你嘀咕说:“现在,对于整个西西里来说,甚至对于整个欧洲大陆来说,你都是……就 像你们所说的……一个广告文字撰稿人,一个我请来的美国广告文字撰稿人!我们就对那些 朋友们说,萨尔•斯卡利把你请来就是来编写这些句子的,你看怎么样?”
你瞅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没有意愿去尊重这个人了……
可是现在,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啊,娄?为什么你会觉得脑袋里,或者说是你的意识里,有一 团湿棉球一样的东西在游动?还有这该死的光……朦胧的霓虹灯光,就跟从黑人住宅区楼梯 井中透进来的光一样。手怎么会冰凉的?还有这臭气,就像是阿尔弗舅舅葬礼那天在死者房 间里闻到的气味一样。
十月里的一天,黎明时分,在卡塔尼亚市立医院里。一个青年刚刚睁开眼睛,在病床旁边的 金属栏杆上,他看到了自己变了形的模样。他动了动自己的脚,确认自己还活着。一个牙齿 掉光的老头手里拿着一只碗,身上穿着质地粗糙的睡衣。老头正微笑着看着他。
“'s happened?(发生什么了)”年轻人突然从麻木中回过神来,低声说。
“什么?”
“What has happened? (发生什么了)”
老头继续笑。“该死,这里可没有会讲英语的人,”他说。
“你瞧,西西里话我讲得可比你好,”青年嘀咕着。
老头还是笑,看来他挺高兴。“喝茶!”他把杯子递过来。他的表情就像是从来没有喝过茶 。
“我在这里呆多久了?”青年问。
老头没回答。好像在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青年盯着老头。老头也盯着他,一边还喝着茶。
年轻人摇了摇头,然后说:“我不记得我在这家医院里呆了多久,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情。我 有带手枪的习惯,有时候我把它放在胳肢窝下面的枪套里,你明白我的话吧?枪是非常不愿 意呆在那种地方的。有时候我把枪放在腰带上的枪套里……你知道,放的位置要稍微靠后一 点,目的就是使枪把完全埋在腰间,这样的话你甚至还能穿紧身的外套,再系上扣子,所 有人都看不出你腰里别着枪。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如果一个人有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的话, 他还是能认出来的。但是老头,你的眼睛可不行。还有那种系在小腿上的枪套:你知道我说 的这种枪套吧?只有傻子才把枪放在那里,因为那样会很不舒服,你走路的时候就像是瘸了 一样,坐下来的时候也不能跷二郎腿,总之:这种枪套是废物。老头你知道吗,和你聊天感 觉真不错。有些时候确实需要和其他人进行交流……总而言之,我跟你说的意思就是,我不 知道怎么会躺在这里,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扒了我的衣服,甚至不知道被送到这来的时候我是 不是穿着衣服,但是……仔细听好这句……在通常的情况下,我,是随身带着手枪的。听明 白了吗?”
老头沉默不语,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说胡话。
“现在我接着刚才的话说:当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扒了你的衣服,拿走你的手 枪,这些我都不清楚,因为我从来没有由于昏迷而被送到医院过,这是第一次,对于医院的 规章制度我不了解。但是,总有那么微小的可能性,在那边的那个衣柜里——你看到那个衣 柜了吗?——会有我的衣服和我的枪。当然这只是猜测,我并不确定里面一定会有。但是, 但是,你就能肯定里面一定没有吗?或许你真的能十分肯定里面什么都没有?总之:没有人 敢肯定。重点就在这:谁都不敢肯定。现在我们来做一件事:我会从床上起来,走到柜边, 打开柜门,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我的手枪。如果它不在里面,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把床整 理一下,然后再去问问其他人。然而,如果我的枪真的在里面,我以我的人格起誓,如果你 不马上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我一定会拿起手枪,对准你的膝盖来上一 枪。你觉得值得冒这个险吗?”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很好。”
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
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很快,又小心翼翼。他的脸和衣服上满是血迹,裤腰松垮地落在 胯骨上,裤脚被踩在皮鞋鞋跟的下面。
他提着一个装吉他的盒子。刚刚走到他家所在的大街,他感到很冷:这条路的两旁是几座一 模一样的小别墅,车辆在路上飞驰。路的另一端是还没有盖房子的空地,巨大的石块中露出 被阳光晒得枯黄的草簇。
这里不是市中心,也不是住宅区,也不是郊区,而是所有这些地方的集合。根据各个时候公 共照明程度的不同,它也会变成不同的地方。此时此刻,照明程度不是很好,但是有一块巨 大的广告牌还亮着,广告宣传的是一家制作婚纱的公司,另外就是他邻居,托尼家的花园里 还灯火通明,里面是一次聚会……
尼克加快步伐。他不知在什么地方扭了一下,一瘸一拐的。他不希望被别人看到,继续加快 了速度。
托尼手里拿着一把小叉子,上面插着一块巨大的牛排,他看到了尼克。“尼克!”他喊道, 脸上泛着光,“尼克!烤肉!”
该死的烤肉!
托尼有一张绷紧的而且很光亮的脸,就跟木偶的一样。(“这是上帝的恩赐,”他对他的顾 客说。“那是得了花柳的脸,”萨尔舅舅却这么说,“一个人应该有一张人脸。”)有一天 ,他开始穿起丝绸衬衫来,这些衬衫的衣领都特别大,上面再围一条单色的软绸围巾。即使 是他长了那样一张脸,他穿的裤子还是显得特别的紧。过了一段时间后,人们发现了他如此 穿着的原因,他在这里开了一家美发厅:名字就叫托尼美发厅,整个美发厅装修得就像一个 古代的妓院,令人窒息。(“它要是开在圣•贝里洛的那些妓女中间会更合适一些,”萨尔 舅舅如此评论。)除了打扮这个区域的太太们之外,托尼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在他的花园里 烤肉,只要天气允许,他就天天烤,即使在天气不允许的十月份:因为以后至少要有四个月 他都吃不到烤肉,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该死的花园。
托尼从一开始就对尼克有好感。
几个月前,他的最后一个房客,布尔维伦蒂先生,在由于烤肉的问题而和他无数次争吵之后 ,一走了之。从那时候起,托尼就一直为这个没有租出去的房子而操心。托尼可不想找第二 个布尔维伦蒂先生做他的邻居。
问题是在一个晚上得到解决的,那天晚上,在又一次的争吵之后,布尔维伦蒂先生拿起浇花 用的水管,让那些被请来吃烤肉的人洗了次淋浴。布尔维伦蒂先生忽略了一件事,萨尔舅舅 也在受邀的人当中,那天晚上他穿着细条纹布衬衫,上面是精细的蓝色条纹,帕沃内——那 个为萨尔舅舅服务好多年的那波利裁缝——刚刚把这件衣服做好交给他。
萨尔舅舅总是喜欢保留他自身的一些“缺点”,就像他和朋友们说的:要有原则,但想法可 以稀奇古怪(“创造性思维,”他明确了一下)。他的侄女瓦伦蒂娜在一所商业学校(或者 是现在人们叫的什么职业技术学院)里学习设计。当布尔维伦蒂先生把水浇下来,把萨尔舅 舅衬衫上的蓝色条纹弄模糊了的时候,烤肉现场一片静寂。
栅栏另一边的布尔维伦蒂先生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继续大吵大嚷。
萨尔舅舅浑身湿漉漉的,但他只是摊开双臂,微笑着,仿佛一位教皇在说:“不行,这一次 我可不会施恩于你了,这是上帝的旨意。”
他说:“新衣服被弄湿了,就沾上运气了,”把每一个字都讲得很清楚,然后他离开了烤肉 的地方,人行道上,司机低着头,表情严肃,为他打开了黑色梅赛德斯的车门。
第二天,萨尔舅舅去找了前面提到的那个人,当天下午那个人就搬走了。
当托尼发现房子租给了尼克之后,他就试着客气地和这个新邻居接触。
他知道了这个人来自于西西里岛的恩贝多克莱港,在农艺系学习,名字叫做尼克。一天晚上 ,他敲开了他的房门,问他:“尼克,你讨厌……烤肉吗?你知道……又是烟,又是味儿的 ……就像你们学生所说的……总之,你讨厌烤肉吗?”尼克看着他,目光集中在他的黄色衬 衫、橙色围巾以及他的木偶脸上,然后他说:“不讨厌!”
托尼回家之后对他的妻子说:“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有教养……长得也不错!”
就在那个晚上,当瓦伦蒂娜来找她的表哥时,她开始对尼克产生了新的、此前从未有过的兴 趣。
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尼克成了托尼烧烤聚会固定的客人。
“尼克,尼克!”托尼还在喊着。“过来,过来呀!”
尼克希望那些客人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转过头,觉得灯光正照在他身上,他一边加快步伐 一边说:“是的,托尼,我看到了,看到了,烤肉。但是我不能过来,我必须……必须打个 紧急电话,非常紧急,托尼!”
托尼手中拿着叉子,感到非常失望。
失望而且担心。
这是尼克第一次拒绝邀请。
真的,第一次。
尼克没有来他这里。
萨尔舅舅看看尼克,又看看托尼,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萨尔舅舅点头的时候,就表示他肯定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这个小伙子太有教养了……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他其实从来没说过)……他是个‘不上 路的人!”他下了结论。
这些话只是亲戚之间唠家常,简单地表示一个意见,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不上路的人 ”在萨尔舅舅看来有特殊的意义。“不上路”就是不尊重别人,无视传统……就是无耻的、 明目张胆的傲慢,是没有人能够消除的罪恶,即使是上帝也无能为力。“不上路”对于萨 尔舅舅来说,就是敌对:一切有意义的事物的敌对。总之,就是家族的敌对。
瓦伦蒂娜脸色灰白,托尼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萨尔舅舅犹豫了一下,就好像一个疑问打断了他的整个思路,然后怒气又重新凝聚,比之前 更重的怒气。
“不上路,”他还在说着。
尼克到了他家门口。
“该死,”他说,“该死该死该死。”他很难拿出钥匙,不知道该如何把手插进裤子的口袋 里,因为他的双手也满是血迹,“该死,”他又说了一句,然后顾不了那么多,把脏手伸进 了口袋。
门锁一下子被打开了。
尼克冲进屋子,把门摔在背后,他灯也没开就开始脱衣服,跳到洗衣机的旁边,一只脚还留 在裤腿里,然后把所有的衣服都扔了进去。
之后他像疯子一样开动了洗衣机。
埃特纳大街将城市垂直分开:它像根鞭子一样直通向火山。沿街向上,走到一半左右的地方 ,从路的右边伸出一条胡同。胡同里一团漆黑,它把埃特纳大街和卡罗•阿尔贝托广场连接 在一起:这个广场早上是一个集市,一个自由市场,到了晚上则是一片空旷,只有一盏玫瑰 色、若隐若现的路灯给它勉强提供一丝光亮。下面几百米的地方有很多酒吧,那里的夜生活 不会蔓延到这里。只是偶尔能碰到几个往家走的喝醉了的学生;或者突然响起几句嚷嚷声, 马上又消失掉,恢复原来的一片静寂。电灯的光线穿过胡同,照在被淋湿的人行道和十月暴 雨过后留下的小水泡上面。这个季节的晚上,人们已经开始穿羊毛外衣了。
有一个酒吧还开着。在这个酒吧里面的一张塑料桌子旁边围坐着四个人,他们正专心地听米 姆舅舅讲话。
米姆舅舅在这个地方有一间杂货铺。大家一直就叫他米姆舅舅,但没有人记得为什么。
“他妈的,”奴乔说,他几乎就要笑出来了,“死人我是他妈的见过,但可从来没见过死得 这么惨的。”
杜乔全速地开着一辆被撞过的梅赛德斯。“你他妈在干什么?在笑吗?”杜乔对奴乔说。
“谁?我吗?我笑也没关系。”奴乔愤愤地说。“妈的,你看到那家伙脑袋被炸开的样子了 吗?难道那里面压满了空气吗?”他笑着说。
杜乔看着他。
一脸严肃。
在酒吧里,聊了许久之后,所有人都在等着考西莫说“我们走吧!”就在这个时候,米姆 舅舅突然说:“如果我当时跟他提到了那把石弓的话,也许宪兵队长现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呢 。”他说这些的时候,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令他内心痛苦、不安的事情。
“石弓?”一个人惊奇地问道。
“什么石弓?”另一个人问道。
谈话又重新热烈起来。
在杂货铺里,米姆舅舅卖香皂、牙膏、扫把、抹布、皮鞋油、海绵、刮胡泡、刮胡刀片、漂 白剂、水除臭剂以及各种各样市面上有的洗涤剂。他还卖几种牌子的花露水、须后水,当然 也卖滴滴涕等杀虫剂。
考西莫酒吧里面的吧台伙计图利说,米姆舅舅杂货铺里的苍蝇都已经有了抵抗力了,因为出 生在这些化学品中间,它们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杂货铺宽不到两米,长两米多一点。由于里面的金属货架,如果有两个顾客的话,一个人要 从另一个人身边通过,另一个就要站到一旁,于是货品就总是被碰落到地上。为了不让自己 每次都站起来把这些东西捡起来放回原处,如果铺子里已经有一个客人了,那么当第二个顾 客来的时候,米姆舅舅就会说:“请在外面等候,我一会来招呼您。”
苍蝇聚集在摆放液态柔顺剂的地方。它们紧紧贴在货架的金属杆上面,形成了密实的黑色柱 子。它们一个紧挨一个,一个叠着一个。三十厘米长的由苍蝇组成的有生命的、会移动的混 合物。当米姆舅舅站起来查货的时候,它们一下子飞散开,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可是如 果一个顾客走过的话,它们就停在原地,纹丝不动,黑压压的一片。
没有一位顾客会注意到它们。
等到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它们就分成各个飞行小队四下飞走,但总体给人的印象是 只 有一只苍蝇在飞,同一只苍蝇。如果米姆舅舅用报纸打死了一只,那另外一只便从角落飞来 ,占据那个死掉的苍蝇的位置,且完美地模仿着原来苍蝇的飞行姿态和嗡嗡声。
为了不被它们的把戏所蒙骗,米姆舅舅要小心注意那些落下来的尸体。
“如果当时我和宪兵队长说起那把石弓的话,”米姆舅舅说道,“那个罪犯看到他和我在收 银台那里讲话,可能根本就不会进来。我在收银台的下面放了一把石弓。”
“你在收银台下面放了把石弓?”第三个人问道。
米姆舅舅慢慢地抬起眼睛。“今天下午,”他说,“吃完午饭,收拾好饭桌之后,我就像每 天下午一样,坐到了电视机前面的扶手椅上,准备睡上两个小时。你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下 午的时候,我都会坐在椅子上,如果冷的话,在大腿上盖上一条被子,打开电视,然后开始 睡觉。”
听众们都不耐烦地点点头。
“为了能睡得更好,你们都知道的,不是吗?”米姆舅舅接着说,“我把电视频道调到西西 里电视台那个由萨尔沃•拉•罗萨主持的节目。这个节目总会有喜剧演员,那些很不错的喜 剧演员,今天下午没有,而是来了店老板弗拉加拉。”
“武器店的那个人吗?”
“会唱歌的那个吗?”
“没错,就是他。他先是唱了《爱情灵药》中的一首咏叹调,然后萨尔沃•拉•罗萨让他坐 到了嘉宾席的小沙发上,和他聊起了他武器店新进的连发步枪。老板说在美国实在是太棒了 ,你可以走进一家商店,在货架、橱窗边转上几圈,然后转头对售货员说:‘请帮我包一下 这把连发步枪。那个人就会帮你把它包起来。”
“是真的,”皮埃特罗说,他已经退休了,“我在一部电影里见过。”
米姆舅舅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要说:我不是也和你们说过的吗?然后他略 有所思地说:“老板对着萨尔沃•拉•罗萨抱怨说,在意大利可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了,”考西莫说道,“但是如果你进入了那个圈子的话,你甚至可以搞到机关 枪,那种俄罗斯制造的。”
“没错,”米姆舅舅说,“但是这圈子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混蛋啊!”
所有人都表示出了无奈,有人用手,有人用脸,还有的用大腿。
“对于这种事情我考虑过,”塔诺说,他也退休了,时不时会来酒吧里帮帮忙。“我觉得他 们不来向你们收钱,不保护你们,是因为你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所有人都认识你们。也 许他们很要面子,觉得过来向你们这种人收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是啊,”考西莫接着说,“他们觉得这是给我们做了件好事。实际上呢,大家都知道最后 是个什么样子。”
“没错,”米姆舅舅说。“这样的话,一个人就被逼着要自己考虑自我保护的事情了。但是 如果你没有武器许可证怎么办呢?”
“就是啊,”考西莫气愤地说。
“总之呢,今天下午我就是在考虑这些事情,然后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得给自己搞点什么东 西来……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把刀,一把锤子……总之是要有些东西,因为谁也不知道 遇到抢劫的时候会怎么样……当然我并不是说如果一个家伙扛着机关枪进来,而我却拿把锤 子去敲他,那太搞笑了,但是你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没错……分散他的注意力……总之 ,你怎么可能知道抢劫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没准这些东西就派上用场了呢……你怎么 知道呢?”
“有点冷了,”塔诺说,“我把帘门放下来吧?”没等别人回答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门口弯下腰,脚底下是吧台伙计图利撒在门口的锯末,这些锯末比门前的 擦鞋垫子有用,因为顾客进来的时候从来不在那东西上面弄干净他们的鞋子;而且也更方便 ,因为下过雨之后,塔诺只要把这些锯末扫掉,地面就重新干净了。
金属门帘被拉下来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小区里。
“他妈的……”奴乔还在骂着。
夜晚的霓虹灯光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飞速闪过。
杜乔安静地开着车子,时不时看一看后视镜,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点点头。
塔诺在他那条破烂裤子上蹭着两只手,裤腰向外翻着,可以看到那已经发黄的白色衬里。他 径直走到吧台后面,从酒架上取下一瓶Punt&Mes,然后不慌不忙地回到桌子旁边。
“于是我就决定到武器店老板那里,去看看有没有无需武器许可证的武器,”塔诺回到座 位之后,米姆舅舅接着说。“到了他的店之后,我找到营业员,和她说明了我的情况。听完 之后,她搬出一只抽屉,笑着把它放在柜台上。你们知道那抽屉里有什么东西吗?一把玩具 手枪!”他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
“难道她以为你是要去打喜鹊吗?”考西莫也是一脸厌恶的表情。
“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而且现在的这些玩具枪在枪口的地方都有一个红色的东西,想骗谁 都骗不了。”
“法律规定要这么做的,”塔诺说,“这样那些人就不能用假枪抢劫了。”
“是啊,”考西莫说,“真他妈的是条好法律啊,这样大家就只能用真枪来抢劫了。”
“没错,”米姆舅舅说道。“总之,我必须重新再给她解释一遍:我需要一件武器,一件不 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但是要相当的‘武器,就是能造成伤害,但不是很大伤害的东西, 总之就是……就是一件不需要武器许可证的武器。她于是又搬出一只抽屉,放到柜台上,里 面又是各式各样的手枪,我跟她说:‘小姐,又是他妈的一堆玩具枪?而她却对我解释说 这些是活塞型气枪、气动式气枪、竞技比赛气手枪,总之就是气枪。他妈的,你就跟我说是 气枪不就得了!”
“难道她又以为你是万圣节的小孩子,我们必须送你把气枪当作礼物?”考西莫说道。
“就是啊,我也这么和她说的。可她却和我解释说这些枪不是发射那些小的、软的彩色橡皮 球的。现在它们射出去的可是些非常硬的珠子,是现在市面上非常完美的仿真武器。如果你 想的话,还可以买那些核心是金属做的珠子,但价钱更高一些。她说离十米远可以打出这么 大一个肿块。那我就问她了:‘那如果我买的是那种金属核心的珠子呢?这时候店老板凑 了过来,他刚刚招呼完另一个客人。他叫那个售货员走开,对我说:‘那样的话留下的肿块 会延续更长时间。您到底在找些什么东西啊,米姆舅舅?”
“他可是精通各种武器啊,不会蒙你的。”考西莫说道。
“没错。于是我就向老板又解释了一遍我的情况,他也有所准备,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我的话 。他接着说我的话很有道理,为了让我摆脱困扰,他一定会帮我找到这样的东西的。”
“他确实是个严肃认真的人。”考西莫说。
“他接着思考了一下,四处看了看,然后他对我说我需要的是一把漂亮的弹弓。现在做出来 的弹弓在弓架的地方都会放上一个东西来增加弹射的力量,它们可以十分精确地发射彩色的 玻璃弹珠,从十米开外的地方也能打出肿块。”
“真他妈厉害啊。”塔诺说。
“听我说完。正当老板转身从货架上取弹弓时,我看到了一个纸盒子,上面画着一只彩色的 、龇着獠牙狞笑的老鼠。于是我问他:‘那里面放的是什么?老板笑了笑,对我说:‘米 姆舅舅,现在你可得让我琢磨琢磨了。”
“那是一把石弓,”米姆舅舅摊开双臂说。“老板对我说这些石弓本来是用来杀死老鼠的, 即使这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如果要用这些东西杀老鼠,首先你必须把这些老鼠赶到一个 角落里,而对付老鼠最难办的地方正在于此。他还说,除非有人喜欢抓住老鼠,把它们用胶 水固定好,然后把它们当成靶子,以此为乐。”
“真恶心。”图利叫道。
“你别说话,”考西莫说道,“这是固定靶射击,你又不懂。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离开那里,回到我的杂货铺,我打开店门,胳膊下就夹着那把用纸包好了的石弓 。我坐到收银台那里,读了使用说明书,把它的弦绷得紧紧的,然后把它放到收银台的下面 。”
“绷紧得就像变硬了的……”图利说道,他是要重新挣回刚刚失掉的面子,大家也 确实被他的话逗笑了,除了米姆舅舅,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没什么好笑的,”米姆舅舅说。“你们都看到了,当宪兵队长进来的时候,我本来想跟他 聊聊这把石弓的,这也就是为了能在一个懂行的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接着他可能就会看着 我,对我说:‘嗯……让我看看这把石弓,米姆舅舅……嗯……这个难道不需要许可证吗? 然后把石弓没收掉,把它拿到实验室去研究一下。几个月后,报纸上就会刊登新闻报道, 说出台了新的法律,禁止没有武器许可证的人购买这种石弓。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 当时我对自己说:最好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所以我仅仅和他说了一句: ‘晚上 好,其他什么都没有讲。他也问候了我一句,然后就走到最里面的男士用品货架旁。如果 我知道后来的事情,老天啊,如果我知道的话,如果我和他谈起那把石弓的话,那个强盗看 到他和我在收银台聊天根本都不会进来,这起劫案也会被推迟,队长现在就会还和我们在一 起的。”
米姆舅舅摇摇脑袋,低下头去,杯中的潘脱米酒反射出他那悲伤的眼神。
考西莫说:“这就是命啊!”
“你们快他妈别提了,不要让我想起当时的情景,”塔诺说,“那时候除臭剂货架上还留着 队长的脑浆呢,往下一直滴在尸体的额头上。”
“好啦,”考西莫说,“好啦,”边说边在裤子上抹着两只手,“已经晚了,我们走吧。” オ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外面真正是漆黑一片的时候,米姆舅舅准时开了灯。(为了给自己的杂 货铺照明,他弄了两个光秃秃的小灯泡,但这两个东西在太阳落山后什么东西都照不亮,他 始终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像平时一样,宪兵队长走了进来。店里苍蝇的嗡嗡 声一下子停了下来。米姆舅舅向队长打了招呼,队长也心不在焉地问候了他,然后像以往一 样径直走向男士用品货架。
米姆舅舅用膝盖把台子下面的石弓又向里推了推,屁股下面的椅子的两条腿儿很危险地翘了 起来。米姆舅舅感到了硬硬的木质隔板顶到了膝盖,这意味着他不能再往里面推了,于是他 恢复了原来的坐姿,翘起来的椅子也落了下来。
椅子腿儿和地砖摩擦,发出了干涩的响声。
队长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在意。他已经戴上了眼镜,正在看一种须后水包装上面的介绍说 明,显得很困惑。也许他想换一种须后水。他从那满是苍蝇的角落探出头,手里面拿着那个 须后水,然后又消失在里面。
米姆舅舅松了口气。
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外面风的声音。米姆舅舅知道即使门关上,顾客进来以后,他还是 会听见这些声音。
“请在外面等候,我一会招呼您,”他头也没抬就说道。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有一 个硬邦邦、凉冰冰的东西顶在他的鼻子下面,因为他的老花眼,面前这张脸很模糊。这张脸 嘀咕了些什么东西,米姆舅舅没有听懂。于是这张脸喊了起来:“钱!老东西!”米姆舅舅 心头一颤:我的妈呀,抢劫啊!
他从来没被人抢劫过,心中的恐慌让他不知所措。他想到了那把石弓,想到了宪兵队长,然 后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强盗一手拿枪一手伸过去按下了自动收款机上的按钮。收款机“丁 零”一声,然后“当啷”一声弹开了,整个台子都震了一下。队长手里拿着另外一瓶须后水 ,他听到了这个“当啷”声。他抬起头,又一次从苍蝇角落探出脑袋。他都看到了。就在一 瞬间,队长来了个160度转身,拔出配枪,用双手握紧,打开了枪的保险。他的手枪离鼻子 和眼镜很近,枪口抬高,胳膊弯曲,很放松但随时都准备好开枪,背部对着墙,更准确地说 是对着男士用品货架。一小罐刮胡泡被碰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没有回音。
米姆舅舅接下来依次听到:队长高声叫着什么东西,但由于声音太大,没法听明白是什么; 他左耳边响起枪声,然后是这个枪声在脑袋里引起的轰鸣。他睁大了眼睛,队长的脑浆溅到 了他的脸上。
差不多和其他许多人一样,米姆舅舅也在电视上看到过刺杀肯尼迪的镜头,脑浆从敞篷汽车 的后备箱上流下来,就像是从洗车的地方流出的白色泡沫。在那个时候,在杂货铺里,这一 幕令人难以置信地在他面前真实地上演了,他还有了一个同样难以置信的荒唐的念头,就是 美国总统怎么会因为额头上这么一个小的红点就死了,它就像是印度人印在额头上的那种红 点。然而和总统一样,一个戴着眼镜的那波利宪兵队长(他真的是那波利人吗?)也这样死 掉了:脑袋里面的各种东西向周围喷溅着,就和美国总统一样。
那个开枪的家伙和他的想法应该一样,因为米姆舅舅听到他说,“糟了!真他妈的!”然后 ,米姆舅舅看到他提着装步枪的盒子逃跑了,他纳闷怎么可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步枪装到 了盒子里,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头脑清楚!
“原来他妈的是步枪,不是手枪,怪不得把脑浆都打出来了!”米姆舅舅大声说道,然后栽 倒在椅子上。
“要是不开这一枪就没事了,我不认识那个混蛋,那个同性恋生的:妈的,他的脸就像是那 种炉子上的用来煮面的平底锅!”米姆舅舅此刻在马路上说,他把上衣领子竖了起来,跟朋 友们道了别。
“这肉你到底是从つ睦锫蚶吹模托尼?”
“这肉你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托尼?”在托尼家的烧烤聚会上,萨尔舅舅试图以他自 己的 方式来活跃气氛。“我都咽不下去!我和你说过一千次了,你要去塔诺的肉铺去买,他在阿 根廷有亲戚!”
“那里关门了,萨尔舅舅,”托尼很开心地回答说。“但你让我有了一个主意,知道是什么 吗?下次烧烤,我会给你弄一大块阿根廷烤肉来!”
萨尔舅舅满意地笑笑。
这次烧烤聚会所有的家庭成员都来了。
首先一位,切蒂娜——托尼的老婆,她穿着鲜艳的绿色缎子上衣;然后是萨尔舅舅的三个姐 姐:阿嘉达,托尼和波希的母亲,她是个寡妇;卡梅拉,老处女;罗萨莉娅,她是阿莱夏、 明蒂、秦恰和瓦伦蒂娜四个人的母亲,疑似寡妇,意思是说她的丈夫失踪了,却一直没有 找到尸体。罗萨莉娅很少会提起鲁洛•卡卢索,也就是她失踪的丈夫,谈到他,她总是不忘 记说:“那个到处乱勾搭的混蛋!”这句评价使人们很自然地怀疑萨尔•斯卡利与她丈夫的 失踪有些关联。
再接下来就是那些稍微沾上一点点关系的远亲了,什么移民过来的表兄的儿子啊,死去的舅 舅的孙子啊,兄弟的表姐夫啊,谁谁的奶奶啊,围着披肩的黑人老奶奶,在聚会上她们就好 像是白色斑点狗身上的黑色斑点……最后是阿莱夏、明蒂、秦恰和瓦伦蒂娜,她们都姓卡卢 索。
托尼最小的妹妹罗希(只知道她比托尼小15至20岁,具体不知道几岁,因为没有人清楚托尼 到底几岁!)坐在一张柳条椅上,嘴里嘀咕着:“真倒霉,丝袜又坏了,烧烤总是和我的丝 袜过不去!”她很担心地四处看看。
“真是的,”她对秦恰说道,“希望史蒂夫不会过来!”
“你为什么不邀请他呢?”秦恰一边问,一边把一个盛着肉的大盘子放在腿上。
“你是傻瓜啊?今晚史蒂夫要去参加一个酒吧的开业典礼,而我呢,就因为这该死的烤肉, 必须和他撒谎说我感冒了。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对他说:‘不行,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因为我 得去参加我那个理发师哥哥的烧烤聚会。”
秦恰摇了摇头。
“你想啊,他当时失落透了。他跟我说:‘怎么会这样呢,偏偏就在今晚你感冒了呢?你想 要我和另外某个丑女人一起去,让别人都把我看成个倒霉蛋吗?”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怎么回答?怎么回答!我直接就把电话挂了!没错,我说我感冒发烧是在扯谎,但他又 怎么知道这是谎话呢?就因为我发烧了,他就责备我?混蛋!”
秦恰试着把肉切成小块。
“这么恶心的东西你怎么能吃得下去啊!”罗希说。“都……都烂掉了!”她笑了。“就像 是史蒂夫的裤子一样。”
秦恰把刀叉从盘子上拿起来。
“史蒂夫用剪刀把他的牛仔裤给剪了,就剪在这里!”罗希说着用两手在她两腿中间比划了 一下。“之后他想穿的时候还要把那里用别针别上!”
秦恰默不作声。
罗希叹了口气:“该死的……希望史蒂夫不要走环形公路来这里啊!”
黑色梅赛德斯在托尼家的花园前停了下来。杜乔眼睛盯着方向盘,对奴乔说:“现在咱们 下车,去那个该死的烧烤聚会,你不要说话,明白吗?由我来讲。你什么也别干,就像没你 这个人一样。听明白了吗?”
“真……他……妈……没……劲!”
“我说了闭嘴!”
“你意识到有多糟糕了吗?我一点也不羡慕男人!很明显我有俄狄浦斯情结!”
在托尼的厨房里,阿莱夏——她学的是心理学——正在和明蒂说那种认为俄狄浦斯情结只属 于男人的狗屁论点是错误的,她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例。其实她想杀了自己的父亲。
“你瞧,阿莱夏,你现在连父亲也没有,”明蒂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我一样要杀……杀了萨尔舅舅。”
“杀人可不好,”明蒂说。
“在脑子里,明蒂,你听不明白吗?只是在脑子里想……”
明蒂穿的衣服是她妈妈按照纸样设计出的作品中的一件。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从那些过气的 时 尚杂志中剪下来的小人儿,这种杂志纸张精美,大众价格,它们介绍一些劣等的化妆品,以 及如何从那些不知名的公司邮购这些化妆品。但是,她的脸却和自己的衣服不同,这是一张 普通的脸。
托尼闯进厨房,脸绷得很紧,就好像急于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自己。他站在女孩子们面前, 脚开始在地板上跺。
“出什么事了,托尼?”明蒂问道。
托尼不说话,接着用脚在地板上跺着。使他现在如此愤怒的事并不是餐巾纸的颜色和杯子的 颜色不搭配这类平常的问题,也不是切蒂娜在烤肉开始的两个小时前才把花园浇了一遍这件 事——现在所有被请来的人的鞋子都是湿的,那些穿着凉鞋来的太太们就更惨了……也不是 因为切蒂娜忘记把啤酒放到了冰箱里:即使那些啤酒就放在那里,厨房里,如果在烤肉当天 ,一个家庭主妇进到厨房看到几瓶啤酒放在那里,她就理应把它们放到冰箱里。我 的 意思是说:这应该是下意识的,一种本能的做法,就像是如果有人要用手指插你的眼睛,你 马上就会闭上眼睛……如果有谁不这样做,那他他妈就是故意的!但并不是这件事 让他 绷紧了木偶脸。是萨尔舅舅对尼克的看法!以前那个卖古董的傻瓜叫什么来着? 托尼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他清楚地记得在发现他被刮胡小刀割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的当天萨尔 舅舅说的话:“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不上路的家伙。”就是这句话,他当时就 是这么说的。
托尼的脚步停下来了。
“瓦伦蒂娜的脸色苍白极了,”他说。“我想她可能不舒服……你们最好去看看她!”
杜乔和奴乔走进托尼的花园,他们把烧烤聚会的人分成两部分,和其他任何人都不打招呼, 他们是来找萨尔舅舅的,不是别人。
奴乔迈着大步朝前走,他的眼神很快乐,心里琢磨着:妈的,我简直太帅了啊,我 敢打赌这些臭婊子看到我都他妈的兴奋起来了。
而杜乔却脚步飞快,表情凝重。他不希望马上就碰到萨尔舅舅:在从梅赛德斯上下来之前, 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他仔细琢磨了自己的用词,说话时的姿势,甚至还悄悄 地练习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此刻烧烤聚会的灯光和一张张的人脸钻进了他的脑子 ,把他准备的一切东西一扫而空。
就这样,他第三次来到同一张脸的人前面。这帮人是在围着我绕圈子吧,否则托尼 的 花园不应该这么大啊。杜乔停下来看着那张脸,一张已经熟悉了的脸,尽管他不记 得到底是属于哪个混蛋的了。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杜乔说了声“晚上好”。
那个家伙回了一句“晚上好”,很有礼貌,就像是在单行道上偶遇到的一个脑子不清楚的老 头子。
奴乔纳闷了,为什么杜乔在和那个不知哪来的家伙说话而不是和萨尔•斯卡利。但这不关他 的事。他稍微耸了耸肩,晃了一下,就好像在整理身上的一件样子很好但并不合身的外套。 那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用尴尬的眼神会意杜乔,让他看看身后。
杜乔不明白,他本想跟这家伙说:你要干什么,你这个混蛋,但这家伙被 请到了 萨尔外甥的烧烤聚会上,可能他也是斯卡利家族的一员。所以杜乔不停地眨着眼睛,好像要 排除掉他内心积聚的怒火。
那家伙又重复了同样的眼神,而且显得更加尴尬了。
杜乔决定转过身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决定,但他确实这么做了),他看到了萨尔舅舅, 站在那里,两只手插在深灰色羊毛外套的口袋里。杜乔心想:糟了,他生气了,不 然 他不会把手插在口袋里……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没生气的话是不会把手插在口袋里的。杜 乔试着面带最自然的表情靠近萨尔舅舅,但走过去的时候,他的胳膊却完全配合不上他的脚 步。
萨尔舅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杜乔走过来——他个子稍高一些—— 低头在萨尔舅舅耳边小声说些什么。之前的那个碍事的家伙现在站在那里,假装漠不关心, 但却在观察着眼前的场景,教堂忏悔室的铁栏杆的样子一时间又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当他年 轻的时候,这东西曾一直困扰着他。
萨尔舅舅一动不动地听着,神情严肃,两片嘴唇紧锁,好像吃到了什么苦的东西。
同一时间在纽约
同一时间在纽约,在飞船电影公司的办公室里,更确切地说是在娄•肖荻诺以前的办公室里 ,弗兰克•艾拉坐在以前属于娄的办公桌前,焦躁地翻着抽屉。
“查兹!查兹!”他喊着,声音从一个嘴角发出来,另一个嘴角则叼着一支古巴高希霸特冠 雪茄。“这算什么狗屁办公室!连他妈的一只打火机都没有!”
ジダ伎•艾拉之所以在娄以前的办公室里,是因为,大约在一个月前,老娄•肖荻诺,娄 的 爷爷,把夹竹桃皮皮诺、托尼•克鲁拉、杰克•布法里诺和图利•梅西纳叫到了家中,他当 时郑重其事地指着电话说:“图利,替我打电话给约翰•拉•布鲁纳!”
图利•梅西纳吓得脸色灰白。实际上,周末的时候,在纽约一家最好的西班牙餐馆里,图利 遇见了安杰洛•拉•布鲁纳,他和两个波多黎各女人在一起。那两个女人的屁股美得让人窒 息 。为了能和这美丽的屁股勾搭在一起,图利顾不了许多,开始和老板的敌人——约翰•拉• 布鲁纳的侄子聊了起来。
“肖荻诺先生,您应该明白……可是……”图利结结巴巴地说。
“OK,OK,年轻人,”老娄低声说,“没错……没错,我要先给你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么 做。”
这个理由就是,自从有人在他屁股下面放下炸弹以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可是他们还是一 点线索也没有,必须要找出是谁干的……“就像中国有一句话说的……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说 的?是谁来着?我记不得了!”老娄在脑子里把中国的孙子和伊斯兰的先知搞在了一起。“ 当敌人不来找你的时候,你就要主动出击!总之,图利,快给那个该死的约┖•拉•布 鲁纳打电话!”图利打了电话。
在听过了几个秘书的声音之后,图利终于听到了约翰•拉•布鲁纳本人的声音。很可能他正 和几个秘书乱搞呢,而图利却坏了他们的好事!图利很尊敬地把电话递给了老娄。
“还好吗,约翰?”老娄说道。
“娄!”拉•布鲁纳回答说。“娄!真不敢相信!我很好!你怎么样啊?”
“很好!”老娄说。
“娄!能听到你的声音真是他妈的太好了!”
“我有个问题,约翰。”
“说吧,娄,”拉•布鲁纳很理解地说。
“我需要一个人到飞船电影公司来……一个对电影产业很了解的人。”
“真该死!娄!原谅我之前没有打电话给你!他妈的!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炸弹随便哪里都 可以放了!”
“没事,约翰,没事的……”娄重复说道。
“可想而知,娄,你是需要一个人接替你孙子的位置。”
“没错,约翰!你也知道的,不是吗?我已经把我的孙子送到西西里去了。让他去晒晒太阳 。”
“你做得对极了,娄……对极了!嗯……让我想一下好吗,娄?”
“不用着急,约翰……”老娄说道,他的意思是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时间很充足。
“应该有一个人……”拉•布鲁纳打断他的话说。“他岁数不大,但很聪明……你知道艾拉 制片公司的弗兰克•艾拉吗?”
“不知道,约翰,但是只要你说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就相信他。”
“OK,娄,让我先和这个小伙子谈一谈,之后我再给你电话。”
“OK,约翰,稍后再跟你说!”老娄挂了电话。然后转过头对着他的手下,说:“现在玩笑 结束了!”
“查兹!”在娄以前的办公室里,弗兰克•艾拉还在喊着。“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在肖荻诺的一个抽屉里,他翻出来一把小刀。)“上帝啊!真他妈搞不懂!用这把小刀能干 什么?”
弗兰克•艾拉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很胖,秃头,脖子看上去像是橡胶做的。现在他身 着一件非常漂亮的灰色法兰绒上衣,对于他来说颜色有点过于淡了。就在六年前,他还只是 萨拉哥里面的一名服务生,那是一家饭店,每天晚上饭店里都会唱《秋季》、《玛露则拉》 、《这是太阳的国度》这些那波利民歌,经常光顾这家饭店的重要的人物有维琴佐•阿帕亚 、卡米内•夸里亚鲁洛、贝尼•格拉瓦努洛,自然也有约翰•拉•布鲁纳。之后他升任为大 堂经理,这意味着他要开始管账了。弗兰克管账的时候非常细心。他总是怕账目出差错,而 正是这种担心使他能够有所作为。当所有人都投身到电影行业的时候——因为可以从中赚钱 ,而且那些耗费金钱的工程也是洗钱所必需的——弗兰克开始为拉•布鲁纳的公司工作了。 艾拉制片公司在曼哈顿有一间非常宽敞的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巨大的白色皮沙发,就是在这 沙发上面,弗兰克尽职地“筛选”那些想一步登天的年轻女演员。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权力, 但是给她们安排一些小的角色他总是能办到的。
当弗兰克成了肖荻诺家的飞船电影公司的负责人时,他和他的侄子艾尔一样兴奋不已,当天 弗兰克让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手枪是怎么制作成的。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他的名字在纽约一点 分量也没有。但大家都明白,即使他一文不值,他和他们也是一种人。妈的!他们居然让他 来接手这个摊子,而不是安杰洛•拉•布鲁纳或者阿方索•夸里亚鲁洛这些重要人物的外甥 或者儿子。这可是个只有有种的人才敢管的摊子。其实弗兰克很想结识一下这些由于他的原 因而没有接手这个工作的这些名人的外甥或者儿子,把他们请进办公室,让他们坐在那里, 他的办公桌那里,然后对他们说:“年轻人,不用担心,根据个人所擅长的不同,他在家族 中 的位置也就不同,正基于此我现在会坐在这里,而你们却在做些其他的工作,但是如果你们 想过来这里,坐在办公桌前的老板椅上的话,我可以让你们这么做,因为弗兰克•艾拉是 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弗兰克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提提裤子,屁股上的布已经坐出了褶子,走到门口,由于太 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跳。他打开门。“查兹!”又喊了一声。“查兹!快过来!”
查兹是他的保镖,也是他的心腹。查兹听他讲话,然后点头同意。每当查兹点头的时候,就 意味着他说的话是对的。不错的家伙,查兹。讲话不多但总是点头。
“查兹。进来,我得和你讲件事情。”
查兹进来,坐到了办公桌的另一端。他翻了翻口袋,掏出只打火机,把弗兰克的雪茄点着, 然后点点头,一声不响地听着。
“他给我打电话了!”弗兰克说道。“他本人,明白吗查兹?他对我说:‘弗兰克,咱们从 没在电话里聊过,但是,你知道吗,弗兰克?我却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大家都这么说。 我他妈吓坏了,查兹,于是我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是谁?他对我说:‘我是谁? 他笑了,笑声听起来热情奔放,明白吗,查兹?‘我是谁,他问我我是谁,然后又开心 地笑了。‘你想知道我是谁吗,弗兰克?他说。‘我是约翰•拉•布鲁纳!”
“该死!”查兹说。
“‘年轻人,订张机票去西西里,他对我说。‘去卡塔尼亚,在那里我的一位朋友想认识 你。‘荣幸之至,拉•布鲁纳先生,我说道,还像刚才那样害怕。‘我可以知道……这 位朋友是谁吗?‘你应该知道,弗兰克,他说道。‘他叫萨尔•斯卡利……是个很有风 度的家伙,就跟你一样,跟你一样……他帮我们打理生意。都听明白了吗,年轻人?”
“好吧,弗兰克,”查兹没有点头,说道,“我去找嘉斯敏,让她去订……”
“你他妈的要去哪里,查兹!”弗兰克喊道,很激动,因为查兹没有点头。“你觉着我能就 这么带着脑袋去卡塔尼亚吗?”
然后他站起来,几次试着把屁股那里的裤子褶皱弄平,接着说道:“如果嘉斯敏打电话订了 票,我到了卡塔尼亚机场后,一群FBI的臭猪就会把我围住!妈的!弗兰克•艾拉加上西西 里,他们相当于中了彩票了!”
“你说得有理,弗兰克,对不起……”查兹点头说道。
“这时候需要有一个理由。”
“理由?弗兰克?”
“没错,我必须要找到一个理由去罗马。”
“去罗马?!”
“当然了,查兹,我不能直接就飞去西西里,即使有理由也不行,因为如果我直接去那里的 话,不管有没有理由,FBI都会怀疑我……我必须先找个理由去罗马,然后再找个理由去西 西里。”
尽管一点也没听懂,查兹还是一个劲地点头。看到他一个劲地点头,弗兰克很兴奋,甚至突 然有了想抱起查兹的冲动,他需要努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那么做。
十一点,尼克突然惊醒
十一点,尼克突然惊醒,在沙发上,他就是在那上面过夜的。电视机还开着,没有声音,正 在播放一个烹饪节目。节目里有一只大火鸡,还有一个人,他长得也不小,系着白色的围裙 ,很明显他必须要让那个正在和他讲话的金发女郎开心。火鸡上盖着肉冻,闪闪发光,鸡大 腿被砍断了,赤条条的,样子令人作呕,尼克忍不住跑到厕所里。在厕所里他觉得特别冷, 但他还是打开了冷水,把头放到龙头下面,然后对着镜子看看,水从头发上滴落下来。
我们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或者被医生认作是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之后,我们会固执地要求 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同样道理,尼克此时也拿起刮胡泡的罐子,摇了摇。罐子从他手中 滑落,他弯腰去捡,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他靠在洗脸池边上,然后重新抬起头,把刮胡泡挤 到手上,涂在下巴上,刮胡子,一边还试着吹口哨。
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他盯着那些牛奶桶发呆。我他妈的为什么会买这些牛奶?为 什 么?有一次,他曾和托尼吐露过他对这种桶装牛奶情有独钟。托尼很理解地点点头 :“ 尼克,我当然知道!以前有那么一家,叫什么来着?家里有个小孩儿,他爸爸总是把领带结 打得像苹果那么大。这个小孩儿戴着帽子,好像是这个疯子家里唯一明白事理的一个,每 当家里人让他心烦的时候,他就到厨房去,打开冰箱,拿出这种比他还大的牛奶桶,倒上一 大杯,边喝边反思他的生活,嘴边还留着牛奶的白沫,像白胡子一样。我当然知道这种桶装 牛奶了。”
天哪,尼克一边琢磨着一边把牛奶倒进一只杯壁已经发黄的杯子里,托尼脑子里到 底在想些什么狗屁东西……
这时候门铃响了。这个破门铃响了三四声:尼克从来都听不到它的声音。尼克出了厨房,手 里拿着杯子,他关了电视,拿出一张查理•帕克的CD,打开音响,把CD放进去,按下播放键 ,然后重新坐到沙发上,查理的乐队开始演奏,几百个不同的旋律组成了一篇乐章。然后乐 队突然停了下来,等待着查理……这时候尼克听到了门铃声。他妈的,门铃在响!他跑到厕所。他的衣服还都挂在晾衣绳上。我他妈怎么会把衣服挂在这上面的? 好像 干净了,天啊!吉他盒,吉他盒在哪呢?他又跑回沙发前,吉他盒还靠在沙发边上 ,在把 手那里清晰可见深色的渍迹,比盒子的颜色更深。门铃还在响着。我得开门了,妈 的 ,我得去开门了!他又回到厨房,找了块斯科太克丝餐布,把它弄湿,回到沙发旁 ,拿 起吉他盒子,用斯科太克丝擦盒子把手,越擦渍迹颜色变得越深。他把斯科太克丝塞到牛仔 裤的口袋里,接着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口,听上去就像是查理乐队里的打击乐器一样。他透过 门上的猫眼儿看到了萨尔舅舅严肃、不耐烦的脸。尼克开了门,尽量使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和 正常人一样。
萨尔舅舅先是在看着外面大街的一个地方,尼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地方,然后他笑着转过头 来。
“你好尼克,没打扰到你吧?”没等尼克回答他就进来了。“刚刚睡醒,对吧?没准正在吃 早饭吧……”
托尼的舅舅来这里干什么?尼克在托尼的烧烤聚会上看到过他十几次。一 些礼节性 的问候,感觉就像是在和美国演员乔•佩西本人讲话,而乔•佩西也就是在电影里还像个被 尊重的人,其他时候就没什么了。可萨尔舅舅却不是这样。
“如果是为了昨天晚上烧烤的事情,萨尔先生,”尼克说,“我正琢磨着去托尼那里跟他致 歉……”
“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尼克,真的很不错……过一会再去吧,你会见到托尼的。现在他把他 的手下派到店里去了,你知道就是那对卡塔吉龙来的同性恋。我……能坐下吗?”萨尔舅舅 问道,又一次没有等尼克回答,他就掏出手绢,随便擦了擦沙发,坐了下来。尼克拿过吉他 盒把它靠到墙上,和音响放一起。
“爵士乐……”萨尔舅舅指着音响说,“我曾经在《西西里日报》上读到过一个家伙写的关 于爵士乐的文章……他说爵士乐是一种,怎么讲,就像是做爱做到一半。一段旋律开始,然 后就没有结尾了。但我不同意,我很喜欢……”
“不好意思,斯卡利先生,”尼克说,“我马上把音量调小点。”
“你知道吗,托尼说得真的很对。他总是亲切地向我说起你,说你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小伙子 。”
“托尼待我太好了,”尼克说道。
萨尔舅舅摊开双臂,好像在说:你说得没错!他接着说:“尼克,你今天 早上听广播了吗?”
“广播?!不好意思斯卡利先生……可是……”
“哦,我忘了,”萨尔舅舅说道,“只有在战前出生的人才在早上听广播……”
“不管怎样,”他一边用手指尖弹着左胳膊肘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接着说道,“昨天晚上发 生了一起命案,就在这里……这个地界儿里……一个宪兵队长被干掉了。”
尼克的脸变得通红,好像挨了个耳光一样。
“这件事情让我也非常生气,”萨尔舅舅盯着尼克的眼睛说道。“竟然有这种事……在我外 甥托尼的地界儿里,一个狗娘养的闯进米姆舅舅的店里,抢了这个可怜老头的钱,还干掉了 一个宪兵队长!这是在用刀划我的脸啊,尼克,你能听明白吗?”
尼克努力试着让自己保持常态,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萨尔舅舅接着说,“我马上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你明白吗,就是要了解更 多的情况。一个人跟我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讲得都清楚吗?据说宪兵队长是被击中了 嘴巴,嘴巴,你明白吗?我是说:从他们发现死者的脸的情形来看,并不能很好地判断他的 死因,但是在死人身后的货架上,和他的脑浆一起,他们发现了很小很小的牙齿的碎片。根 据这个,法医断定子弹是击中了他的嘴巴……现在的科技真是无所不能啊!”
尼克攥了一下口袋里的斯科太克丝餐布,发现它比刚才更湿了。
“是谁在演奏?”萨尔舅舅皱着眉头问道。“艾灵顿公爵吗?”
“不是的,斯卡利先生,”尼克小声地说,“是……查理•帕克。”
“唉,我已经老啦,亲爱的尼克……”萨尔舅舅说。“我还记得在五十年代的时候,那时候 从美国来的小伙子到了这里,他们谈论着艾灵顿公爵。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什么黑社会的帮 派头目呢,原来他妈的是个搞音乐的。”
“差不多了,”他看看手表,从沙发上慢慢地站起身来,然后同样慢慢地朝门口走去,“天 已经晚了。”
离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停下来,拍了下尼克的肩膀:“看到你真的很开心,尼克,”然 后他双手把两边衣角扯到纽扣那里:“托尼啊托尼,你的这些烤肉让我的身材都没有了…… ”
在门口,他突然站住:“啊,对了,尼克,我差点忘了,你仔细听好……据说那个劫匪就是 住在这里的一个家伙……就住在这个地界,听明白了吗?他可真有胆子!”
一只脚马上就要迈出门了,他又停住了:“差点忘了另一件事,妈的,看来我真的老了…… 明蒂嘱咐我问候你。”
“明……明蒂?”
“快看他啊,都结巴了!”萨尔舅舅说着,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使劲掐着尼克的右脸颊。“ 你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托尼说得真的很对,你真的是一个好小伙。你害羞,就像所 有的好小伙一样。明蒂,没错,就是明蒂……你瞧,这些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明白你 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我们总是谈些别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发觉,但其实我们一直 都盯着你们呢!昨天晚上你们什么都没干,就一直在那里聊天来着……你和明蒂,很亲密, 很亲密!”
“昨天晚上?”
“对,就是昨天晚上,在烤肉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让我看看你是 不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就像托尼说得那样……我们都看见了,昨天晚上,在烤肉的时候, 看见你和明蒂怎样对视,怎样聊天……所有人……有件事情你知道吗?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男人对男人:明蒂曾跟她妈妈讲,说你是个帅小伙……明白什么意思吗,尼克?”
出门之后,萨尔舅舅用眼睛飞快地瞄了一眼大街,然后摸着尼克的脸颊,总结性地说:“不 要错过下一次烤肉哦,小尼克。”
切卡罗利先生给你的
“切卡罗利先生给你的。”
嘉斯敏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弗兰克的思绪。他正畅想着自己和萨尔•斯卡利会面的情景,同时 也在琢磨为什么约翰•拉•布鲁纳跟他说:“他跟你一样,是个有风度的家伙。”他第一次 觉得这种观点很不着调,不正确,让他非常难受。“跟我一样有风度。”妈的什么意思?于 是他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他是谁?”
“来自罗马的切—卡—罗—利,”嘉斯敏生气地重复道。
弗兰克还没来得及说OK,从听筒里就响起了切卡罗利的意大利式英语。
“很高兴和你通话。”
“切卡罗,”弗兰克说道,“咱们还是讲意大利语吧?”
马可•切卡罗利在罗马有自己的一个私人电视台,他几乎购买并且播放所有的艾拉制片公司 制作的电视电影作品,每周他都打电话给弗兰克说一些他的伟大创意,比如一些他认为可以 进口到美国、但其实根本不可能的迷你系列短片。弗兰克对迷你系列片,甚至对大篇幅的系 列片都不感兴趣,但是他还是听他讲,因为他购买他的作品,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可以对切 卡罗利说:“你瞧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主,我在这里只是个替代品。”
一直以来切卡罗利都是和弗兰克用英语对话,弗兰克提出的讲意大利语的要求出乎他的意料 ,他停住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他……称呼“你”还是“您”?他正在考虑 这个问题。
“随……随你的便吧,弗兰克,”切卡罗利碰了碰运气,结结巴巴地说。
“切卡罗,”弗兰克说,“佛罗伦萨有个家伙把莱昂纳多•特兰特的电影《男高音》引进到 了意大利,你知道是谁吗?”
“这个电影我看过几次,弗兰克,”切卡罗利说道,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部狗屁电影,”弗兰克接着说道,“它讲的是一个男高音,没人认识这个人,但那个 傻蛋特兰特却认为他的声音是有史以来最美的。”
“特兰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导演……”切卡罗利说,他非常喜欢特兰特,尤其喜欢谈论电影 。上帝啊!胶片,记录在胶片上的都是艺术品!电影放映的时候,看到画面都没有充满整个 屏幕,你可以看得出它们是用电影胶片制作的。
“我觉得,”弗兰克说道,“他就是个傻蛋……总而言之……这部电影是飞船电影公司制作 发行的,这你知道吧,切卡罗?”
“当然……当然知道,弗兰克。”
“你也应该知道我现在是飞船电影公司的负责人吧……”
“当然了,弗兰克!这谁不知道啊!”
“总之切卡罗,现在需要为这部电影在意大利做一些事情。”
“当然,弗兰克,我明白,”切卡罗利说。然后他小心地问:“佛罗伦萨的那些家伙说了些 什么?”
“切卡罗,”弗兰克烦躁地说,“他们把电影买过去就什么狗屁事情都不管了!”
“弗兰克,”切卡罗利马上说道,“如果你把片子连同宣传片一起给我寄过来的话,我马上 就可以在几家电影院里放映。”
“这很好,但是需要做一件事情,需要……你说意大利语怎样?”
“要……造声势?”切卡罗利提示说。
“没错,”弗兰克说。“总之切卡罗,你要给我在罗马搞一场隆重的首映式,要有记者以及 影评家参加。”
“你可以休息了,弗兰克!”切卡罗利说道,他不小心又讲了英语,由于过于激动他的双手 在颤抖!“我会租一个多功能厅,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为你和莱昂纳多准备一个丰盛隆重 的晚宴……”
“很好,很好,切卡罗,”弗兰克打断他说,“我们来看看什么时候可以干这件事……”
弗兰克刷刷地翻着他的记事本。
“妈的,太多的会议,活得真他妈累……我们看一下……”
切卡罗利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下周二……可以到意大利。”
“周二?!下……星期二?”
“太早了吗?”
“不是!”切卡罗利说,好像听筒现在也在抖了。“没问题!而且这个主意好极了!突如其 来的首映式……记者们就喜欢这些东西!”
“啊,这样就好,”弗兰克说。“我会让齐姆曼小姐再给你打电话的。她是个令人讨厌的女 人,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宣传片等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见,切卡罗。”
“再见,弗兰克……谢谢!”切卡罗利说。
弗兰克挂了电话,拿出张小纸片,在上面写了些东西,然后用电话叫嘉斯敏进来。
嘉斯敏,嘉斯敏•阿提亚克急匆匆地进来了。她染着一头金发,屁股又扁又平,弗兰克聘她 做秘书就是因为她是安东尼•阿提亚克的女儿。
“打这个号码,”弗兰克说,“确定一下我们去意大利的行程……”
“你们要去意大利?”
弗兰克看着她。
嘉斯敏低头看着记事本,开始在上面乱画。
“那上面都写明白了,”弗兰克接着说。“目的地,日期,时间。就差具体的人数了,我过 两个小时就会告诉你。现在打电话给莱昂纳多,然后让我和他讲话。”
“哪个莱昂纳多?”
“就是那个莱昂纳多……”弗兰克不耐烦了。
“莱昂纳多•特兰特?!”嘉斯敏激动极了。“《男高音》和《整形之爱》的导演?”
“查兹!”弗兰克喊道。
嘉斯敏吓了一跳。查兹冲了进来。
“她在浪费我的时间!”弗兰克指着嘉斯敏说道。
在他们刚刚到飞船电影公司时,查兹瞒着弗兰克搞了嘉斯敏。查兹此时盯着嘉斯敏,好像在 说:我们能怎么办!
嘉斯敏抬起高跟鞋,生气地走了。
萨尔舅舅来找过你?!
“萨尔舅舅来找过你?!什么时候?”
“十五分钟前,托尼……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尼克马上赶到托尼家,此刻正在和他讲话。托尼也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看了一场电视拍卖 , 里面的拍卖主持人很激动地介绍了几幅卡夏拉和布里菲卡托的画。托尼的客厅里也有卡夏拉 和布里菲卡托的画,还有卡鲁索的,就挂在橙色皮沙发的上方,此刻他就和尼克坐在这张沙 发上!看着这些画他一点也激动不起来。托尼知道这些东西已经不流行了。
“切蒂娜,切蒂娜,快过来!”托尼冲着卧室喊道。切蒂娜愣愣地走了出来,穿着卡梅拉姨 妈给她做的室内便服,头发很乱。托尼心想:老天啊,我他妈娶了个妓女!ァ澳闾到了吗?”托尼说,他尽量消除脑中的痛苦想法。“萨尔舅舅去找过尼克!”
“什么时候?”切蒂娜问道,她很累。
“就在今天早上!”托尼很生气地说,然后转过头对尼克说:“萨尔舅舅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托尼,”尼克说。“我真的不知道……他对我说……昨天晚上……在这个地界 里……发生了一起劫案……”
“劫案!就在这个地方?”
“对,一起劫案,”尼克接着说。“萨尔舅舅说……住在这里的一个人闯进了米姆舅舅的铺 子,抢了……米姆舅舅,还开枪打死了一个宪兵队长。”
“住在这里的人?!”托尼睁大眼睛说。
“是的。”尼克微微低着头说道。
“不可能!”托尼说。
“我给你泡杯咖啡吧,托尼?”切蒂娜说。
“对了,”托尼说,“你去泡杯咖啡,你动作就不能再快点,算我求你了!”
切蒂娜无奈地看着托尼,又看了看尼克,一副顺从而又耐心的表情,然后朝厨房走去。
“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吗?”托尼说。
尼克很不好意思地朝窗外花园看了一眼。
“你知道吗,尼克?”托尼接着说,跷起二郎腿,让深紫色裤子下面的紫红色袜子露在外面 ,“你知道住在这个地界里的人,如果打劫别人,再开枪打死个宪兵队长的话,他会怎么样 吗?我是想说:你可能觉得这些都是挺简单的事情,没准就像《巴雷塔》里演的那样,一个 家伙早上起来,穿上衣服,从装满手枪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你注意没有?这个装着手 枪的抽屉就他妈从来没被关上过!里面有手枪,还有金手镯、金项链,金子做的钱箱里还有 一叠叠的美钞。别人就琢磨:如果一个老黑鬼在他的抽屉有这么多钱,这么多金首饰,那他 还去打什么劫啊!可是那个蠢货就这么出去了,在附近地界里转了转,确定了一个卖酒的店 铺为目标,走进去,干掉几个警察,以及一个和他一样是个黑鬼的店主,抢了钱,然后唱着 迈克尔•杰克逊的歌扬长而去!去他妈的吧!在卡塔尼亚,这么个傻蛋刚出门就会从世界上 消失!”
尼克还是看着窗外。
“你看到那个该死的烧烤聚会了吧,尼克?”托尼说。“挺不错的吧?就像一期《大都会 》 上面画的一样……可是尼克,你知道为了得到开这种烧烤聚会的许可,我用了多长时间吗? ”ツ峥说谋砬榫褪窃谖剩憾喑な奔洌
“他妈的三年啊!我还算是斯卡利家族中的一员呢,明白吗,尼克?在卡塔尼亚是有官僚主 义的……在卡塔尼亚,如果你想抢谁,你首先要知道那个家伙交不交保护费,因为如果他交 钱的话你就不能抢他,否则这钱还他妈的有什么用了。然后你就要列个单子记住这些人…… 总之,如果你想抢劫,你必须先抢那些不交钱的,这样其他人看到他被抢了,就开始交钱了 ,明白了吗?是组织告诉你哪些店你能抢,哪些不能,为了避免两个人同时抢一家店,组织 还要负责给抢劫进行分配调度……我们可不是在美国,尼克,那里可以自由行事。”
托尼点燃了他的一支薄荷烟(他每天只抽三支),然后接着说:“总之,一旦你得到了许可 ,可以去抢劫了,你就知道,我是说你可以肯定地知道,不会死什么宪兵 队长的 ,因为如果一个宪兵队长挂了,警察就怒了……警察通常是不会生气的,只有警员被干了的 时候,更不用说是宪兵队长了!”
“当阿尔菲奥……你知道谁是阿尔菲奥吗?你不可能知道,当时你还没住到这里……总之有 这么一个阿尔菲奥,他抢劫,得到了许可,所有的‘手续都办齐了。就在他抢劫过程中, 进来了个警察,明白吗?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知道该做的事情就是说:‘对不起,警察 先生,没错,我就是在抢劫,我明白,逮捕我吧,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我们都应该合作 ,这样谁也不会受到伤害,手枪在这儿,我人在这儿!手枪,尼克,都应该是不装子弹的 ,如果你想在这个地盘上抢劫,你知道的,一条规矩就是手枪必须是不装子弹的,规矩,这他妈的是规矩,这样谁也不会被轰掉。听明白了吗?之后的事情就是 在 牢里呆上几天,然后就把他放出来了,因为兰杂广场监狱总是人满为患,一个拿空枪去抢劫 的家伙肯定不会在里面被关多久。只有在抢银行的时候才装子弹,但那又是另外完全不同的 事情了,因为银行跟钱的关系更加复杂。至于抢商店,你就要忘记装弹的手枪,忘记死掉的 宪兵队长。明白吗?”
“那……阿尔菲奥呢?”尼克说。
“哦,对了……阿尔菲奥……所以阿尔菲奥就拿着他的空枪去抢劫了,OK?他抢的是一家五 金店。那家店的老板是个蠢货,因为他想:我卖的是五金制品,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 如果他们把店烧了,店不是我的,而且五金的东西也烧不着!你明白他长的是个什 么脑 袋了吗?总之接下来的事就是抢劫中途进来了警察,一直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正常,那个五 金店的傻瓜老板笑了,好吧,就让他笑吧,一会我们就把炸弹塞到他内裤里去……阿尔菲奥 把手枪交给了警察,能跟得上我说的吧?这时,突然之间……谁知道阿尔菲奥脑子里想起了 什么,不知道,无法理解,他一下子失去控制了,突然抄起一把锄头把那个正在履行自己义 务的可怜警察的脑袋敲了个稀巴烂。听明白了吗?警察已经把枪放回枪套里了,正准备给他 戴 上手铐。这里的人全都认识阿尔菲奥,为了维持生计,他抢劫,是个职业劫匪,但并不是一 个糊涂虫,他跟那些官僚头目都有关系,这突然之间,你不觉得是他发疯了吗?”
“然后呢?”尼克说。
“然后……然后阿尔菲奥逃跑了。另一个呆在车上的警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阿尔菲奥逃 跑了,从来没看到过这种事。于是他发动了汽车,汽车被堵在了拥挤的车流中,他就下了车 ,这时阿尔菲奥已经不见踪影了。多轰动的新闻啊!报纸、电视、广场上反对交保护费的 游行,被激怒的警察,消失的阿尔菲奥。明白吗?”
尼克点点头。
“几天之后,一个警察从警察局大门的警卫室出来散步,他看到在外面路边的铁长椅上坐着 个家伙。这家伙坐得很端正,跷着二郎腿,旁边放着报纸,就好像他正准备要看报一样,你 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吗?只是,这个家伙没有头……就是脑袋没有了。那个警察原来以为看错 了,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穿过马路,穿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看得非常清楚了:有一个家伙, 跷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旁边放着报纸,没有脑袋。他跑回局里,报告了消息,警察都冲 到了广场上,法医也来了。在报纸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个蠢货的脑袋我们拿走了。 萨尔舅舅就是这样赢得了尊重,取代了前人。听明白了吗?以前的人管不好自己的手下,但 是萨尔舅舅可以。为他做事,任何人都不能出错。”
“萨尔……舅舅?”尼克说,脸色苍白。
“萨尔舅舅,”托尼说着朝厨房看去,接着喊道:“快点啊,切蒂娜!弄杯咖啡到底要他妈 多长时间啊!”
切蒂娜立马出现在了客厅,穿得好像个圣人一样,黑色裙子,高跟鞋,手里拿着托盘,板着 脸。
“你要几块糖,尼克?”他说道。
“两块,谢谢,”尼克说。
托尼笑着拿起自己的没有加糖的咖啡。切蒂娜坐下来,一边整理裙子一边说:“萨尔舅舅找 你就是告诉你发生了一起劫案?”托尼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但他心想:萨尔舅 舅到他家肯定是要跟他说他是个“不上路”的蠢货。
“他还和我说了另一件事……”
“是吗?”托尼说,点着了他一天里的第二支薄荷烟。
“他跟我说昨天……在你的烧烤聚会上,所有人都看到……看到了我和明蒂在讲话……” ネ心岷颓械倌日龃笏眼互相对视着。
“在烧烤聚会上?”托尼说。“昨天晚上?”
“是,”尼克说。
托尼站起来,晃晃一条大腿,让裤腿回到原来位置,然后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心想:前面一个晚上他跟所有人说这小子“不上路”,接着早上又去找他,把要说的和他说 了 ……要么是尼克要倒霉了……就像那个古董商……就像阿尔菲奥一样……要么是萨尔舅舅脑 子出了问题!
“告诉我,尼克,你有什么事情要请求萨尔舅舅原谅吗?”
“我?不……我不知道……”尼克说,脸色苍白。
托尼的表情好像在说:你瞧,我现在转过去看另一边,听听……比如……花园里的 鸟 叫声,转移一下注意力,想一会我自己的事情,然后我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到 底有什么事情是要求他原谅的。
“我不知道,托尼,”尼克接着说,“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我肯定是没有来参加你的 烧烤聚会。但是我觉得我没有,是不是……对了,是不是萨尔舅舅弄错人啦?”
“你知道吗,尼克?”托尼说,忘记了鸟叫声,也不想在切蒂娜面前搞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 事情。“你说得有道理。萨尔舅舅是弄错人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他想原谅 你了……他犯错的时候总是这么做:先原谅你,然后让你进入到这个家族中来。”
“家族中?”
“没错,家族……明蒂,不是吗?”
“明蒂是个很好的女孩,尼克!”切蒂娜说。
“我甚至觉得她太好了。妈的,她就跟卡梅拉姨妈一样!”托尼说。
“不要说这些事情,托尼!”切蒂娜说。
“为什么?因为尼克在这里吗?”托尼说。“但是尼克应该知道些家族里的问题了!老天, 萨 尔舅舅十分担心……我们已经有个老处女了,甚至还有人说斯卡利家的女人都嫁不出去!你 了解吗,尼克?”
尼克一副不了解的表情。
“上帝啊,”托尼接着说,“不结婚的女人就意味着她们没有家族观念,没有家庭感情…… 不管怎样,尼克,我真的很高兴萨尔舅舅跟你说起了明蒂。瓦伦蒂娜可能会很难过,但毕竟 我们家族里不会再多一个卡梅拉姨妈了!”
尼克的样子好像只听懂了一点点。“只要有人一提到你,瓦伦蒂娜的脸就变得通红,好像挨 了一巴掌一样!”托尼说。然后他笑着靠近尼克,用指尖捧着他的面颊,接着说:“可爱的 尼克,可爱的尼克,你真是个不错的小伙……有一点幼稚,但是个不错的小伙……哎呀!天 已经不早了,咱们走吧,我给你开门。”
“谢谢你的咖啡,切蒂娜,”尼克站起来说。
“没什么,尼克,”切蒂娜说道,她又整理了一下裙子。
托尼原本想把胳膊搭在尼克的肩膀上的,然后他看到尼克个子比自己高一些,就决定只是挽 着他的左臂。在门口,托尼更用力地抓了下尼克的胳膊。尼克转过身来。
“尼克,”托尼说,“你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好,这一点已经不用多说了……如果有 什么事要和我说的,尽管来找我,我就在这等你!”
“没什么了,托尼,相信我,”尼克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好好干,”托尼说,轻轻拍了下尼克的右脸颊,“走吧!”
弗兰克绕着两个大拇指,盯着它们
弗兰克绕着两个大拇指,盯着它们,同时大声对查兹说:“这种事情太疯狂了!一个像 我这样的纳税人竟然不能自由地去西西里!我要跟那些FBI的混蛋们抗议!”
“事情总是这个样子,弗兰克,”查兹说,“就是律师已经说了:艾拉去西西里是为了这个 ,为了那个,或者为了另外一件什么事。可是你知道那些FBI会干什么吗?他们跟踪他,他 们挥霍纳税人的钱去迫害一个诚实的美国公民,就是因为他是个意大利裔美国人!”
“真他妈的,”弗兰克说,“该死的古巴雪茄!看啊……手指头都黄了!没 错,查 兹,但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些美国普通老百姓就要生气了。对这些普 通百姓,你要一直给他们一个认真的理由,不是你觉得认真,而是让他们觉得认真。否则他 们就要发出哼的声音,而当一个美国普通市民哼的时候就麻烦了。为了不让他们产生怀疑, 你要么去干工作,要么就跑到别的地方去搞女人!老天啊,你从没看到过早上那些人吗?一 个混蛋把钓鱼竿放到车上,另一个人拿了一副网球拍。再见,今天的比赛真不错, 不是吗?狗屁比赛!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去搞女人的!”
“你说得有理,弗兰克,有理……”查兹点点头。之后他从桌上拿过一本杂志,翻了起来。
弗兰克想:我可以问问格蕾塔……没准这个婊子想他妈靠我一辈子呢。弗 兰克搓着双手,看着查兹。
“查兹,听着,有一件事……”
“说吧,弗兰克……”
“听着,查兹……”
“我听着呢,弗兰克。”
“你……你杀过……女人吗?”
查兹点点头,接着翻杂志。
弗兰克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杀过一个女人?”
查兹抬起头,看着弗兰克,表情好像在说:是的,怎么样呢?
“没什么,没什么,”弗兰克说。“好奇……只是好奇。”
查兹点点头,又开始翻杂志。
弗兰克心想:他妈的,如果我让格蕾塔帮忙,然后再让查兹把她宰了,那我在FBI 的麻烦就更大了。
电话响了。
“喂?”弗兰克接了电话。
“特兰特先生来了,”嘉斯敏乌鸦一样的声音。
“让他进来,”弗兰克喊道。
查兹看着弗兰克。弗兰克给他递了个眼色。查兹警觉起来。门开了,莱昂纳多•特兰特出现 了,蓝西服,蓝衬衫,蓝领带。他在门口站住,看看弗兰克,看看查兹。然后摊开双臂。
“终于,一个傻瓜制作人和他的保镖,我看得出,”他说。“妈的!我坐在那里,这样我可 以背对着保镖。而你,拜托,看着我!”
“终于,”他朝椅子走去,嘴里嘀咕着,“飞船电影公司终于要为我准备首映式了!你们知 道吗,这里的摄影棚都是我亲手搭建起来的。那个盖楼赚钱的主意是谁的?我的,我自己想 出来的。你们知道那些肖荻诺家的混蛋们做了些什么吗?连一句谢谢都没对我说,一句谢谢 也没有!”
他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不说话了。
弗兰克看着他。
查兹看着他。
莱昂纳多也看着他们两个。
“你叫弗兰克,对吧?”他接着说。“姓艾拉,对吧?很好。弗兰克•艾拉,我已经知道了 ,你跟娄•肖荻诺那个混蛋不一样。你想,早上他还打电话给我,问我:‘莱昂纳多,什么 时候给我看看你新的想法啊?而我,我的想法当时就放在那里,游泳池边上的白色铁桌子 上,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他说的?‘我还在构思呢,就这样……而你搞了这个首映式,你 猜怎么着?你把我感动了,弗兰克,你真的把我感动了。”
查兹看着弗兰克,脸上的表情在说:我现在就让这个假惺惺的混蛋吃颗子弹!
而弗兰克在想:这个混蛋想让我问他这个该死的想法。那我就问……我就问问他。
“你有新的想法要给我看吗,莱昂纳多?”
“我没有带来,弗兰克。你知道,我讨厌那些带着一堆纸跑来跑去的人。但是,如果你愿意 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故事的情节。”
“跟我说说吧,莱昂纳多,”弗兰克说,看了看查兹,而查兹却很厌恶地把脸转到了另一 边。
“好吧,弗兰克。有一个建筑师,他并不就是那么一个建筑师,我的意思是说不是随便的一 个 普通建筑师。他建造哥特式的摩天大楼,恢宏的哥特式摩天大厦,配上哥特式的雕塑或者其 他 类似的东西,怪物啊、狮子啊、老鹰啊,总之就是哥特式的东西。你可能要说了,这些哥特 式的高楼大厦有什么用?它们可以反映人物的心理。你想象一下啊,你去参加一个派对,别 人跟你介绍了一个人。‘很高兴认识你,那个人对你说,‘我设计建造哥特式大楼。这 时你的表情就应该这个样子,不是吗?你就会对这个人的心理产生好奇。”
弗兰克点点头。
查兹一副厌恶的表情。
“没错,你表情就这个样子,因为你纳闷:这种人心里都会想些什么啊? 我也要 在观众中引起同样的反应。为了这个目的,我把镜头对准所有那些建筑工地,还要拍摄工地 上的那些哥特式的雕塑,而他在散步,在午夜时分,在这些雕塑中间……”
弗兰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加快速度。
“好的。他打着盖楼、制作雕塑的幌子,实际上干着走私东方古雕塑的买卖,埃及的、波斯 的 、印度的等等,总之就是这些地方的东西。我给这些非法工地镜头,他们正在包装这些雕塑 ,说着印度语,或者是另外一个国家的狗屁语言。现在他必须要赶去开罗,去谈一笔生意, 有关一批新的出土文物。但是FBI在监视着他。”
“该死的臭猪条子!”弗兰克笑着转身看了看查兹,好像是要提起他对这个故事的兴趣。
查兹一副厌恶的表情。
“他们监视他是因为……因为……我还要想一个理由。”
“这种理由总是找得出来的,”查兹说,他说这句就是为了让弗兰克高兴。
“没错。总之就是他必须赶到开罗去,而又不能引起FBI的怀疑。那他要怎么做呢?”
“怎么做?”查兹问道,还是为了取悦弗兰克。
“他开始追求一个歌星。他很有钱,交际很广,他们邀请他参加一个派对,那个著名的歌星 也参加了。我也不知道,你们想象一下詹妮弗•洛佩兹吧……他看到了这个棒极了的美妙屁 股,然后开始追求她。埃及人的面孔,深色的着装,阿拉伯式的胡须,他就是那种流行女歌 星会为之疯狂的家伙。女歌星们喜欢他那双精致的软皮鞋。就这样,他邀请她去他家吃晚饭 ,在一幢哥特式高楼的顶楼里。她自然是去赴宴了……精美的食物……里面都是东方的一些 乱 七八糟的东西……卧室可以和小奥玛尔•沙里夫的相媲美……只是在卧室里,他开始打她耳 光。詹妮弗•洛佩兹开始的时候感觉很不好,但后来她彻底爱上了他……”
“婊子!”查兹说道,这时他开始听出味道来了。
“在让她爱上自己之后,奥玛尔•沙里夫自然是不接她的电话。詹妮弗•洛佩兹哭了,但是 那些秘书还是直接就挂了电话。之后,在她忍受煎熬一个礼拜之后,他打电话了。开始的时 候她也不接电话,她认为他也只是一个靠虐待她来获取兴奋,排出自己体内的‘爱情毒素 或者其他什么狗屁东西的混蛋。最后,因为受不了电话一直响,她接了电话,他邀请她去纽 约最高档的饭店共进晚餐。
“之后,昏暗的灯光,意大利葡萄酒,精美的食物,烛光,奢华的餐具,微笑的奥玛尔• 沙里夫,他很高兴。詹妮弗•洛佩兹以为他是因为她而高兴,而奥玛尔•沙里夫高兴是因为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名利场》以及其他的狗屁杂志,他告诉他们哪里可以拍到詹 妮弗•洛佩兹和她的新情人。奥玛尔•沙里夫跟她讲开罗,讲阿拉伯居民区,詹妮弗•洛佩 兹看着他,陶醉了,眼睛里充满了激情和爱意,她问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那里啊?他 回答:‘尽管我在纽约有很多事情,不应该离开,但是我很快就带你去。然后送给她一枚 戒指。詹妮弗•洛佩兹高兴得哭了,她站起来要拥抱他……(你们想象一下那场景……詹妮 弗•洛佩兹屁股特写)这时候记者、摄像师蜂拥而入,无数闪光灯在他们的餐桌前闪烁。詹 妮弗•洛佩兹本能的反应是很生气,但是之后她看到了他,他的胡子,他神秘的笑容,她不 明白,詹妮弗•洛佩兹不明白。他小声说:‘爱情是隐藏不住的。或者其他一句什么屁话 。这时詹妮弗脱下鞋子,跳上桌子,对着在场的摄影记者说:‘我问他是不是会带我去开罗 ,他说会的,即使他在纽约有很多事情脱不开身。难道他不是我的一件奇珍异宝吗?”
“妈的!除了是婊子外,她还是个蠢货!”查兹说。
“安静,查兹!”弗兰克说。“我喜欢这个想法,非常喜欢……”
斯卡利杏仁面
斯卡利杏仁面:黄铜招牌挂在意大利大街上一座小楼外表的石头墙壁上, 这是一 座建于二十年代的小楼,底部是石头,其他部分也是一样:三角墙,柱头以及那些抽象的雕 塑。内部,栎木地板,桃花心木柜台,上面展示着杏仁面,大银盘上面堆着金字塔般的杏仁 面。
入口正对面的写字台后,尼歇米小姐(考西莫•尼歇米的四十六岁的妹妹,他是萨尔舅舅从 小的朋友,前些时候死于心肌梗塞,留下他妹妹一个人,维多利亚。好心的萨尔舅舅聘她做 售货员、秘书、经理、行政管理人员以及斯卡利杏仁面的代言人)挺起胸口,整理一下衣服 ,因为她看到萨尔舅舅打开了黄铜框的玻璃大门。
萨尔舅舅走进来,步伐有力,鞋子落在栎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找到他了吗?”他问。
“没有,老板。”尼歇米小姐说,“但他肯定正赶过来呢。”
萨尔舅舅紧绷着脸朝左边的柜台走去,接着爬上桃花心木的楼梯,走到二楼。他停在左边第 一扇门前面,打开门,走进去。
门廊的灯光就像警察手中的手电筒一样,照在地板上的几只啤酒罐上。萨尔舅舅快步赶到窗 前,打开窗户。空气里混合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难闻得让人想马上用手帕捂住嘴巴。写字 台上东西摆得很乱:右边,六份刚刚切好的杏仁面,排列得很整齐;左边,几只啤酒罐堆成 了个小炮楼,还有杏仁面,空的杜松子酒酒瓶。萨尔舅舅拿过废纸篓,把面和啤酒罐扔了进 去。
“这屋内乱糟糟的,”正当他弯腰整理的时候,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抬起身子,看到 了娄•肖荻诺站在门口。这小伙样子不错啊!萨尔舅舅心想,一时间他似 乎看到 了他自己的青年时代……阿贝•雷恩,哈维尔•库戈特,他总是抱着一条该死的狗,还有穿 着黄色衬衫、浅灰西服的马里诺•贝雷托,就像是娄此时穿的一样。
“有一点……脏,不好意思,斯卡利先生。”娄说道。
“真是的!”萨尔舅舅说,“我就不相信你还能中毒啊?”
娄没说话,看看四周。他知道萨尔舅舅想让他说:斯卡利先生,谢谢你把我送到了 医院。但是他并不想满足他的心愿。
“你当时吓了我一大跳,”萨尔舅舅说。“你先是脸色变得苍白,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晕 倒了。”
娄脱下外套,把黄色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走到写字台后,坐下,脚搭在台子上。
萨尔舅舅盯着立在眼前的黑色皮鞋。为了不弄坏裤子上洁白的条纹,他先是往上提了提裤子 ,然后才坐到了身前的一把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扣在肚子上,晃了晃身子,说:“这椅 子不太结实,娄,你最好别乱晃。”
娄拉开写字台的一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杜松子酒。“可以请您喝一杯吗?”他说。
“一点点,娄,只一点点……”萨尔舅舅说,然后很厌恶地看着那只酒杯,“你知道我很尊 重你的爷爷。对于我来说,如果你在我家呆得舒服,我将感到荣幸之至,娄。”
“我呆得很舒服,斯卡利先生,这点您不用担心。”
“很好!”萨尔舅舅说。“很好!”然后他看着周围。“不过现在,我碰到了一些突发事件 ……”
娄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突发事件,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我这里发生了一件事……”萨尔舅舅说,手摸着裤线。“你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 候,这里已经乱成一团了,闪光灯,警笛,记者……‘出他妈什么事了?我问杜乔。杜乔 出去打探了一下,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像张死人脸。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米姆 舅舅的铺子被人抢了,就是那个卖旧货的!还有一个宪兵队长被杀了!”
“他妈的,”娄说。
“这种事情比破了我的相还要严重,”萨尔舅舅说,“严重得多!因为这个地界上的年轻人 我每一个都认识,而且我肯定,如果他们去抢劫的话,他们是不会杀死警察的。于是我就四 处打听,得到了消息,知道在劫案发生后不久,一个嗑过药的傻瓜从米姆舅舅的铺子里出来 ,浑身是血。”
娄没有讲话,抿了一口他的杜松子酒。
“也许对于我来说,”萨尔舅舅说,“我应该先宰了这个低能儿,然后再调查到底是不是他 干的。但是我必须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因为你知道这个傻瓜是谁吗,娄?就是住 在托尼家旁边的那个吉他手:尼克•帕伦伯!听明白了吗?就是托尼很中意的那个小子。他 待他就像对待家人一样!当然了,仔细想想的话,一个很好的小伙子有时候也可能误入歧途 。谁知道呢,在圣•贝里洛,他们送了你几片药,你上瘾了,接着他们就什么都不送了。你 会怎么做呢?为了再搞到几片药,你就只有去抢劫了,然后还宰了一个穿着宪兵制服的傻瓜 。
“总之,娄,有些时候一个人并不能去干他应该干的事。有些时候最好是思考清楚。这里的 事情,我必须处理,不能让它就这么完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娄:我这里还有明蒂 需要考虑!我要和你说的是:我们肯定就是他干的吗?告诉我,你能肯定吗?不,你不能, 娄。因此你知道我还要跟你说什么吗?就在劫案发生的时候,我在我外甥的烧烤聚会上看到 了 这个尼克。妈的,所有人都看到他当时在和明蒂说话。那我就琢磨了,对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在劫案发生的时候尼克•帕伦伯正在我外甥的烧烤聚会上,那他跑到米姆舅舅的杂 货铺去干什么呢?”
“干什么啊,斯卡利先生?”娄问道。
“什么也不干!什么事情也没干!因为这个傻瓜当时根本就不在那个杂货铺里!我都解释清 楚了吗?”
“非常清楚,斯卡利先生。”
“很好。现在,我们还必须向米姆舅舅解释清楚。”萨尔舅舅说。
“对不起,斯卡利先生,”娄说道,他把酒杯倒满,酒水一直到了杯沿,“我不是想冒犯您 ,但是我不明白……您说我们必须解释清楚是什么意思?”
“娄,娄,我现在非常需要让事情马上平息下来……问题很敏感,我不能派我的手下去米姆 舅舅那里。我和警察局是有关系,但是那个混蛋索尼诺也和警察有关系。米姆舅舅是个 老实人,你想如果警察或者索尼诺恐吓威胁他,他肯定跟他们告密说我的手下曾经威胁过他 ……所以现在我必须把自己隐藏起来……因此,你要帮我这个忙,去米姆舅舅那里走一趟, 他不知道是我派你去的,这样就都安排妥当了,即使他想告密也告不出什么了。”
娄把脚从写字台上撤下来,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双手插在口袋里。
“斯卡利先生,”他突然转身说道,“对于我来说,在处理这样一件棘手的事情的时候您能 想到我,这是我的荣幸……”
“我必须让你的爷爷知道,你真的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真的……不错的小伙子,这么懂事… …但是我不希望,”萨尔舅舅说,“不希望这个心虚的尼克——尽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虚 ,既然他当时是和我们一起在烧烤聚会上的——受到惊吓,然后逃跑。妈的,这个嗑药的 混蛋 ,所有沾毒品的都他妈的神经质,胆子都小。你想,如果这个可怜的家伙跑了,警察会怎么 看我?如果他跑了,结果就是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干的,那警察就急了,他们找到我,对我说 :‘老斯卡利,您外甥的邻居把一个宪兵队长给宰了,这种事情您都不知道吗?那我们只能 说您管理不好您家里的事情,就像个只会乱叫的母鸡!总之,娄,我们必须把狗牵好,小 心行事!因此我需要你盯紧这个尼克,最起码到我们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为止,或者到我们让 他明白他并没有任何理由逃跑为止。”
“我的爷爷也这么说过,”娄说道。
“把狗牵好?”萨尔舅舅说。“这是我舅舅说的……在他打猎往猎枪里装火药的时候。”
“不是……只会乱叫的母鸡……”娄说。“斯卡利先生,我要如何才能认识这个尼克呢?”
“托尼正在准备一个订婚烧烤聚会,”萨尔舅舅说,“这个地界里的人都会永远记住这次聚 会的 。尼克•帕伦伯被邀请了,要知道订婚的人就是他。你也被邀请了,娄。托尼已经着手准备 了!不用担心,那里少不了杜松子酒!”
嘉斯敏在那个红色
房间里呆了半个小时
嘉斯敏在“政治和散文”书店的那个红色房间里呆了半个小时,这个书店是那个老色鬼 利文先生开的。此刻,嘉斯敏真是不想听弗兰克在那里唠叨。
“嘉斯敏,”弗兰克•艾拉说,“你知道你看书的时候,就跟美朵•索布拉诺一模一样。是 不是这样,查兹,她跟托尼和卡梅拉的女儿一模一样?”
“美朵•索布拉诺第二。”查兹说。
嘉斯敏在书页上折了个角,接着读那本该死的《西西里岛全指南》。她得到这本书的代价是 和老色鬼利文上床。当她向他询问有关西西里详细的旅游指 南的时候,这个老色鬼(戴着怪物一样的教士的发圈,长发留在耳朵后面,就像两把刷马桶 的小刷子)拿出了一打书:《西西里午夜》、《你好,西西里》、《甜蜜西西里》、《在西 西里》,以及其他的这方面的书。然后他对她说还有一些在那个红色房间里,“罕用书存放 区”:二乘三米的堆满了破纸和灰尘的地方,生锈的书架子,还有一张坏得不像样子的书桌 。利文拿着书,从背后递给她。每次干什么事情都要跟男人搞一搞,就如她的妈妈,安•瓜 达西奥内说。总之,最后嘉斯敏胳膊下夹着两本书离开了书店:达米安•曼多拉写的《你 好,西西里》,这本书介绍了一种用南瓜和蚕豆做的面食,橄榄油以及驴蹄草,非常适合安 ,另外一本《全指南》,她现在正念给弗兰克听。
“广场周围的建筑赋予了这座广场和谐的巴罗克式外貌。中心是大象喷泉,城市的象征,它 和南面比较隐秘的建于十九世纪的阿梅纳诺喷泉一起,与基耶里奇和帕尔多家族的小楼相映 成趣,构成了城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嘉斯敏,”弗兰克说,“你不是真的跟美朵一个学校毕业的吧!妈的!谁他妈的管西西里 的巴罗克啊!接着往下读别的,快!”
嘉斯敏很生气,舔了舔右手的中指,随便翻过去二十多页,然后接着读:“她的最值得纪念 的市民有乔瓦尼•维尔加,开始时热心于各种爱国主义事业,接着进行文学创作,他的作品 富于感情和浪漫色彩……”
富于感情和浪漫色彩?弗兰克脑子里突然隐约闪现了什么。
“1871年,”嘉斯敏接着读,“《夜莺的故事》在米兰出版,一下子获得了成功。这部小说 开始的时候,1870年,是在《精品》杂志上进行连载……”
《精品》杂志!夜莺的故事!弗兰克高兴得都快晕倒了。
“查兹,”他说,“你还记得则菲雷利的电影《夜莺的故事》吗?”
“谁是则菲雷利,弗兰克?”查兹说,“特兰特的朋友吗?”
“嗯,我们可以这么说,”弗兰克非常高兴地说,“可以这么说。”
一个小时过去了,格蕾塔还是满腹疑惑,嘴里发着嗯嗯的声音。弗兰克的要求真是太奇怪了 。如果她说她不感到……震惊——没错,“震惊”是很准确的一个词——那肯定是谎话。弗 兰克,真的,他从来没有在电话里这么热情过。真的……不只是在电话里。弗兰克事实上并 不是那种被别人称为热情的人。再说了,就他那张总是阴沉的脸,谁能说他热情啊?他妈妈 也不会,这是肯定的!谁知道弗兰克的妈妈长什么样子,没准她也总是拉长着脸!但无论如 何,很明显,格蕾塔肯定是会去意大利了!上帝,居然是去参加莱昂纳多•特兰特的电影首 映式!嗯……但是……总之是……弗兰克太奇怪了。很明显他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不是 要她平时提供那个小“服务”,因为得到这个“服务”,他从来不会这么客气。那么是?嗯 。担心的就是这个。她担心的是像弗兰克这样的一个男人终于想清楚了。对于几乎所有的男 人来说,那个时刻都会到来的:到了一定年龄之后,他们想结婚成家了。跟其他某个女人… …很明显!弗兰克爱上了某个长得像龙虾一样的臭女人,他带她去意大利只是要让她感到嫉 妒。就是这么回事。像弗兰克这样的人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说出那些甜言蜜语。很明显。
娄在帕齐尼大街
娄在帕齐尼大街,这是他熟悉的一个市集:中国餐馆的一个红漆木塔,一个蔬菜水果摊,一 家卖鱼的,一家酒吧,一家肉铺,一家格调高雅的化妆品店,一家刀具店。但却找不到任何 米姆舅舅的铺子的痕迹。
娄又瞧了一眼萨尔舅舅给他的照片。
托尼,这个理发师正注视着,温柔地注视着那个叫尼克的家伙,娄甚至觉得太温柔了,这眼 神就和娄在纽约参加最后一次派对时风度翩翩的约翰•裘弗雷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裘弗雷 家有名的败家子。
而那个叫尼克的家伙的脸,虽然在努力配合托尼,但效果却很差。他的表情做作得夸张。娄 模仿了一下。
娄重新把照片放到口袋里,朝那家刀具店走去。
每次塔诺下午睡醒之后,都会去米姆舅舅那里帮忙,反正下午的时候米姆舅舅那里一个顾客 也不会有。米姆舅舅卖的是那些人们不会想到在下午去购买的东西,当然除非紧急情况,比 如橡皮膏或者酒精之类的。于是塔诺到了他那里,坐到板凳上,然后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弄掉 几样东西。这是因为随着夜幕的落下,米姆舅舅也躺下了,在椅子上慢慢往下滑。由于塔诺 觉得把一个熟睡的人叫醒很不好,没准人家还会生气,所以他就把什么东西弄到地上。听到 这个声音米姆舅舅先是吓一跳,然后就会站起来,开灯。
塔诺点点头。
白天时,刀具店在灯光下好像是一个解剖尸体的房间。娄漫不经心地和售货员打了招呼,然 后开始看那些摆出来的商品。十几件可折叠的刀具有顺序地摆放在货架上,还附有手写的价 格牌。和美国不一样,这里没有那种带锯齿的刀,半米长,刀柄里面还有急救工具包,也没 有那种看上去很夸张的铁拳套,它就是为得克萨斯州或者阿肯色州那些精神有问题的人准备 的,或者是为曼哈顿那些变态杀手准备的。但是这里有手柄镶嵌得很精美的小刀,还有那种 实用的、样子看上去不是很夸张的铁拳套。
“能为您效劳吗?”娄转过头,发现那个售货员其实不是售货员。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须后 水的气味,差不多五十岁上下,穿着过分考究,跟周边的环境不配套。看他的脸应该是店 主,脸上还有疤痕。一时间,娄觉得这样一家店就是他一直想找的那种店。
娄瞧瞧四周,然后盯着那张刀疤脸,说:“您这有嫁接刀吗?”
每次开灯,米姆舅舅都会眯起眼睛,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事实上,每次开灯,米姆舅 舅都会听到嗡嗡声。他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灯丝在响,还是睡醒的苍蝇,或者是其他什么东 西。他总是用眼神询问塔诺,塔诺也眯起眼睛,集中注意力听,然后,作为一个诚实的人, 他 摇头说什么也没听见。听到这个答案,米姆舅舅看着他,就好像塔诺是地球上头一号游手好 闲的懒人。然后他回到柜台前,拿起杂志,他是不会和一个听不到嗡嗡声的人讲话的。杂志 总 是同样一本:最初的那种轮转凹版彩印杂志,里面都是图片。米姆舅舅非常喜欢那些图片, 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去买另外一本。
刀疤脸上露出了笑容。“跟我来,”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把里面的东西弄得叮当乱响。他走 到柜台后面,弯下腰,捧着一个盖着绒布的抽屉站了起来。里面都是嫁接刀,样式就像是珠 宝首饰。
“很好,”娄正看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店主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很喜欢嫁接刀,真 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只中意那种带尖的刀。你去跟他们说,刀尖什么用也没有。我一直就说 :干什么事情,用不带尖的刀都会比用带尖的刀干得更漂亮。你瞧,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事 情就是这样:刀尖什么用也没有。”
娄手上拿着一把刀,抬起头,用疑惑的眼光盯着他。
“我的意思是说,你难道是去打猎吗?带尖的刀有他妈什么用啊!如果你想杀死只兔子的话 ,不是有猎枪吗?刀只是用来剥它的皮的,如果你用带尖的刀剥,那会有扎伤自己的危险, 不是吗?你可能会对我说:‘带尖的刀可以用来致命一击,这你就错了!从来就没看到过 行家用刀杀兔子的。要知道兔子是会咬人的,如果它没被捅死的话,它上来就是一口。你要 知道被兔子咬一口可是很危险的……你想杀兔子吗?拿把猎枪,直接把它脑浆轰出来。刀是 用来干别的事情的,而在干这些别的事情的时候,刀尖一点用处也没有。”
娄看着他。“我明白,”他说,重新又看着那些商品。
刀疤脸点点头,好像在说:你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了。然后他补充说:“ 但是现 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没有人跟他们解释这些。他们去打猎,然后弄得一塌糊涂。 以前的时候,是有人给你解释这些事情的,”他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脸。
“我要这把,不用包了。”
这把刀的刀柄上镶着珍珠母,白色闪闪发亮,就像他爷爷的头发一样。
“听着,”娄一边付钱一边说,“我还需要买刮胡泡,这附近有没有卖这种东西的地方?”
“怎么没有!在边上,米姆舅舅那里。店门就像个小山洞,也没有门脸,但是在那里刮胡泡 你是肯定买得到的,各种牌子的都有。”
娄再次来到大街上的时候,从米姆舅舅的铺子里发出微弱的黄光。店门夹在刀具店和化妆品 店中间,是一扇镶着玻璃的木门。
娄大步跨了进去。
“您好,请在外面等候,我一会来招呼……”米姆舅舅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娄已经进来了 。他站在柜台前面,两只手插在雨衣的口袋里,眼睛盯着米姆。
“还需要些橡皮膏,卖得太快了,”他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娄转过身,看到塔诺坐在板凳 上,缩着身子对着一个装满了各种洗涤剂的铁货架。ァ拔乙丫跟您说了,请在外面等候, 没看见现在有其他人在吗?”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无所谓,”塔诺很客气地说。
“不,等等,”米姆舅舅说,他做生意的时候是讲原则的,“这是个原则问题,如果我说需 要排队等候的话,理由肯定是有的,不是吗?现在请您出去,然后等我叫您时,您再开门进 来。我们把这里安排好,然后……然后马上招呼您。”
娄一只手摸着脸,走了出去。
刀具店的老板正在门口抽烟。看到娄的时候,他客气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抽他 的烟。
娄皱了皱眉头。
从米姆舅舅的铺子里传出好像是地铁经过的声音。然后他听到米姆舅舅喊道:“妈的,我早 就知道了!”
刀具店老板摊了摊双臂,又接着抽烟。
娄皱了皱眉,咬了咬牙。
米姆从门口出来,说:“来吧,进来,我把塔诺弄到男士用品货架那里了。”
刀具店老板对着米姆舅舅微微点头,以示问候。
米姆舅舅也问候了他。“你知道,就是那个死过人的地方,”他表情平和地说道。
刀具店老板摊开双臂,好像在说:咱们能怎么办。
米姆舅舅点点头,好像是说:就只能这样了!然后跟在娄的后面进了铺子。
塔诺从男士用品货架那边探出头,对娄说:“晚上好!”好像刚才没有看到过他一样。
米姆用眼神让他闭嘴。塔诺漫不经心地开始检查那些须后水。
“那么,您需要什么样的橡皮膏?”米姆舅舅一边戴上眼镜一边说道。
塔诺看着须后水,点点头。
娄从口袋里掏出嫁接刀,放到柜台上。然后拿出相片,放在刀旁边。
米姆舅舅看看刀,看看照片,又看看娄,拿出了那把石弓。
娄皱皱眉,一只手摸着脸。
塔诺手里的须后水掉到了地上。
“武器店老板说这把石弓原本是用来杀老鼠的,但不是很可信,因为用这个东西杀老鼠,你 首先要把老鼠都关到角落里,而杀老鼠最难的地方正在于此,”米姆舅舅说。
“你认识照片上的家伙吗?”娄说道,好像根本没看到那把石弓。
米姆舅舅看看娄,仍旧举着石弓,看了一眼照片。“当然认识,托尼,那个剪头发的。”
“对,是托尼,理发师,我也认识,”塔诺说。
米姆舅舅狠狠地瞪了塔诺一眼。
“托尼……”塔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看着四周。
“不是他,另外一个,”娄说道。
米姆舅舅抬了抬眉毛。他又瞧了一眼照片。“不认识,”他说,“另一个我不认识。你他妈 的是谁?”
“好问题,”娄说。“此时此刻,我就是一个来给您些建议的人。”
“我可以看看吗,看看我是不是认识……”塔诺说。
“你闭嘴,你也不认识,”米姆舅舅说。
塔诺看看四周。
“什么……建议?说吧?”米姆舅舅说。
“如果碰巧别人问了您同样的问题,您应该像刚才一样回答他们。听明白了吗?”
“嗯……”米姆舅舅眯起眼睛。“但是如果我记起了这个人,记起了我曾经看到过他的话… …”
“那将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
娄想了想,说:“因为照片上这个家伙,在您被抢的时候,他正在托尼家的烧烤聚会上,所 以您从来没有见过他。”
“啊,是这样,”米姆舅舅说。
“没错,”娄说。
“没错,”塔诺说。
“都听明白了吗?”娄问道。
“明白是明白了,”米姆舅舅说,放下了石弓。“但问题不是这个。”
“不是?”娄说。
“不是,”米姆舅舅说。他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盘起胳膊,说:“听着,咱们就明人不说 暗话了,好吗?”
塔诺点点头。
“暗话?”娄说。
“总之就是咱们得把话说清楚!”米姆舅舅说。
“好的,说清楚!”娄说。
“好,那么,第一点,”米姆舅舅伸出大拇指。“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你们是怎样一个工作 程序了。曾经我们都明白一些事情,日子过得也算安稳。而现在你们把我们搞糊涂了。之前 你们不让我们付钱,然后你们抢了我,现在又来威胁我!你看,我白头发都有啦!我是个爱 好和平的人,只想安稳地做自己的生意。还有,你们难道现在跟警察已经没有联系了吗?老 天啊,你们曾经组织安排得非常好,受人尊重,而且做的蠢事也少得多。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呢?警察派人过来让我画嫌疑犯的样子,我就画了个炉子上煮面用的平底锅。”
“炉子上煮面的平底锅?”
“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么和他说的。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当时我脸上还挂着喷出来的宪兵队 长的脑浆,凶手的脸就像是平底锅一样。就算我真的看清楚了,你们觉得我会把一个轰掉了 宪兵队长脑袋的人的名字说出来吗?”
塔诺摇摇头,好像说肯定不会。
“第二点,”米姆舅舅又伸出食指。用同一根指头按下按钮,打开了自动收款机,像平常一 样,它弹开时发出了“当当”的声音。
“这些机器都他妈的是谁做的,”他说,“就因为这个声音,每次找钱的时候都可能会被弄 得满身是血!”然后叹了口气。他慢慢地抓起一叠钞票,用舌头舔舔大拇指和食指,开始数 钱。一,二,三,四,五……十五。
“拿着,这是一百五十欧元。考虑到生意状况、位置、地段、顾客,以及所有你们会考虑到 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数很合理。现在请您帮我个忙,拿着这些欧元,把它们带给派你来这里 的人。然后,下个月准时,您再过来,我再给您。告诉那个派你过来的人,米姆舅舅很高兴 掏这个钱!只要你们能让我太平。我都解释清楚了吗?”
塔诺咳嗽了一声。
“那么,我都解释清楚了吗?”
塔诺又咳嗽了一声。
米姆舅舅看着他。
“考西莫……”塔诺说。
“哦,对了,没错。”他又开始数,把另外十五张十欧元的钞票放在了柜台上。“跟刚才的 话一样,这些钱是对面酒吧的,考西莫的酒吧,您记清楚了,考—西—莫。下个月您可以直 接去他那里,我负责通知他。”
娄看看这些钱。点点头。他把钱、照片、小刀一齐装进口袋。
“那么,我们之间没事情了吧?”米姆舅舅说。
娄点点头。
“您想要这把石弓吗?我送给您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了。”
娄看看他。
然后他说:“多谢,帮我包起来吧。”
在宾馆大厅,乔尔吉诺
先生大声地嘬着一杯杏仁露
在宾馆大厅,乔尔吉诺先生大声地嘬着一杯杏仁露。他不时地扶一扶太阳眼镜。他每喝 一口 身子都要靠到拐杖上,把杯子放下的时候干枯的手直哆嗦。身边的两个手下小心注意着,不 让杏仁露洒出来。
“维琴佐在哪?”他说。
两个手下互相看着。“乔尔吉诺先生,维琴佐已经被确定是警察派来的卧底,您不记得了吗 ?”
乔尔吉诺•法瓦洛塔点点头。“我们把他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吗?”
两个手下又互相看着。“屠杀家人的维琴佐”,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因为十三岁的时候他就 把刀捅进了他父母和兄弟的肚子里,他从来没结过婚,在世上是孤单一人。“当然了,乔尔 吉诺先生,您不用担心。”
乔尔吉诺先生点点头,拿起杏仁露,喝了一小口,颤抖着手放下杯子。
两个手下探身向前,小心注意那杯子。这次也没有洒到外面。
乔尔吉诺先生把拐杖夹在两腿之间,两只手扶在拐杖上面。
恩奇诺把车停在了埃特纳大街上贝里尼花园附近的中央公园宾馆前面。这里其实是行人安全 岛,但是萨尔•斯卡利的梅赛德斯可以在这里停车。恩奇诺下了车,绕到车子另一边,给萨 尔舅舅开了车门。
萨尔舅舅下车,把外套扣好,戴上太阳镜,走进宾馆。
和大人物见面时要单独前往,身边不能带任何手下,这样显得很有规矩。
萨尔舅舅欠乔尔吉诺•法瓦洛塔太多了。
乔尔吉诺•法瓦洛塔生在特拉帕尼,但是很小就搬到了卡塔尼亚,就是他建议萨尔舅舅砍了 阿尔菲奥的脑袋的。在萨尔舅舅之前的老大米姆•阿肖拉认为是瓦卡鲁佐家族干的这件事, 当瓦卡鲁佐要找萨尔舅舅算账的时候,也是他支持了萨尔舅舅。乔尔吉诺掺在中间,瓦卡鲁 佐家族也只能低头。实际上乔尔吉诺很爱萨尔•斯卡利。几年后,因为听到传言,说玛扎梅 米的纳塔列•因贝里泽里对自己十分不敬,出于年轻人的一时冲动,乔尔吉诺叫人把他给宰 了,他却没有考虑到因贝里泽里是和波扎洛的瓜雷拉家族有关联的,而瓜雷拉家族又和圣• 维托•洛•卡波的古洛塔家族有联系,因此卡米内•古洛塔下令杀死乔尔吉诺•法瓦洛塔。 ナ侨尔•斯卡利,年轻的萨尔,解决了这个问题。
萨尔舅舅在那波利结识了齐洛•拉•布鲁纳,他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美国有亲戚。齐 洛•拉•布鲁纳派人去卡米内•古洛塔那跟他说“纳塔列•因贝里泽里是我们杀的”,因为 他和塞克迪里亚诺同盟相勾结。卡米┠•古洛塔知道了之后,派人告诉齐洛•拉•布鲁 纳, 说纳塔列•因贝里泽里连塞克迪里亚诺同盟是个什么鸟东西都不知道。齐洛•拉•布鲁纳高 高在上,派人跟卡米内•古洛塔说:“不好意思,卡米内先生,那就意味着是我们搞错了。 ”
卡米内•古洛塔也只能闭嘴。
作为回报,乔尔吉诺•法瓦洛塔必须帮着拉•布鲁纳家族打点意大利北部的十几宗生意,而 且和萨尔•斯卡利一起帮着拉•布鲁纳家族打理弗切拉以及美国的生意。
在宾馆的酒吧里,萨尔舅舅看到了那三个人,他满怀敬意地走了过去。会面定在宾馆里是因 为这是规矩。乔尔吉诺需要在公开场合召见萨尔舅舅,然后在处理宪兵队长的事情上给他一 些建议。做这些事情不可以把萨尔舅舅召到自己家里,不能让一个受邀前来拜会的客人受到 威胁,其实倒应该是他到萨尔舅舅那里。不可以去家里还因为那里有家人,有小孩子。
“乔尔吉诺先生,”萨尔舅舅说,“我来了。”
他站在那里,等着指示。
乔尔吉诺一动不动。
一个手下凑到乔尔吉诺耳边,低声对他说:“萨尔•斯卡利来拜会您了。”
乔尔吉诺一惊。
“图鲁则多在吗?”
“我在这,乔尔吉诺先生!”
“他在这。”手下说。
“为什么不让他坐下呢?”乔尔吉诺对手下说。
手下对萨尔舅舅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坐下了。
萨尔舅舅坐下来,眼睛看着周围。
“听说图鲁则多干了件蠢事,是真的吗?”乔尔吉诺对他右边的一个手下说。
“是真的,乔尔吉诺先生,一件蠢事!”萨尔舅舅说。
“是真的,他跟我说是真的。”乔尔吉诺说。然后他转过来对着左边的一个手下说:“我是 不是总是说,如果干了蠢事就要想办法补救?”
“是的。”手下肯定地说。
“是的!”萨尔舅舅说。
乔尔吉诺点点头,然后转过来对着右边的手下。“我了解图鲁则多,如果他干了蠢事,需要 给他一些时间来补救。他脑子很好用,所以我相信这个礼拜之内问题就会解决的。还有一个 原因就是下个礼拜我要来城里结束一笔买卖,我需要一切都干干净净的。”他张嘴笑着说, 嘴里的牙都掉光了,“还好图鲁则多的脑子好用,不然我就难办了!”
手下对着萨尔舅舅说:“乔尔吉诺先生相信在这个礼拜之内您会把问题解决。”
“你跟乔尔吉诺先生说,萨尔•斯卡利已经把问题解决了。”萨尔舅舅说。
“萨尔•斯卡利说问题已经……”
“我听到了,你们以为我聋了吗?”乔尔吉诺说。“你们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年轻人?你 们 听到了吗?图鲁则多已经把问题解决了。现在我要他坐过来,跟我讲是怎么一回事。”然后 他抓着左边手下的胳膊说:“如果图鲁则多说问题解决了,那就是解决了。如果一个人说问 题解决了而事实上并非如此,那他是想干什么呢?”
两个手下互相看着,然后摘下墨镜,一句话没说,走了出去。
就剩下两个人,萨尔舅舅坐到了乔尔吉诺身边的椅子上。
“图鲁则多,跟我说说吧!”乔尔吉诺说。
“一切都办妥了,”萨尔舅舅说,“就像您要求的那样。今天晚上肖荻诺家的小孙子会认识 那个吸毒的蠢货。他已经去过米姆舅舅那里了,也威胁了他……这样,就像您要求的那样, 我们就等于告诉警察那边,让他们知道这个美国佬想跟萨尔•斯卡利作对,他不管那个吸毒 的蠢货,却把杀人嫌疑归到无意间经过米姆舅舅铺子的我的两个手下身上!实际上,是他开 始的时候想让我在警察那里出丑,因此……这叫因果报应……”
“自己捅了自己的屁股!”乔尔吉诺说。“要记住,一切都要在下个礼拜之前弄妥,到时候 拉•布鲁纳家的人会从美国给我们寄包裹来,我们要负责发送。”
老娄•肖荻诺一段时
间前还住在布鲁克林
老娄•肖荻诺一段时间前还住在布鲁克林。现在他在新泽西有了一幢漂亮的房子,墙上 挂着 齐里克画的马,客厅一架大钢琴,花园里有很多手下,从头到脚着装整齐。但是,自从离开 了布鲁克林,老娄就一刻不得闲。在布鲁克林有他的邻居凯瑟琳和查尔斯•斯科塞斯,他们 总是向人夸耀他们的儿子。那里有他所有的梦,所有的经历。记得有一次,天啊,米内利本 人居然亲自过来敲他的家门。娄觉得他身上香水味道太重了,那时候娄是一个心中满是美好 憧憬的小伙子,但是他已经知道如何第一眼就分辨出一个无能的人。他陪着他一起去了一个 派对,这是冈比诺的命令,为了保护他,使他免受意外的伤害。老天,真是隆重的派对啊! 所有人都来了!玛里琳,乔,尤其是还有他:了不起的弗兰克,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有种的家 伙!老娄•肖荻诺曾经向所有人讲过当时发生的事情。他向弗兰克•斯纳特拉要一支烟,弗 兰克说:“嘿,伙计,我可没烟!”娄说:“没关系,弗兰克。”弗兰克说:“嘿,伙计,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娄•肖荻诺。”弗兰克说:“等一下,娄。”然后消失了,再回 来的时候他托着一个大银盘子,里面全是烟。老娄之后曾经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相同的一个 故事,是一个傻瓜演员讲的,他一开始认为那个该死的演员是个妓女养的,他剽窃了这个故 事;后来他又一想,觉得妓女养的应该是弗兰克,很有可能是他模仿了演员所说的这个有关 烟的场景。
但是,有关布鲁克林,有关自己的青年时代,老娄尤其记得的是索尔•特兰托。娄和索尔, 当时布鲁克林所有的人都这样称呼他们。索尔•特兰托不仅仅是个朋友,他是他的兄弟,尽 管他不是西西里人,他出生在巴科里,那波利旁边的一个小城。特兰托所有的家人突然想搬 到宾夕法尼亚去住。老娄问索尔:“你去哪里,去他妈放牛吗?”索尔在宾夕法尼亚呆了几 个月,然后又回到了布鲁克林,和娄一起干了些买卖,然后娶了詹妮•塔里娅科佐。只是在 婚礼上——一个美丽的犹太婚礼,所有犹太人的东西都有——娄才发现索尔是个犹太人。 上帝啊,一个出生在那波利边上巴科里的犹太人!但是娄已经对索尔有感情了。他和他感 情那么深,以至于当索尔年纪轻轻就被死神夺走生命之后,娄在暗中帮助詹妮,之后还有詹 妮的儿女,之后是詹妮儿女的儿女,这些人中就包括莱昂纳多,他是索尔的亲孙子,他觉得 把姓的最后一个字母“O”去掉比较好。
当老娄有了用电影来洗钱的念头之后,他自然就想到了莱昂纳多,他想与凯瑟琳和查尔斯的 儿子做一样的事情。这小伙子一开始脑子就坏了,当《乡村之音》的几个傻瓜对他进行了一 番肯定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后来娄明白了,电影和建筑,天才想法!
“莱昂纳多,你宾夕法尼亚那个老处女表妹怎么样了?”在他新泽西的漂亮房子的客厅里, 老娄抿了一口萨洛诺苦杏味酒,里面加了两块冰。莱昂纳多•特兰特过来是要和他讲讲飞船 电影公司发生的事情,他和艾拉的对话,意大利的首映式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下周她将结婚,娄先生!”莱昂纳多说。“在宾夕法尼亚的一个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在放 映《男高音》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鳏夫牙医。”
“我们有时候也能做些好事啊!”老娄说。
“不止一件,娄先生!”莱昂纳多说。“不止一件!我不能想象飞船电影公司居然落到像弗 兰克•艾拉这种混蛋的手里!”
“为什么,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身高一米六的赶时髦的臭胖子,娄先生!”
“我是说……内心……很狂妄……还是很谦虚?”
“要是我爸爸的话,他会用那波利话说他太嫩了,娄先生!”
“所有在中间为老板做事的人都太嫩了,莱昂纳多!你不可以把一个非常专业的人放在 你和最底层为你卖命的手下之间,因为如果那样的话,这位‘专家迟早会把你也挤到最底 层那些手下做事的人中间……那个约翰•拉•布鲁纳可不是个傻瓜,莱昂纳多!弗兰克•艾 拉当然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娄先生,我该怎么办呢?”莱昂纳多羞涩地说。“我必须去意大利吗?”
“嗯……”老娄把酒杯放到沙发右边的小桌子上。“弗兰克•艾拉不能发号施令,他只是执 行命令……如果他想去意大利,那也只是因为约翰•拉•布鲁纳让他这么做……因此……因 此……”
莱昂纳多不说话,等待着。娄把手放到沙发扶手上,嘴里哼唧了几声,用力站了起来。
“因此……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我现在打电话给我在卡塔尼亚的孙子,跟他说咱们俩一 起去意大利!”他说。“在我这盏老油灯烧完之前,我要再看一看罗马和卡塔尼亚。”
雪白的头发,依旧充满活力的蓝色眼睛,眼神仍然坚定有力,他的背直得令人难以相信,在 这样一位老人面前,莱昂纳多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想:我的爷爷也应该是 这 个样子吧!高大,腰板笔直,眼神让你不寒而栗!有种的男人,不像我们这样成天低声下气 的!
而莱昂纳多不知道他的爷爷个子很矮,而且还有些驼背,眼神也很温和,因为在一场火灾中 ,詹妮•塔里娅科佐失去了所有她心爱的索尔的照片。
农乔和阿嘉迪诺忧心忡忡
农乔和阿嘉迪诺忧心忡忡。他们穿着典礼服,当托尼美发店来了诸如嘉普拉太太这样的重 要顾客时,他们总是穿这样的衣服,这是托尼让裁缝按照一部七十年代的科幻电视片中的服 装颜色和样式来缝制的,实际上那部电视片里的演员都很像理发师。
托尼美发厅开在翁贝托大街上,它像一个七十年代夜总会和八十年代巴西舞厅的混合体。 我给你解释一下:萨尔舅舅虽然不管理美发厅的事情,但仍想用它来洗一部分钱。具体方法 是:你在意大利北部的那些店里买建筑装潢材料,那种店里什么都卖,从豹皮斑点沙发到悬 挂在舞厅上方的那种灯光球,付款时在支票上做做手脚。之后你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你自己, 或者卖给另一个其他什么名字的人。你买的越多,洗的钱就越多。也是因为这个,在卡塔尼 亚,那种灯光球的价格都贵得离谱。“托尼,你需要大理石地板吗?”
“舅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个神仙都要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宫殿!大理石地板,妙极了 !”
“杜乔你写上,大理石地板。托尼,你需要陶立克式的柱子吗?”托尼的眼睛亮了。“杜乔 你写上,陶立克式柱子!”
和那部七十年代科幻电视片里的一些人物一样,农乔和阿嘉迪诺也有络腮胡子。阿嘉迪诺穿 着日本人穿的那种木屐,所以大脚趾上的黄色脚毛都露在外面,阿嘉迪诺做健身,因此很高 大,但只是个花架子,正如嘉普拉太太幽默兴致上来的时候所说的。而农乔个子很矮,鞋子 底下的垫足有十五厘米高。
他们忧心忡忡是因为嘉普拉太太的脑袋上已经弄好了洗发膏,她要为今晚的一个政治晚宴做 个发型,但是托尼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我可不认为是纸片出了问题,对吧?”嘉普拉太太担心地说,她大概五十岁上下,保养得 很好,所以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除了声音之外。
“谁?托尼吗?”阿嘉迪诺模糊地问道,眼睛瞄了一眼门外。
“您知道,法尔萨贝拉太太,今天托尼给嘉普拉太太本店的特色服务!”农乔一边为法尔萨 贝拉太太准备洗发水,一边说。
“不错!”法尔萨贝拉太太像一个产妇一样躺在那里,两条腿跷在空中,脚上没穿袜子,农 乔刚刚给她修好脚。为了让趾甲油快点干,农乔在她的脚趾间塞上了棉花团,她脚趾头肿大 的就像是巨大的蜗牛。
托尼美发店的特色服务是根据顾客的服装颜色来用纸片制作头饰。托尼曾经试过用卡塔吉龙 的瓷片、雷托加尼的鹅卵石、陶土管子,但是顾客还是喜欢彩色纸片。
“今天晚上我家有一场政治晚宴,”嘉普拉说,“所以托尼要按照我丈夫所在党派的颜色来 做我的头发。”
“我总是跟塔诺说,”法尔萨贝拉说,“应该去搞政治,如果你懂得如何管理肉铺的话,你 也知道如何管理一个国家。比如布鲁诺•韦斯帕家的那些人,他们连肉多少钱一公斤都不知 道。你们去问问塔诺,问问我的丈夫,多少钱一公斤!说实话,我们卖的肉要稍微贵一点, 因为我们的铺子卖的肉都是从阿根廷进口的……”
“我觉得应该让现在这种严肃的政治变得轻松才是,”嘉普拉太太说。“你们看到了吗,韦 斯帕那边,他们谈论的都是厨房啊、小丫头什么的。而这边呢,老天啊,我们坐下来吃东西 之前,却要先为党派联盟里死掉的人逐个地默哀!”
“为什么?”法尔萨贝拉太太问道,“最近您丈夫的政治同盟里有人被杀了吗?”
“您不看报纸吗?”嘉普拉说。
“我当然看了,但是没有留意!”法尔萨贝拉有些不高兴地说。
“三天前,巴乌利的文化处干事被杀死了。”嘉普拉说。
“哦,这是胡说。这些文化处的干事其实都是饿死的。”法尔萨贝拉说。
“这我可不知道,”嘉普拉说,又重新开始翻报纸。“总之我要把头发染个颜色,这样能轻 松一下气氛。对了,托尼到底来不来了,还是他也被人宰了?”
农乔和阿嘉迪诺互相看着。
托尼忘记下车了。
他的紫红色菲亚特127型轿车就停在离他的美发店不远的地方。他也穿着典礼服,两只手抚 在 包着蓝色长毛绒的方向盘上,呆呆地注视着前方。头顶处反光镜那里垂下一个橡胶做的飞碟 ,散发着香味,晃来晃去。
他正听着比吉斯乐队的《悲剧》。
恩奇诺是个哑巴。他听得见,而且所有发音器官也都正常,但他这一辈子都没开口说过话。 他母亲和他有同样的毛病,他父亲就是因为这才娶的她。而萨尔舅舅让恩奇诺做他的司机也 是由于相同的原因。
于是,今天,当萨尔舅舅说:“他妈的,咱们怎么还停在这里?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去托尼 那里,到美发店去!我知道你是哑巴,但你可不是个聋子!”恩奇诺没法说:“您瞧,您可 什么都没跟我讲过!”他发动汽车,汽车颠簸着出发了,恩奇诺手心都是汗,这不仅是因为 他戴着手套,更重要的原因是每次去托尼那里时,他都会变得有些紧张。
卡梅拉姨妈的白头发在托尼美发店的门口出现了。
阿嘉迪诺和农乔互相看着。“我的上帝啊!”阿嘉迪诺小声说,他在米兰打过工。“这已经 够糟了!”农乔嘀咕,他可从来没离开过卡塔尼亚。
“您好,太太!”阿嘉迪诺勇敢地说道。“见到您真是太意外了!您别跟我说……说……您 终于决定要剪掉这一头白发了!我一直就说它们不适合您!”
卡梅拉看看阿嘉迪诺,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挺着胸径直朝一把椅子走去,坐下来,好像 坐到了宝座上一样。她把提包搂在胸前,说:“第一,我还是位小姐,不是太太;第二,我 是不会弄我的头发的;第三,我来是因为我和我的外甥约好了,他在哪?”
“我也在等他呢,”嘉普拉太太说,“今晚我要参加政治晚宴,而托尼却到现在还没露面。 ”
“亲爱的嘉普拉太太,”卡梅拉姨妈说,“您这个空空的大脑袋上围着毛巾,我都没认出您 来。”
农乔和阿嘉迪诺互相看着。
《悲剧》……
磁带放完了。托尼正准备把磁带翻个面再听,突然好像猛然惊醒一样。“糟糕,”他说道。 他下了车,用钥匙锁了车门,扭着屁股,跑着穿过拥堵的翁贝托大街。
他平静地走进美发店,表情镇定,好像刚从酒吧回来一样。
“大家好。嘉普拉太太,向您致意,”托尼弯下腰,吻了下她的手。“法尔萨贝拉太太,也 向您致意!”他走近法尔萨贝拉太太,但是亲近这个正在晾趾甲油的“产妇”对于他来说太 难了,于是他踮起脚尖,来了个轻盈的原地半转身,走到了卡梅拉姨妈身旁。
“姨妈,你来啦?”
“来了。”
托尼亲吻了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耳边说:“姨妈还好你来了,你知道萨尔舅舅正计划着干一 件事情。我现在就跟你说说这件事。”
“托尼,你刚刚干吗去了?我都等你半个小时了!”嘉普拉说。
“农乔,把纸片拿过来,我们现在给嘉普拉女士做头发。”托尼说。
农乔正在给法尔萨贝拉洗头。他关掉水龙头,走到美发店的后间。
“托尼,”法尔萨贝拉太太说,脑袋还留在洗头池里,“下个礼拜你也给我做一个你们的特 色服务,因为我要去参加市长的晚宴,我们商定好了肉价!和市长本人!”
托尼看看阿嘉迪诺,眼神在对他说:你们两个笨蛋,我就晚来这么几分钟,你们就 让顾客吵起来啦?
阿嘉迪诺把刚才给嘉普拉按摩用的毛巾叠好,避开了托尼的眼神。
“当然了,法尔萨贝拉太太!”托尼说。
“我看这个蠢货市长也活不了多久了!”嘉普拉太太小声说。
“对,就是这里。停车,恩奇诺。你去把我的外甥叫出来。那种又是水又是香波的地方我是 不会进去的!”萨尔舅舅说。
恩奇诺眨眨眼睛,很紧张。他关了汽车发动机,下车,走上人行横道。
农乔从美发店的后间出来,手里拿着几卷彩纸。托尼把它们从农乔手中夺过来:“好了,” 他说,“嘉普拉太太,我现在为您……”
恩奇诺进来了。他紧张地四处看了看,眼神锁定托尼。他像往常一样用大拇指做了个手势。 托尼看看卡梅拉姨妈。卡梅拉姨妈点点头。
“那个……那个……那个……”托尼说,“对了……你们忘记做‘特别护理了!”
阿嘉迪诺看着他。特别护理,特别护理是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托尼把纸卷用力地摔在地上,然后用鞋跟踩在上面。
“你们疯了!完全疯了!你们是想让我把你们扔到面包店,或者……小酒馆里去打杂吗?嘉 普拉太太来了,你们却没有做‘特别护理!这……这太让我吃惊了!现在这样,我出去散 散步,去报摊买一本《名利场》,好让自己平静一下,当我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嘉普拉太 太的‘特别护理已经做好了!太太……太太……您说我应该怎么做。如果您跟我说解雇他 们,我立马就解雇他们!”
托尼看着农乔和阿嘉迪诺,对他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恩奇诺的一只胳膊冲出门去。
“什么是‘特别护理?”嘉普拉太太疑惑地问阿嘉迪诺。
“糟糕,真的,太太,我刚刚忘记了。十分抱歉,昨天有一个酒吧开张,我弄得太晚了,不 是吗农乔?”
“非常漂亮的酒吧,新潮前卫!”
“农乔,我们马上来做特别护理!”
“什么是特别护理?”法尔萨贝拉太太刚刚在洗头池边睡醒。
“一个特别的东西,太太!”
“那给我也做一个!”
“当然了,您不用担心。”
恩奇诺把托尼带到车子旁边,就好像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子一样。托尼走一步身体就晃 一下,再走一步,又似乎感到头晕目眩。到了车子旁,恩奇诺打开车门,让他进去。
“谢谢,”托尼说着坐到萨尔舅舅身边。
萨尔舅舅瞧了他一眼,然后又重新望着车窗外:“我路过。”
托尼雇用农乔和阿嘉迪诺的那天,萨尔舅舅就路过,然后跟他说在圣•贝里洛,同性恋就混 迹在妓女中间,“你要看清楚他们的车是停在哪排的!总之,这帮人都做了手术,你在报纸 上不也看到的吗?”托尼开始出汗了。“可是舅舅,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事情啊?”“聊天 嘛,不是吗?”萨尔舅舅说。“对了,你的那两个新伙计,他们在谈恋爱吗?”托尼感觉血 糖一下子低了下来。萨尔舅舅是真的想知道一下,因为他的一个美国朋友曾经跟他说过,这 种 小店里的男孩们总是被撮合谈恋爱或者结婚,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更安心地工作了。但是托尼 可不知道这些,因此,“不!”他喊道。“他们没谈恋爱!”
“你路过这里太好了,舅舅!”托尼现在在说。
萨尔舅舅点点头。当然好了。“听着,你还记得尼克吗?”
托尼没说话。
萨尔舅舅还是继续望着车窗外。“我已经想过了,”他说。
“啊,”托尼说。
“我决定原谅他。”
“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
托尼摇摇头。
“因为,”萨尔回头看着他说,“他让全家人很没面子。不只是我,或者你!全家人,让全 家人都没面子。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干的,你说,什么时候你能见到斯卡利全家人聚在 一起?在托尼家烧烤的时候。而这个混蛋就在所有客人面前让咱们全家人颜面尽失!” ァ翱墒蔷司恕…你看……”
“闭嘴,”萨尔舅舅说。“现在我被迫要原谅他。或者杀了他。你选哪个,托尼?”
托尼不说话,眼神很迷茫。
“根本就是个没用的问题,对吧,托尼?”萨尔舅舅说。“因为你很爱这个混蛋……甚至我 敢肯定,如果让他和咱们家结亲戚的话你会非常高兴的,对吗?如果我说错了,纠正我!”
托尼不说话。他的表情就是那种在琢磨自己事情时的表情,就好像一直对自己喋喋不休地重 复:我血糖低,不舒服,所以,求您了,别再说了!
“他妈的,托尼,”萨尔舅舅说,“别惹我生气啊。我跟你说如果我说错了纠正我,难道你 真的他妈的认为我说错了?”
“没有,萨尔舅舅……只是我血糖低……”
“谁管你血糖低不低啊,托尼!”萨尔舅舅说。“这里现在已经一团糟了!”
“没错,萨尔舅舅,”托尼说,“我很喜欢尼克,如果他能和我们结亲戚的话我会很高兴… …”
“很好,托尼。很好!你说服了我!明天晚上你准备一个烧烤聚会,我们看看尼克和明蒂的 眼睛会不会对上!”
“我只……邀请尼克和明蒂两个人吗?”托尼说。
“托尼啊托尼!你不止血糖低,智商也低!你要邀请所有人!所有人!妈的,真不知道拿你 们这些外甥们怎么办!”萨尔舅舅说。
在托尼美发店里,阿嘉迪诺正在郑重其事地表明拍马屁并不是为了奉承某人,而是为了使隐 藏着的某些东西暴露出来。你知道,很多东西。比如说,在你看来,萨尔舅舅为什么总是 那样表现……阿嘉迪诺一边说一边弄着蒸馏水,就好像是在弄一杯饮料一样:“卡梅拉小姐 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对吧,小姐?她喜欢留着白发,这就是智慧的象征,对吧,小姐?但是 …… 我觉得在西西里同时住着许多有着完全不同背景的人,这样挺好的。你说对吗,农乔?”
农乔激动地点点头。
“一个像卡梅拉小姐这样如此……高傲地守卫着传统的女人,这么说对吧,嘉普拉太太?而 像您,则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不受束缚的,充满活力的……”阿嘉迪诺的形容词已经 用光了。
“……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在社会中交际自如,还有政治头脑!”农乔接着说,脸憋得通 红。
“我们也不能忘了,像您这样的一位夫人,”阿嘉迪诺说,“法尔萨贝拉太太,像您这样的 一个女人,一个……一个……”
法尔萨贝拉的脑袋从洗头池里抬起来,很好奇他会说什么。
“没错,就是……”阿嘉迪诺看着农乔。农乔也看着阿嘉迪诺。
托尼进来了。他脸色苍白,流着汗,喘着粗气,浑身颤抖,胳膊下面夹着一本《名利场》。 “你在做‘特别护理吗?”
“托尼,一切顺利,我做完了!”
“很好!阿嘉迪诺,帮我个忙,去给我弄杯水来。”
“加些糖,”卡梅拉姨妈说。“托尼,一切都好吗?”
“都好,都好,姨妈,”托尼一边给嘉普拉弄头发,一边说。
“你要和我说什么吗?”
阿嘉迪诺倒了一杯水,加了糖,递给托尼。托尼把水喝下,叹口气,说:“我买《名利场》 的时候碰到了萨尔舅舅。他对我说:‘托尼,明天晚上你准备个烧烤聚会吧?把尼克和明蒂 也叫过来。”
“尼克和明蒂?”卡梅拉说。
托尼点点头。“没错……尼克和明蒂……你还记得尼克吧,姨妈?”
卡梅拉的表情在说:怎么会不记得。
托尼看看卡梅拉姨妈。卡梅拉姨妈看透了托尼的心思。“发型由你来负责,”她说。
“可是,姨妈……”
“我就来负责衣服吧。”
“可是,姨妈……”
“闭嘴,记住了:你一定要让她有个为人妻子的模样!”
萨尔舅舅很高兴
“萨尔舅舅很高兴邀请各位来参加明天的烧烤聚会。明蒂想把尼克•帕伦伯,她的未婚夫, 介绍给所有的家人和朋友认识。”托尼说道。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了邀请。在即将到来的烧烤 聚会的前一天晚上,那将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烧烤聚会……所有人都会来的……高贵 的客人 ,家人团聚,音乐,稍显昏暗的灯光,亲密而又轻松的气氛……真的会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烧 烤聚会,托尼琢磨着,他站在房前的台阶上,从这里可以看清整个花园。他穿着浅 紫色 印度纱衬衫,衣角从扎紧的裤腰里露出来。托尼最后吸了一口他一天中的第三根薄荷烟,然 后走到花园里去迎接萨尔舅舅的广告文字撰稿人,那吃杏仁面而食物中毒的美国人。
“你肯定我现在的样子够让人讨厌了吗?”在花园的一角,明蒂问卡梅拉姨妈。
明蒂现在穿的衣服,是她妈妈按照卡梅拉姨妈特意为这个场合选出的纸样做的:皱泡,腰带 ,花边,头发做的是家庭主妇的发型,非常蓬松,好像脑袋比原来大了四倍。
“不用担心啦,明蒂,我了解男人。”卡梅拉姨妈说。
为了一直不结婚,卡梅拉想出了一个天才的办法:没结婚但要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个有夫之妇 ,这样,男人看了就不感兴趣了,以后一直也不会有兴趣。
自从怀疑萨尔舅舅杀了自己的父亲,明蒂就决定也像卡梅拉姨妈一样不结婚:她不 敢 肯定凶手就是萨尔舅舅,但是,想来想去,她得出的结论是,即使不是他杀的,也极有可能 是他杀的,而她,在这样一个可能是亲舅舅把自己亲生父亲干掉的世界里,她不想和任何人 发生关系。“姨妈,我已经原谅所有的人了,”有一天她说,“但我想一直单身,因为如果 我结了婚,而且不幸再生了个小孩的话,我一定会拿起机枪,把所有的东西扫个干净。”
卡梅拉姨妈知道明蒂不是在说笑。同样的想法她在四十年前也曾经有过。
瓦伦蒂娜坐在花园另一边的柳条椅上:红色唇膏,深色长裤,桃色衬衫,彩色软皮鞋,跷起 一条腿,眼神很焦虑。她旁边,罗希正努力不刮坏自己的丝袜。她晃来晃去,试图找到一个 合适的姿势,她每动一下,裙子都会向上缩一点。
“真是的,是谁跟托尼说柳条椅别致的?”
“你就非得穿得像洛丽塔一样吗?”瓦伦蒂娜说。
罗希笑了,她很喜欢这种说法。
“听着,我跟史蒂夫说过,说我有一个心碎的表姐。他说如果我允许的话,他可以介绍白蛋 糕乐队的主唱给你认识。但是,你的样子应该再……再……你为什么不借点秦恰的东西来穿 呢?”
“是啊,我现在就穿成妓女的样子,像秦恰一样,然后和……白蛋糕乐队的主唱出去。”瓦 伦蒂娜说。
“没错!”罗希说。“就是要有那种很暧昧,又很漠视的感觉。”
“漠视?”瓦伦蒂娜说。
“对……就是好像你什么都不在乎,”罗希说着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劈开两条腿 ,板起了脸。
瓦伦蒂娜看着她。“都看到你的内裤啦!”
“糟糕,”罗希说。“糟糕,他妈的,我就知道!”
尼克在家中,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注视着烧烤聚会的现场。他穿着类似学士服的蓝色上衣,尼 龙羊 毛的混合布料。他浑身发烫。“去他妈的吧,”他大声喊着,“我是不会去这个该死的烧烤 聚会的,不去!我现在就出发!消失!我去……火奴鲁鲁!火奴鲁鲁?我他妈的怎么会想出 这 么个名字?也许是这个该死的烧烤聚会让我想出了火奴鲁鲁!妈的,谁他妈的去过火奴鲁鲁 啊?”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那天的景象,萨尔舅舅抚摸着他的脸,笑着对他说:“不要错过下一次 的烧烤聚会哦,小尼克?”他很笨拙地打好了领带。
踏上埃特纳大街的时候,小娄•肖荻诺已经在三个不同的酒吧里喝了好几瓶杜松子酒。所以 ,当走进托尼家的花园的时候,他已经是烂醉如泥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置身于桑树大街的 圣•杰纳罗节!彩色气球,彩色纸带,穿着彩色衣服的客人,一边是男人,另一边是女人, 微型舞台上的穿着蓝色衣服的乐队……现在他们就要端上甜食卡诺里了! 他心想。
这时候,萨尔•斯卡利给他的照片上面的那个家伙走了过来,他穿着浅紫色的衣服,就像是 萨利•斯佩克特!
“你应该就是那位萨尔舅舅在等的美国客人,对吧?”他说。“我是托尼。托尼,听得懂吗 ?”
“听得懂,”娄说。
“听着,”照片里的家伙说,“在美国,你们怎么说‘他妈的?”
乐队开始演奏了:“跳起来吧,太太们、小姐们,跳起来吧!”
“我们说fucking……”娄说。
“对,没错,”照片里的家伙说,“Minchia就是用来干这事的!”
“当然了,”娄说。
乐队开始唱歌的同时,没有一个人跳舞,但是所有人都及时地开始拍手。
萨尔舅舅和其他男人呆在一起,叉开两条腿,两手插在口袋里,脑袋像个摄像头一样慢慢地 转来转去,不放过烧烤聚会的任何一个隐秘的角落。对别人的问候他不开口回应,只是点 头。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拍手的人。
托尼带着娄穿过人群,来到萨尔舅舅身旁。他低下头说:“广告文字撰稿人到了!”
他们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傻瓜!萨尔舅舅看着托尼,一边点头一边想。托 尼踮起 一只脚的脚尖,轻巧地转了个身,高兴地拍拍手,然后朝烤肉架走去,农乔和阿嘉迪诺都在 那里,他们穿着白衣服,戴着皮帽子,正在烤着从著名的塔诺•法尔萨贝拉父子肉铺买来的 阿根廷牛肉。农乔用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夹起牛肉,交给阿嘉迪诺,阿嘉迪诺再轻轻地把肉放 到架子上,所有动作都是跟着音乐的节拍来完成的。
萨尔舅舅看着娄,满意地点点头。好小伙子,他准时来了!
娄一只手摸着脸,看着四周,感到十分新奇,就好像小时候当爷爷带他去桑树大街看游行时 一样。一个家伙留着小胡子,穿着黑衣服,一边拍手一边看着他,好像是要和他交个朋友。 几个人在手挽着手跳舞,向他微笑着,好像是对着圣人微笑一样。还有一个人,由于手中拿 着装肉的盘子,没办法拍手,但身体随着音乐节拍在扭动,同时还小心翼翼地,避免牛排掉 到地上。
还有一个矮小的女人,她挪开了一个衣柜一样的东西,颤抖着向娄走来,神情好像是个女士 杀手。她手上托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一瓶杜松子酒和一只杯子。她非常像阿瑟•斯卡法 第的傻姑妈,当有人去布隆克斯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把她关到顶楼上去。
“谢谢你,切蒂娜,”萨尔舅舅说,“娄你自己随意啊,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尼克关上房门。他忘记了什么东西吗?什么也没有……妈的!什么也没有!他穿 着皮鞋,朝托尼家的花园走去,皮鞋很奇怪地陷到路面的沥青里去,他心想:这个 明蒂 到底是谁啊?托尼烧烤聚会上我见过很多女孩,有几个也挺可爱的……可是明蒂……明蒂… … 不记得了……见鬼!正常情况下尼克都无法把名字和脸对应起来,更不用说现在了 ……还有托尼,他他妈的到底有多少狗屁亲戚啊?
当尼克走进花园时,萨尔舅舅给了乐队一个眼色,乐队一下子停止了演奏。烤肉的人也都停 住了,看着尼克。尼克看着烤肉的人,烤肉的人也看着尼克,大家都知道,未婚夫来了。所 以所有人都开始热烈地鼓掌。
萨尔舅舅这时候又给了乐队一个眼色,音乐重起。
跳起来吧,太太们、小姐们……
“就是他,”萨尔舅舅对娄说。娄看看四周,他在找斯卡法第的傻姑妈,他马上就找到了, 因为切蒂娜穿着一件红衣服,上面有那种闪闪发光的金属小片,而且她还是所有人中个子最 矮的一个。娄走过去。
“对不起,”他用意大利语对她说,“可以再给我一杯杜松子酒吗?”
切蒂娜苦恼地转头对着一个经过的人,这应该是她的一个亲戚或者朋友,因为她挽过她的一 只胳膊,靠了过去。
“玛丽,”她说,“你会说英文吗?我这里有外国客人,我听不懂他说什么。”
玛丽看看娄,正要开口说话,娄说:“Thanks(多谢),我还是自己来吧。”然后走开了。 ヂ昀鍪执钤谇械倌鹊募绨蛏希开始摇她:“他说什么,说什么?”
因为不懂英文,一个女人就很可能错过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恭维,对自己的赞许,错过这个男 人最亲密的话语。
尼克站在花园门口不动。托尼走过来。“过来,快过来啊,”他很热情地说,“我带你去见 萨尔舅舅!他正等着你呢,尼克!我带你去!”
“你知道吗?包办婚姻总是让人不爽。”阿莱夏对秦恰说,她们呆在罗希和瓦伦蒂娜对面的 花园另一角。
阿莱夏穿着浅色厚棉布裤子,麂皮半长靴,一件男士棕色运动外套,在罗马所有学心理学的 女孩子都穿成这样。
“尤其是,”她说,“当她一个人做主打理婚礼上各种事情的时候,她不但要受自身文化 背景的束缚,还要受到传统的影响……”
“你是在胡说八道,”秦恰打断她的话,“如果你能自己做主筹备婚礼,那就不是包办婚姻 了……之所以是包办,就是因为你什么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秦恰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一条特别肥大的裤子,上面都是口袋,一双大皮鞋。在锡耶纳,所 有学人类学的女学生都穿成这样。
“没错,可是,我真替瓦蕾难过……”阿莱夏说。她们两个同时转头看着瓦伦蒂娜,发现罗 希已经换掉了刚刚穿的超短裙。
她们俩互相看看,然后走过去,想安慰她一下。
瓦伦蒂娜这时却正看着尼克。
“你怎么会喜欢他的呢?”秦恰说,“一张普通的脸,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
“什么特别的东西?谁在乎什么特别的东西!”瓦伦蒂娜说。
“你们都挡住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罗希说。
托尼把尼克拉到了萨尔舅舅身边。当托尼和尼克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萨尔舅舅正看着别 的地方,花园的某个不确定的角落。然后他突然转过身对着尼克,盯着他的眼睛,站起来, 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开始用力地摇,就好像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似的:“可爱的尼克!你来 啦!漂亮的小尼克,漂亮的小尼克!”
托尼看着这个场景,感动了。尼克被摇得直咳嗽,萨尔舅舅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又开始用力 摇:“漂亮小伙儿,来,我带着你去转转!我要给你介绍一下娄,你会说英语吧,小尼克? ”
他们两个人手挽着手穿过人群,萨尔舅舅很矮但是腰板挺得很直,尼克个子很高,但是稍微 驼背 。萨尔舅舅猛拍一下尼克:“你当然会说了,你叫尼克嘛!”然后又拍一下:“托尼跟我说 你还会弹吉他。所以英语……”最后又是一下:“你肯定会说,肯定会!”
他们来到了娄身前。
“瞧,尼克,咱们到了。你喜欢烧烤吗?你应该经常过来,经常过来!你看,娄也过来了! 来,小尼克,跟娄打个招呼!”
“很荣幸,”尼克说。
“很高兴见到你,”娄说。
“非常荣幸,”托尼说,他想借这个机会再介绍一下自己,怕刚才娄没有听清楚。“我是托 尼,托尼,听得懂吗?”
萨尔舅舅看看托尼。他妈的想干什么?我们这正工作呢!
托尼察觉到了。“不好意思,”他说,“我还要去打点一下烧烤的事情。”然后走开了。
跳起来吧,太太们、小姐们……
“你瞧,小尼克,”萨尔舅舅说,“娄是个美国人,他为我的杏仁面写些爱情的句子……对 了,尼克,你尝过杏仁面了吗?”
“当然了,斯卡利先生,”尼克说,“托尼曾经对我……”
“妈的,”萨尔舅舅对娄说,“你听到了吗?他居然从没尝过我的杏仁面。难以置信!切蒂 娜,切蒂娜,你他妈跑哪里去了?”
切蒂娜突然出现,就好像什么也不做,专等着萨尔舅舅召唤她一样。
萨尔舅舅看着她,脸上是温柔的责备的神情。
“切蒂娜,你怎么会从来没有让尼克品尝过杏仁面呢?”
切蒂娜一时有些迷茫。
“快,切蒂娜,快去,”萨尔舅舅摇着尼克的脖子说,“去拿一盒杏仁面过来!咱们马上补 偿他一下!”
切蒂娜一只手放在胸口,离开了。
“咱们说到哪了?”萨尔舅舅说。“啊,对了,小尼克,你看见娄了吗?”他扭着尼克的脖 子,让他看清楚。“娄是个外国人……外国人!因此,咱们是不是应该带着他参观一下卡塔 尼亚呢?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啊?小尼克,我在和你讲话呢?”
“应该,应该,斯卡利先生,当然应该了……”
“这就好!那你明天带着他出去转转,让他看看那些古迹。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好吗,小尼 克?”
“当然,斯卡利先生,当然!”
“来了。”
切蒂娜拿着一盒杏仁面过来了。
萨尔舅舅一只手温柔地摸着尼克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娄的胳膊,说:“切蒂娜,拆开一包 !”
切蒂娜吓了一跳。她正用两只手抱着那盒面。
“我帮你拿着,”娄说。
切蒂娜拆开了一包杏仁面,把它递给萨尔舅舅。
萨尔舅舅看也没看尼克一眼,直接把杏仁面用力塞到了他嘴里,同时对娄说:“那咱们都说 好啦?小尼克会带你四处去看看古迹。你们去看看大象喷泉,看看主教堂,看看……切蒂娜 ,还有些什么……你们看看埃特纳大街……你,你一定要跟紧他,不然可能会错过什么古迹 ……喜欢萨尔•斯卡利杏仁面吗,小尼克?吃吧,这还有呢!”
然后他突然站起来,拍着手上的面粉,离开了这些人,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我最后看见萨尔舅舅这么热情,”罗希说,“是跟吉罗拉莫•桑托诺齐多,两天后,在郊 外岩石缝隙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四肢都捆在一起!”
阿莱夏和秦恰互相看着。她们也想着同样的事情,但是,不要在瓦伦蒂娜面前说啊 ! 她们看着罗希,神情仿佛在说,闭嘴,闭嘴,闭嘴!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眼泪已经流过了瓦伦蒂娜的右脸颊。
罗希——她什么都不懂——接着又说:“就像邓南遮死的时候一样,不是吗?”说完她在椅 子上又调整了下坐姿。
在飞机上,查兹正在
准备两杯马提尼酒
在飞机上,查兹正在准备两杯马提尼酒,一杯给自己,另一杯给弗兰克——格蕾塔为他 “服 务”之后,他总是要喝一杯马提尼。而且,有些时候,在“服务”过后,格蕾塔自己也要喝 上一杯马提尼,真不能理解为什么……
飞机里面就像是弗兰克非常喜欢的那个现实主义画家画的五十年代的火车餐车……这个画家 叫什么来着?每当弗兰克看到他的作品时,他总是说:“他妈的,这是个魔法!它让我感到 很伤感!”总之就是,奶油色的皮座椅,绿色地毯。莱昂纳多坐在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因 为他不喜欢坐飞机,觉得坐在前面会感觉好一些。查兹在吧台里准备两杯马提尼,吧台紧 挨着驾驶室。弗兰克和格蕾塔坐在机舱最后的位置,弗兰克可能正琢磨着自己的事情,从莱 昂纳多和查兹的位置只能看到格蕾塔,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每隔一段时间(大概三四秒钟吧 )就能看到格蕾塔的金发和眼睛从座位的上沿露出来。
为了避免一登上飞机脑子里就会出现的各种胡思乱想(飞机失事,他勇敢地面对他生命的最 后几分钟,他的葬礼,他绝望的双亲,他认识的女人……多少个……三十,四十还是六十个 ?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真的什么东西都记不起来了!女人,总之她们都来参加葬礼了,她 们也都非常伤心,还有他的朋友,这倒没有几个,而且在葬礼上他们都在聊着自己的事情… …),莱昂纳多盯着格蕾塔的座位,看着不时露出来的格蕾塔的双眼,脑子里琢磨着一个又 一个……上床的方案,各种姿势,各种方式,想着她们的眼神,冷漠的、享受的、甜蜜的 、玩世不恭的、多情的、职业的、痛苦的、厌恶的、愉快的……沉重的,就像是此刻格蕾塔 的眼神一样。因为,此刻,与其说格蕾塔是在做一件嘴巴上的工作,她倒更像是在做一件思考工作。可能是由于弗兰克正在呻吟,所以不能讲话,而当他不讲话的时 候,她 就可以思考了。或者是因为她总是以为弗兰克在利用她去刺激另一个女人,尽管她也不知道 这另一个女人是谁。抑或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的上帝,弗兰克居然请她去参加一个罗马的晚宴!一个众多名人出席的晚宴,请她!像弗 兰克这样的人,当他要去意大利时,身边带着一个女人,在飞机上或宾馆里给他“服务”一 下,这也是正常的,但是他会把她留在宾馆里,因为他怕别人看到和她在一起,就像是如果 他请你去他家吃晚饭,他肯定是买那些用破纸包的该死的食品,而绝对不会带你去鲍勃 饭店,因为那里他可以勾搭到漂亮的妓女,还可以和那些低级的皮条客吹牛、谈天。
他是个混蛋!
在出发的前一天,这个混蛋对自己说:我们来做个试验。我把那个晚宴描述给格蕾 塔 听,描绘得很吸引人,她肯定会自己提出来让我带着她一起去的,迟早会的。实际 上, 弗兰克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以很吸引人的方式向一个像格蕾塔一样的荡妇描述一个晚宴,这 个 想法太滑稽了,因为无论怎样她都会觉得自己是很吸引人的。但是他必须这么做,这样格蕾 塔会请 求他带上她,如果那些混蛋FBI们提问题的时候,他可以回答说:是她在众人面前恳求我这 么做的。
于是,他补充说德•安吉利斯、伦巴多、贝纳贝这些人都会参加这个晚宴,还说会有无数 高档、精美的意大利食品,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格蕾塔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弗兰克在她面前会如此表现。
他向她描述了晚宴上的一切,格蕾塔心想:这些小的“服务”我还是会给你做 的 ,我知道你是那些大人物的朋友,这你没必要解释给我听了。没错,格蕾塔是和卡 梅隆 一起步入影坛的!后者成了大明星,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常说:“格蕾塔,记住了,如果 你和一个制片人出去,那并不是因为他能给你名誉和金钱!你和他出去是因为他真的对你很 感兴趣,你真的适合他的口味!对于制片人讲话时,你如果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愤怒,那样 你就倒霉了!”
弗兰克搞不懂这个蠢女人在想什么,他已经说了半个小时这些该死的意大利头面人物的名字 了,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说得天花乱坠,可这个傻女人却在那里涂指甲油!像鱼叉一样 的手指,有什么好涂的!他应该说得再精彩些!让这个笨女人感兴趣!
臭婊子!
弗兰克突然间明白了原因:他是永远不会让格蕾塔自己提出要求,让他带她去卡塔尼亚参加 那个该死的晚宴的。永远不会。这个要求只能他自己提出来。弗兰克生出一股怒气。既然格 蕾塔死也不会表现出对参加那个派对的兴趣,他只好强迫自己,压抑住心中想要杀人的冲动 ,走到了这个金发“奶牛”身边,抚摸着她的脸,对她说:“当然了,我的小美人,我会带 你一起去的!”
“我?”
格蕾塔一下子冲到卫生间里,急匆匆的脚步似乎在说:“老天啊,又要参加宴会了。”她把 卫生间的门摔在身后,里面传出了碰撞的声音。
“我,我该穿什么衣服去啊?”
“对不起,你应该就是
尼克,我说的对吗?”
“对不起,你应该就是尼克,我说的对吗?”
在托尼的烧烤聚会上,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肥大的身躯,她的胸脯大得离谱,几乎有 四 个双下巴,脸上坠下八块圆圆的肥肉,头发黑得像涂了黑漆一样,上衣黑亮得发光,在肚子 那里却有一大块没有光泽(这是农乔的过错,他烤肉的时候想把塔诺•法尔萨贝拉父子肉铺 的精选牛肉抛起来,来个花式动作),两只鞋的样子就像是五十年代的敞篷汽车。
“我是明蒂的母亲,”这个女人说。“我的哥哥萨尔跟我说,你很想认识一下我的女儿。”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当一个人喝醉的时候,如果他被别人错认为其他人,他 会感到某种快乐。娄点点头,跟着那双“敞篷汽车”在烧烤聚会的草地上走,小心地避开人 们的手臂、酒杯和盛着肉的盘子。
突然这双“敞篷汽车”停了下来,娄看到一个散发着香气的身体出现在面前,不是香水 的香 味,而是身体自有的香气。他抬起眼睛,与一个女孩的眼神交汇了,这个女孩子穿得好像是 《方兹》里的一个新娘子,她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似乎在说:混蛋,你居然敢!
居然敢怎么样?娄不明白。很明显他斗胆让自己做了些事情,但是是什么事情呢?而且从到 这个烧烤聚会那一刻起,他就不觉得自己长得像个混蛋。
“我是罗萨蒙达,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女孩子有些生气地说,然后离开了,朝尼克和卡梅 拉姨妈那里走去。
娄看着她走远。他不明白,但是那副生气的表情他很喜欢。
“尼克,这位是明蒂,”卡梅拉姨妈一边说,一边最后看了一眼明蒂身上的衣服。
“很荣幸,罗萨蒙达,”明蒂笑着说。
“很荣幸,尼克,”尼克说,心想:天啊,这个女人已经结婚了吧?她从哪里跑出 来的……从托尼自编自导的电视剧里面的吗?
尼克迷茫地看着周围,眼神突然和瓦伦蒂娜的眼神碰到一起,她还是和罗希一起坐在柳条椅 上。尼克笑笑。瓦伦蒂娜很生气,起身走了。尼克不明白,但是那副生气的表情他很喜欢。
举起手中的香槟,为相逢干杯……花园里响起了托尼的声音,乐队过于刺 耳的音 乐声随之重新响起,在整个烧烤聚会上,甚至超出了烧烤聚会,一直传到大街的另一边,那 里巨大的石块中露出被阳光晒得枯黄的草簇。
在罗马,切卡罗利把该
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在罗马,切卡罗利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在首映式后的晚宴上,在位于蒙迪三一教堂 台阶 边上的哈斯勒•维拉•美第奇酒店里,真可以说意大利电影界的名流悉数出席:德•安吉 利斯、伦巴多、贝纳贝,重要的电影制作公司如提坦勒斯、美杜莎、卢克斯,当红的男女演 员,以及著名的作家、影评人士,还有新闻记者。西恩本来也应该出席的,他只是在昨天才 把哈斯勒的客房退掉。这可以说是切卡罗利的一场胜利,一页由他书写的辉煌,他 一 个人。其实是切卡罗利在网上发现了一张格蕾塔和卡梅隆的照片,她们两个光着身 子, 正用鞭子抽打一个练健美的男人。他把这张照片向罗马各大杂志公开。其结果就是现在拥挤 在哈斯勒外面的无数的记者,当弗兰克和格蕾塔到来的时候,这些人失去了控制。
“格蕾塔,你和卡梅隆不觉得羞耻吗?”
“给我们讲讲卡梅隆!”
“一切都很好,”格蕾塔说,她容光焕发,“罗马太美了!”
弗兰克穿着白色的夹克,打着黑色的领带,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格蕾塔的一只胳膊,以防止她 说出什么蠢话来。可是这个蠢女人却突然“哎呀”一声。弗兰克心想:妈的,这婊 子 的皮还挺嫩!然后他才发现原来是她摔倒了,于是他蹲下来,轻轻地揉着她的脚踝 ,同 时努力不让自己的肚皮撑破自己的双排扣白色外套,他说:“摔疼了吗,亲爱的?”
“没事,弗兰克!”格蕾塔说,表情显得更加兴奋了。
她穿这么高跟的鞋干吗?弗兰克想。记者们的闪光灯闪个不停。
格蕾塔如此兴奋是有很多原因的。所有的这些闪光灯都意味着名誉和金钱,然而此刻,名誉 和金钱只是在她思想的最后角落里。今天下午,在邀请她参加宴会时,弗兰克轻轻地……抚 摸了她的脸……弗兰克难道……难道……不可思议地……爱上她了吗?
弗兰克觉得格蕾塔在用力地挽着他的胳膊。你干什么?紧挽我的胳膊干吗?蠢女人 !但是无论如何要装出笑脸。他也用力挽了挽她的胳膊,眼睛看着她。
格蕾塔眼睛发亮。突然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辈子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所有的、各个 时候、各个地方的格蕾塔都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难道我所要求的真的就是这些吗? 像 卡梅隆和查理兹一样的生活?我真的就是想要一幢比佛利山的别墅,或者第五大街的一个顶 楼?或者我只是希望身边的这个矮个子带我远走高飞,到乡间的一个小屋里,他在那里劈柴 ,或者弄篱笆的时候,而我就在小屋厨房的窗口看着他,手摸着自己怀了孕的大肚子?
所有那些想捞取各种实惠的人,就像那些花花公子,或者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他们都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骗取格蕾塔,或者跟她相似的女人的信任更容易的事情了。
当他们走进大厅的时候,切卡罗利很焦虑地走过来。
“至于座位的安排,弗兰克,我想……”
“切卡罗,你肯定是已经安排得很好了!”弗兰克说。“你把格蕾塔安排坐在我的右边还是 左边?”
切卡罗利多年来筹备过各种各样的宴会,一些礼节他还是知道的。他原来想把格蕾塔安 排在那个知名影评家的旁边,坐在弗兰克对面。现在,他好像准备好了一样,答道:“弗兰 克,格蕾塔自然是坐在你的右边。”
在七楼,顶楼餐厅,弗兰克出于礼节,不得不握上几百只发了汗的手。之后又跑过来一个傻 蛋,一张脸就像扑克牌里的老K,头发故意染成白色,一条蓝色泛光的领带。他开始向你介 绍,西班牙广场、万神殿、教堂、艾森豪威尔、英格兰王妃。弗兰克突然有了个好主意,说 :“谢谢你,但对于哈斯勒我已经很了解了,十几年前,我的朋友约翰•戈第跟我介绍过, 他曾经在这里呆过两个礼拜!”三秒钟后,这个笨蛋就消失了。
餐桌上尽是一些重要人物:德•安吉利斯家族的代表,提坦勒斯、美杜莎、卢克斯电影公司 的代表 ,还有莱昂纳多,他坐在弗兰克对面,还有一个意大利女作家,她长着一张令人很不舒服的 脸,还有她的丈夫,他是个导演或者是个演员,还有一位很有名气的影评人,他看上去就像 是个流氓,包括那副眼镜,还有一位著名文学奖的评审主席,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她一直对 格蕾塔说:“要喝点水吗,小姑娘?你累了吗,小姑娘?”而那个小姑娘依旧容光焕发,她 是第一次跟弗兰克一起吃东西,餐桌上还有索兰托的沙拉挞荔加海鲜汁和菜花。
注视着自己的水晶酒杯,酒上面还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迹,弗兰克发现自己的心情正在 变得焦躁不安。通心粉,蠢女人,老太太,流氓影评家,而且还要劝格蕾塔去卡塔尼亚,所 有这些都令他心烦不已。
“您知道为什么我欣赏您的作品吗?”流氓影评家纤细的声音打断了弗兰克的沉思。影评家 觉得是到了该对莱昂纳多•特兰特说些狗屁恭维话的时候了,这样才能表示他们邀请他来赴 宴 是正确的。“因为您从来不受职业的困扰。只要看看《整形之爱》就会明白,您拍摄电影只 有一个信念:电影是独立存在的,因此是可以简单进行控制和把握的,可以融入其中,可以 而且必须从中学习一些东西……此外,无论在什么年代,真正的电影都应该是和传统的电影 权威唱反调。比如我们说德•西卡。你们觉得是什么使德•西卡如此优秀?是一种信念的危 机吗?不是,就是一种简单的渴望,渴望看到那些应该诞生或者灭亡的影像和信念的诞生或 者灭亡。”
我更想看到你的诞生和灭亡,莱昂纳多心想,但是还是微微露出了假意的 笑容,就是那种对赞美欣然接受的笑容。
流氓影评家很满意,决定完成今天晚上的另一个任务:跟他左边的那位神似杰恩•曼斯菲尔 德的女士聊上几句。
“您喜欢德•西卡吗?”他笑着对格蕾塔说,露出沾满了菜花残渣的黄牙。
格蕾塔正琢磨着她和弗兰克去西部乡村的马勃意大利餐厅——他肯定会带她去的——想着那 里的混着西西里粗麦粉的清蒸龙虾,奶酪,还有水牛鲜乳酪。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非常好吃。我曾和德鲁、昆汀一起去过皇后区的达•西卡饭店。很时髦的餐厅!”
流氓影评家一时间不知所措,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把流氓眼镜摘下来,用餐布的一角擦了擦。 弗兰克艰难地吞下口中的东西。他真想当众给格蕾塔几个耳光,他以前在公共场合也打过女 人。但是弗兰克最后选择了微笑,开始的时候低声微笑,后来就像一个有意大利血统的美 国人在饭桌上和在公共场合常做的那样。自然,所有人都跟着笑了,所有人,那个文 学奖评审主席老太太也说:“亲爱的,你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去一家叫达• 西卡的饭店,不过那是在那波利……”
弗兰克觉得自己的烦躁已经到了极点。他讨厌那个老太太,那个流氓影评家,还有那个蠢女 人,他讨厌那个女作家还有她那个长着一张傻脸的导演或者演员丈夫,讨厌那些应该被饿死 的意大利制片人,还有那个正在傻笑的蠢货莱昂纳多。忍着肠子的剧痛,弗兰克决定敬一杯 酒来打断这一切,但在最后一刻他改变主意了,他决定只打断那个蠢女人,于是把她的酒杯 倒满了酒,一直到了杯沿。好喝是吧?给你,喝吧,婊子,喝死你!
然后,突然间,他有了个好主意。
“对于我来说,”他对那个流氓影评家说,“最有才华的意大利导演应该是弗兰克•则菲雷 利。夜莺的故事,你看过吗?那就是你所谓的应该诞生的影像……”
“拙劣的唯美主义……”讨厌的女作家说。
“什么?”弗兰克问。
“那个……”流氓影评家说,“我不知道则菲雷利是否被那些传统的电影权威影响和左右… …我觉得他全是靠了维斯孔蒂……”
“则菲雷利是我们伟大的天才之一,”贝纳贝说,然后为了活跃一下现场气氛,他高举起了 酒杯。
“为伟大的则菲雷利!”格蕾塔也举起了盛满了酒的杯子,酒差点洒在洁白的桌布上。
“则菲雷利万岁!”莱昂纳多也举起自己的酒杯,表情很愉悦。
“当然!”弗兰克盯着格蕾塔微笑着的蓝色双眼。“在电影学校应该放映《夜莺的故事》, 发生在……美妙的卡塔尼亚的感人的爱情故事,一段感情的历程,一段歌颂那个美丽的西西 里城市如火般热情的颂歌!就在那条大街上……那条街叫什么来着?”
“那个修道院所在的大街吗?”老太太说。
“正是,”弗兰克说,“那条满是教堂和艺术品的大街,上面还有一条画廊,好似修道院的 两只翅膀一样……”弗兰克用两只胳膊模仿了翅膀的样子……扑啦……扑啦。
“夜莺桥,”老太太说,她的灰色无神的眼睛紧盯着格蕾塔蓝色的双眼,“直到今天,恋爱 中的人们还是会去那里相互接吻。”
“正是,”弗兰克说,筋疲力尽了。
格蕾塔把双手放在弗兰克的手臂上,叹了口气,心想:为什么世界这么的不公平, 而 有时候又是如此的美好……充满希望?然后她说:“你会带我去那里吗,弗兰克? ”
“去哪里?”弗兰克问,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很久以前,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把卡米 内•卡卡切家比他大三岁的儿子痛揍了一顿,然后就一直取笑他,那时候他的表情就如同现 在。
“去夜莺桥,”格蕾塔小声说。
“当然了,小美人!”弗兰克说。
在玛扎梅米的海滩
上两位游客在看书
在玛扎梅米的海滩上两位游客在看书,他们躺在躺椅上。之所以知道他们是游客就是因 为他 们在看书。老娄•肖荻诺刚刚吃完饭,从他喝的薄荷酒就能知道。他坐在一个小棚子下面, 那里有四张桌子,上面都铺着带红格子的纸桌布。他的桌子上还是很乱。但是堂•米姆马上 过来收拾,他把所有剩下的东西都卷在了桌布里。老娄•肖荻诺点点头。刚刚搭起来的钢筋 混凝土建筑可不会意味着什么好事。连这里都要盖楼了!一块一块的工地上堆着各种建筑材 料。娄•肖荻诺在纽约就是靠这些建筑材料发财的。但是,在这里,玛扎梅米,他甚至不会 给堂•米姆的孙女盖一间小小的放玩具的屋子。在玛扎梅米海滩前面,有一座小岛,上面有 一幢非常漂亮的别墅。当老娄•肖荻诺在美国回忆玛扎梅米时,他都会想起堂•米姆的小饭 馆,想起托纳拉,想起这座小岛。在他看来,这些建筑是这个地方仅有的建筑,即使再多盖 一个小小的东西,也会使玛扎梅米变成另外一个地方。
“谁?”夹竹桃皮皮诺问道。之所以这样称呼他,是因为他像夹竹桃一样有毒,人们都知道 要让驴、马等牲口远离种夹竹桃的地方。皮皮诺是一个用刀的高手。在卡塔尼亚,四十年前 ,所有人都叫他“黑人”,因为他的心是黑的,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当人们想表达“捅了谁 的屁股”之类的意思时都会说“摆平了某个人”,所以当提到皮皮诺的时候,人们都说最 摆 得平事情的就是他的那把“舔皂刀”,就是在杀人之前要先用肥皂涂一下,这样可以让刀更 锋利,也让伤口更加疼痛难忍。大概四十年前的一天,在图利•科里古古的酒吧里,老娄• 肖荻诺把皮皮诺叫到身边,给了他一杯苦味酒,对他说:“人们都跟我说你心黑,我倒觉得 你像是夹竹桃。有毒是当然的了。但我爷爷教我说,夹竹桃要种在花园里,要精心呵护,要 经常浇水。”老娄•肖荻诺的爷爷是有道理的。结果就是:四十年后,皮皮诺还跟在老娄• 肖荻诺身边,所有人,无论在西西里还是美国,都叫他“堂•娄的夹竹桃”。
“那个在岛上的人,”老娄把嘴巴朝那个小岛的方向撅了撅。
皮皮诺穿着从大百货商场买来的棕色西服,看上去非常得体,其他人即使到裁缝那里专门订 制也未必有一样的效果。他是个光头,圆脸,鹰钩鼻,个子不高。看上去他就像是法国的异 性恋编舞者——即使这样的编舞者已经很少见了。西服里面是黑色翻领衬衫,他把最上面的 扣子都扣起来了。
“啊,是维塔里亚诺•布兰卡蒂,”皮皮诺说。
“啊,对,就是他,”老娄说。
大概十年前,老娄•肖荻诺让皮皮诺退休了。皮皮诺就自己一个人住在一间非常干净的公寓 里,做着自己的“文化旅程”:好几个星期把自己关在住处,看书,与外界隔绝。
“这个布兰卡蒂人怎么样?”
“不错,”皮皮诺说。
“我们走吧?”老娄看了看手表说。
皮皮诺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桌子:“随时听候您的命令!”
捷豹轿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路的两旁是光秃秃的白色石头干砌墙,墙后面种着角豆 树和仙人掌。皮皮诺把车子停在一个堆满了各种农用器械、拖拉机轮胎、大铅桶的场子里。 两只被拴在推车上的狗狂叫着。在一个用大块水泥垒起来的、用石棉做顶的建筑前,一个着 装不整的青年正在修理他的锄头。青年放下锄头,先用抹布擦了擦手,之后又在裤子上蹭了 蹭,说:“你们是来找仙人掌的吧。这附近要多少有多少。”
老娄和皮皮诺看着他,没说话,慢慢地朝场子对面的橄榄园走去,一直到皮皮诺看到了那个 通向地下室的门板,它是开着的。皮皮诺刚要钻进去,老娄用眼神制止住了他,好像说:不 , 应该我先进去。老娄低下脑袋,为了不撞到头。在台阶上,他犹豫了一下 ,皮皮 诺过来轻轻地扶着他。里面空调很猛。嘉科博•玛雷塔穿着蓝色的齐膝短裤,背心上都是汗 渍。
关于嘉科博•玛雷塔,很多人都说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纯粹是里洛•维尔托德编出来的一个 人物,里洛来自乌恰多内,想让人们知道他在外面也有可以信赖的人。一段时间以前,FBI 的 一个官方报告证实嘉科博死于一起汽艇的沉船事故中,汽艇上都是古巴商人。但是这根本不 可信。谁他妈见过古巴的商人啊?因此,不止一个人认为,嘉科博•玛雷塔还活着,事实上 也确实如此。
实际上,说得详细一些,事情是这样的:在到乌恰多内几个月前,维尔托德让玛雷塔消失了 ,随之跟他有关的流言蜚语也都没有了。“我在外面需要有人帮我。我需要你。”
现在,玛雷塔就住在这个玛扎梅米后面的村庄的地下室里。当他要出去的时候,他先是开拖 拉机一直到城里,那里有一辆菲亚特127型轿车会把他带到伊斯皮卡的一个专门销售花 园内雕塑的零售商那里,在那,他再上一辆大卡车,在车上换衣服,一般情况下会在卡塔尼 亚机场穿着得体地下车。
“娄先生,您一定要原谅我!我已经有三个月没出门了,现在都没有个人样了。”嘉科博• 玛雷塔卷头发,头发乌黑,两撇胡子好像假的一样。
“皮皮诺!你还在工作啊?”
皮皮诺的答复只是看着老娄。老娄对着皮皮诺点点头,然后皮皮诺对着玛雷塔点点头。
“我的上帝啊,现在可不兴你们这一套啦,”玛雷塔说。“皮皮诺,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你喜欢搞女人,那就帮嘉科博这个忙吧:你要生几个后代出来!因为像你这样的人, 什么时候都是需要的!”玛雷塔叹口气,接着说:“娄先生,你们来西西里是正确的。您的 孙子怎么样?您孙子是个好小伙儿啊,很聪明,跟他爷爷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对 了……娄先生,我要跟您说件事……您知道,过不久就要到种蚕豆的时候了……可是你猜怎 么着?晒枯了!去年,蚕豆都被晒枯了!现在我怎么能再相信蚕豆呢?您知道,这都是要花 钱的啊,我要雇人手帮我种蚕豆,要浇水,要接水管子……钱,都是钱啊……当然了,现在 的农业不比从前了……现在还有什么该死的工会!这些工人有时候来,有时候就不来了…… 上帝,谁知道他们赚了多少啊……因此,您知道我要对您说什么吗?为了收那么几个破蚕 豆,我可不遭这份洋罪了!我不喜欢这些蚕豆,又小,又涩,又不好吃……我再也不相信蚕 豆了……种菜瓜多好啊……你们在堂•米姆那里已经品尝过菜瓜面和咸乳酪了?米姆永远是 米姆!”
“没错,米姆的身子骨还挺硬朗!”娄说道。“当然他也老了,但是还是很有精神头。他把 菜端到餐桌上的时候手有点抖了,但是干得还不错。”
“皮皮诺呢?皮皮诺吃了什么?不用说我也知道:鱼子酱拌面,上面撒一大把辣椒。对了, 现在给你们弄点什么吃的?当然,你们刚刚吃好……啊,对了……杏仁面怎么样?可是…… 这盒杏仁面已经放了好久了……你们觉得呢……会坏吗?我觉得会的……这面已经有味道了 !算 了,别管什么杏仁面了……”玛雷塔说着一脸厌恶地而且很生气地把那盒杏仁面扔掉了。 “你们马上就要去卡塔尼亚了,对吗?很好!娄先生,我要嘱咐你一句,你们一定要认识一 下索尼诺。相信我。有些作为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但没有一个我会像推荐自己儿子一样推 荐给你们。你们到了卡塔尼亚之后一定要让索尼诺知道,打电话给他也可以。因为如果你们 需要个值得信赖的人的话,我本人向你们推荐这个索尼诺。”
“嘉科博,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您怎么这么说呢,娄先生。您知道我有多么荣幸见到您吗?甚至,如果您允许的话……” 玛雷塔拿起老娄的手,跪在地上,亲了一下。
“快起来,嘉科博,这次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老娄心事重重。皮皮诺直盯着前方。“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 么吗?玛雷塔就跟我喜爱的一个演员一模一样……叫什么名字来着?”
“查尔斯•布伦森,”皮皮诺说。
“就是他!”老娄笑了。
皮皮诺也笑了。
莱奥卢卡•法瓦洛塔,
乔尔吉诺•法瓦洛塔的哥
哥莱奥卢卡•法瓦洛塔,乔尔吉诺•法瓦洛塔的哥哥,三十七岁的时候在拉帕里亚饭店被 杀了 ,当时他正在吃乌贼面(当人们把他的脸从盘子里抬起来的时候,他的样子就像是木偶剧里 面的撒拉逊人),他是萨尔•斯卡利心中的偶像,极有绅士风度(夏天的时候也身穿极为郑 重的爱尔兰麻西服),莱奥卢卡不仅潇洒,而且还是一位台球高手。
在艾登台球厅那里总是聚集着一小帮赶时髦的人,其中就包括孩提时候的萨尔•斯卡利。我 们现在在讲1949年到1950年的事情,当时人们开始按照美国人的方式吃喝玩乐,那时候,台 球厅对于像萨尔这样的青年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地方。
五十四年过去了,当萨尔•斯卡利像今天一样要做出某些重要决定的时候,他身在何处呢? 就在艾登台球厅,在同一个房间,也就是在阁楼里,现在已经快要塌掉了,当时鲁基诺•法 瓦洛塔就是在这里一展球技的。
当然,时间已经匆匆流逝了,台球案子的绿色绒布已经变成了黄色。挂在墙壁上的彩色木板 上的茴香酒几个字也只能是依稀辨认得出,上面画上的人物图像也是一样:穿着白衣服,拿 着小伞的女人,身边陪伴着几个长着胡子的绅士,他们永远都静止在画面里,好像是酒后在 兴奋地畅谈些什么。画的边框上尽是些死苍蝇。看门的老头趴在大门后面的小桌子上睡觉。 他身后,一个人在吆喝着卖可口可乐,其实他主要是卖啤酒。
萨尔舅舅身穿深蓝色亚麻布上衣,他刚刚和弗兰克•艾拉通过电话。弗兰克坐飞机到达卡塔 尼亚不久,便马上钻进了中央宫殿酒店最昂贵的套房。
杜乔拿出手机,把原来的卡取出来,换了另一张,这是他们盗用某个在帕基诺种番茄的摩洛 哥人的号码。萨尔舅舅给了他电话号码,叫他找弗兰克•艾拉。他拨了号码。电话的另一头 传来查兹的声音:“喂?”杜乔把电话交给了萨尔舅舅。
“我是萨尔•斯卡利,弗兰克•艾拉在吗?”萨尔舅舅说。
“稍等,”查兹说道,像平时一样那么彬彬有礼。
“喂,我是弗兰克•艾拉,”弗兰克说。
“我是萨尔•斯卡利,”萨尔舅舅重复了一遍。“很高兴认识您。朋友们都说您是个不错的 人。”
“我也很荣幸。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对,没错,但我想不要太快……您应该先在卡塔尼亚转转。如果您告诉我您想去看什么地 方的话,我可以事先安排一下,或者派几个我的手下听您差遣。”
弗兰克心想:妈的,这家伙真他妈的周到啊!
“好主意,”他说。“我想我会去夜莺桥的,我的一个朋友坚持要去那里看看。您知道…… 是个女人。”
“当然!卡塔尼亚的夜莺桥,您必须得让您的朋友看看。第一次是您带她,而之后就是她带 您了!”
弗兰克笑了。
“再见,萨尔!”他说。
“祝您健康,弗兰克,”萨尔舅舅说。
当萨尔舅舅跟某个人虚情假意的时候,他总是说:“祝您健康!”而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杜 乔和奴乔就会在旁边很夸张地笑,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因为之后干掉这个被问候的人的任务 就是他们的了。而萨尔舅舅却不动声色,就像1949年的鲁基诺•法瓦洛塔一样,因为就连这 个“祝您健康”,他也是跟鲁基诺•法瓦洛塔学的,就是在1949年,在艾登台球厅,萨尔是 敢和鲁基诺•法瓦洛塔以“你”相称的,那次他说:“今天晚上你干什么,鲁基诺,再让我 看看你是怎么捅别人屁股的吗?”鲁基诺先是给了他一杯史崔加酒,然后对他说:“祝你健 康!”最后狠狠地扇了他五个耳光,一边三个,另一边两个。
此刻奴乔很兴奋地笑着,嘴里重复着:“妈的,我们现在要去干美国人啦!”
圣母啊,奴乔是多么喜欢呆在艾登台球厅啊!和风度翩翩、散发着香水味的老板一起,他会 告 诉你该干些什么,还有和自己一样办事果断,而且很职业的杜乔,他们两个就像是两个日本 人!
奴乔把手枪子弹上膛,看看它是不是好用,这把枪保养得很好。
萨尔舅舅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别把事情搞砸了,”他说。“那个美国人是个笨蛋,自以为 是。做生意的时候,如果你犯了错……你就要付出代价。”其实弗兰克唯一犯的错就是接管 了飞船电影公司,但对于萨尔舅舅来说,这就足够了。
杜乔咽了口吐沫,想起了宪兵队长死时的样子,这还是让他很不平静。
奴乔说:“妈的,我们现在要去干美国人啦!”
“我怎么会搞砸呢?”杜乔很担心地问。
“我们现在动手吧?”萨尔舅舅说。
杜乔和奴乔点点头,做好了准备。萨尔舅舅点点头。
“这样,”萨尔舅舅转头对着杜乔说。“奴乔负责那个美国人和他身边的那个蠢女人,把他 们干得越惨越好,之后,”他对奴乔说着,交给他一支步枪,“用这支步枪,别用手枪,之 后,记住了,你带着步枪回杏仁面公司。干完马上就回来,不要像以前几次那样……听明 白了吗?”
“当然明白……”奴乔说。“当然明白……一切按照您的指示办。”
“很好,”萨尔舅舅说。“而你,杜乔,你去索尼诺那一趟,告诉他我要和他谈谈。如果他 问你是关于什么事情,你就说不知道。我们看看,借这个机会是不是顺便也能把索尼诺干掉 。”
由于给一个头目捎口信的时候,你必须派两个人去,所以萨尔舅舅补充说:“你带着农乔• 阿里奥特罗一起去。”
在斯卡利杏仁面公司楼里,
尼歇米小姐正在打电话
在斯卡利杏仁面公司楼里,尼歇米小姐正在打电话,这时候皮皮诺和老娄出现在公司的 铜框玻璃门旁边。
“对……对……我穿的是超短裙……牛仔的,上面还绣着小菊花,两边开叉的……没错…… 没错……高跟鞋……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差点把脸刮花了……当然了,我把脸洗洗干净, 你帮我化妆……不说了,有人来了……我对你说不说了……我过会打给你,过会打给你…… ”
尼歇米小姐挂了电话,朝四周瞧瞧,跷起一条腿,调整了一下坐姿,“糟糕,”她说了一句 ,然后站起来,把一些文件从地上捡起来,重又回到座位上,重又跷起一条腿,重又调整 了一下坐姿。
皮皮诺进来了,老娄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两个男人,一个挺成熟的,另一个相 貌 不错,应该是个重要人物,尼歇米小姐心想,她在座位上晃了晃,整了整自己的胸 部, 让它们更暴露一些,然后她一下子看到了皮皮诺的脸,还有老娄的,一看就是大人物的面孔 ,她定了定神,拿起那些文件。“你们好……”她说,“手头工作太多了,真是让我一刻也 不得闲……”
“您好,”皮皮诺说,“肖荻诺先生在吗?”
“肖荻诺先生在的,可是……不好意思……你们是……”
“麻烦您跟肖荻诺说一声,就说娄•肖荻诺先生找他,”夹竹桃说道。
尼歇米小姐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喂,”她说。“您是叫娄•肖荻诺,没错吧?……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里有另一个人也叫……啊,好的。”
“请上去吧,”她对皮皮诺说,“二楼左转。”
皮皮诺看看老娄,老娄点点头,迈上了木头台阶,步子很慢,但是腰板笔直。
皮皮诺留在楼下,站在一个玻璃圆盘前面,这个圆盘放在一个旋转的银托盘上,圆盘里面放 着杏仁面,盘子里面还传出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的旋律。
“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老娄走进娄的办公室,说道。老娄看得很清楚,娄在办公桌后 面摆弄的是一把石弓,他这么问只是要控制一下见到自己孙子时激动的情绪。
“是把石弓,”娄说着重新用报纸把它包好,放到桌子上,然后走过来拥抱爷爷。
“很好,把它放好,这类东西可很危险!阿瑟•盖里的老婆,她看了一本书之后…… 佛与弓箭或者射箭的艺术……反正就是差不多的一个名字……脑子出了毛病,就用 类似的东西误把她丈夫给宰了……”
“爷爷,你刚刚坐下就开始讲这些不幸的事情!”
“不要和我说笑,娄,我现在非常生气!”
老娄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有成功,嘴里骂了几句,喘着粗气,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不用担心,爷爷,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监视设备。”
“我去了玛扎梅米,嘉科博让我明白了我们必须要改变盟友。‘我再也不相信这破蚕豆了, 他说,然后又说:‘我们别管什么杏仁面了。妈的,如果是在纽约,娄,我会先派皮皮 诺把乔尔吉诺•法瓦洛塔叫过来,然后对他说:‘乔尔吉诺,你哥哥被别人干掉就对了,因 为他身边有你这样一个弟弟,之后开枪干掉他,让他得以和家人团聚,尽管这家伙不配和 他的家人团聚。而那个萨尔•斯卡利,混蛋!我会对皮皮诺说我要他躺在停尸间里,尸体是 已经被解剖了的,冷冰冰的,干干净净的,连肠子都没有,大脚趾上挂上个小牌子,平躺在 那 里,安安静静的,硬硬的,就像鳕鱼干一样。可是我们是在西西里,娄。在这里,美国人什 么事都干不了。在这个地方,甚至是堂•维托内和马科思•穆尼亚尼在1943年的时候,也只 能乖乖地躲在角落里,听命于皮皮┡•鲁索和瓦尼•萨克。幸运的是,美军的那帮傻瓜 们把 筹备药品的任务交给了马科思,比如吗啡什么的!堂•维托内则要到黑市上负责给部队弄些 面包、橄榄油、糖和咖啡什么的。但是,他们两个还是要尊重上面的头目。因为,你知道, 娄,头目是要一直被尊重的!我们在这里,就要尊重维尔托德!如果维尔托德让咱们去把坛 子砸碎,咱们就得去把坛子砸碎;如果让我们去一家药铺收钱,咱们就去那里收钱;如果 他对咱们什么都没说,那咱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你瞧,娄,我,嘉科博,维尔托德,拉•布 鲁纳,法瓦洛塔,萨尔•斯卡利,甚至那个傻瓜,叫什么来着……弗兰克•艾拉,没错,弗 兰克•艾拉……我们都是一个有机体的组成部分,娄,一个有机体,所有的有机体都是一样 ,有些时候必须要去除一些细胞来不断更新自己。现在就到了确定哪些细胞要被去掉的时候 了!”
“你能看到那把手柄镶嵌着祖母绿的嫁接刀吗,爷爷?”娄指着自己的办公桌说。
“我的腿不太听使唤,但是视力没有问题,我看得很清楚……可这跟刀有什么关系?”
“我用那把刀搞来了这把石弓,还有三百欧元。”
“你抢了什么武器陈列馆啦?!”
“比那糟多了!我到一家店里恐吓了一个可怜的老头。”
老娄又一次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还是没有成功,他又骂了几句,很困难地平静下来。
“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干了这样一件大蠢事吗?”他喘着粗气说。
“是萨尔•斯卡利让我做的。他让我去威胁一个老头,叫他不要乱讲话。他外甥的一个朋友 持枪抢劫了这个老头的店,还干掉了一个宪兵队长。”
“我的天啊!然后萨尔•斯卡利让我的孙子去摆平这些事情?他没有自己的手下能做这些工 作吗?”
“他说必须派我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如果我不帮他这个忙的话,那将是一种无礼的表现。”
“去他妈的吧!他对你做的这些事情才是无礼呢。你是他的客人。”
老娄用拳头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骂了几句,又试着站起来,这次他成功了,他在屋子里转 了三圈。
“弗兰克•艾拉到了卡塔尼亚,萨尔•斯卡利又让我的孙子干了这么一件大蠢事……在持枪 抢劫之后!”
“弗兰克•艾拉在卡塔尼亚?”
“没错,他已经住进中央宫殿酒店了,和一个保镖、一个女人,还有莱昂纳多•特兰特!我 相信萨尔•斯卡利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我们就把萨尔•斯卡利抓过来,除掉这个没有用的细胞,爷爷!”
“娄,娄……这说明你他妈的什么都没听懂!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动动嘴巴。你给这个混蛋 打电话,跟他说你爷爷想跟他在中央宫殿酒店里聊几句。然后你要搞清楚索尼诺在什么地方 ,咱们去找他,想法救我们自己!”
同时在楼下,尼歇米小姐正给皮皮诺端上一杯咖啡。她把托盘就托在胸口的位置,好方便皮 皮诺欣赏。皮皮诺接过杯子,眼睛却一直盯着一个小玻璃橱窗,里面放着一只旋转着的西西 里小推车模型,车身上绘着法国武士的形象,车里放了些斯卡利杏仁面。你想看看 ……一位……算了,不可能了……尼歇米小姐想着,回到了自己门口的座位上。
今天早上,切蒂娜被惊醒
今天早上,切蒂娜被惊醒,脑袋险些撞到屋顶。自从她嫁给托尼之后就一直如此。
烧烤聚会之后紧接着的几天往往比烧烤当天还要糟,因为要清理很多残余的东西。
托尼在梅西纳的展览会上买了一个可以拆卸的帐篷一样的东西,他把它叫做阿拉伯帐篷,每 次烧烤之后,他都会在花园里搭好阿拉伯帐篷,里面放上枕头、阿拉伯水烟袋,还要装上门 铃。托尼认为西西里人的待客之道是从阿拉伯人那里继承过来的,阿拉伯人把客人和马都视 作极为神圣的对象。他总是琢磨这些事情,以至于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醒过来,睁大双眼对 切蒂娜说:“切蒂娜,你觉得,我们有必要牵几匹马过来吗?”然后重新又倒头睡去。
在烧烤聚会之后紧接着的几天,托尼会叫来筹备伙食的人,但决不会在神圣的烧烤聚会的当 天把他们叫 来。当他在阿拉伯帐篷里接待客人的时候,为了让那些做饭的伙计听得到,他还特地准备了 一只小哨子。
今天早上切蒂娜就是被哨子声吵醒的。デ械倌绕鹄凑彝闲,然后出去来到花园里,身上穿 着带窟窿的便服,脚上是拖鞋,头发也没 梳。
托尼身穿阿拉伯长袍,皮鞋上还有自己姓名的首字母。
一个筹备伙食的伙计从切蒂娜面前经过,穿着白色外套,腰部勒得特别紧,手上托着一个托 盘,盘子上放着土耳其咖啡。
切蒂娜心想,这些像同性恋一样的伙计之所以来做筹备伙食的工作,是因为饭店不要他们了 ,他们必须到另外的地方工作,没准就能给某些顾客留下些印象。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些 伙计都是经过托尼严格筛选的。
伙计把托盘放到托尼面前,姿势极为优雅。托尼旁边坐着费里切•罗马诺,他是个修车的, 穿着希腊式长裤,上身是一件小衬衫——切蒂娜发誓她曾经看到他的妻子穿过这件衬衫—— 还有裁缝安杰洛•哥伦布,他穿着珍珠灰色的裤子和双排扣上衣,扣子是镀金的,头戴一顶 白色的帽子,就像是海军上校戴的那种。
托尼看到切蒂娜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朝她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了厨房。
厨房里播放着舞曲,其他三个做饭的伙计随着旋律挥动着胳膊,扭着屁股,准备着咖啡。
托尼在切蒂娜耳边说了几句,切蒂娜作为回答也把胳膊抬起来,随着旋律扭来扭去,她是要 让托尼明白音乐声音太大了,她什么都听不到。
托尼看了看厨房,点点头,然后把她领到客厅,关上门,对她说:“你他妈的是怎么搞的? 你觉得你这样像刚从疯人院里逃出来一样出现在阿拉伯帐篷里合适吗?”
“没准费里切和安杰洛正想看看我穿便服的样子呢!”
托尼的手开始在耳边乱挥,就好像在扇风一样。切蒂娜想:看,他现在要生气了! 而托尼并没生气。
切蒂娜看看他,他的指尖已经夹好了他一天中的第一支薄荷烟。他不慌不忙地把烟点着,然 后看着外面的花园。
他从哪拿出来的烟?
托尼就像个演木偶戏的。“天啊,切蒂娜,”他说,“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切蒂娜两只眼睛望向天空。
托尼坐到沙发上,一条腿跷在另一条的上面,“萨尔舅舅,”他说,“他一直琢磨着撮合明 蒂和尼克。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他两条腿交换了一下,接着说,“不只是明蒂对尼克 有好感,瓦伦蒂娜也为他着迷。”托尼把烟灰弹到空中。切蒂娜拖着拖鞋挪到了沙发那里, 还没来得及坐下,托尼就站了起来,走到了柜子旁边,身子靠在上面。
“现在,切蒂娜,你不要生气,这些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烧烤的时候 ,明蒂和那个美国人玩眼睛来着。”
玩眼睛?老天啊,除非他们能把眼睛活活挖出来!
“那个美国人对明蒂的眼睛也表示出了兴趣。”
对眼睛表示出兴趣?美国人给他做个X光检查或者检测一下她的视力?
“因此,”托尼说,“因此,你现在还没搞懂,可是我,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我是个天才 ,你丈夫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切蒂娜还没来得及说:你不要做蠢事,托尼已经把电话拿起来了。“尼歇米小姐,”他说, “我找那个美国人。”
切蒂娜摇摇头,听到他说:“肖荻诺先生……我是托尼……你还记得吗?我可以邀请您参加 周日晚上的烧烤聚会吗?”
切蒂娜还在看着上面,托尼已经坐回到沙发上了,脸上带着笑容。
有些时候他真是混蛋透了。
“好了,”托尼说,“星期天晚上,季节末的最后一次大型烧烤聚会!让我们看看能不能在 萨尔舅舅面前让这个美国人和西西里姑娘终成眷属。”
“没准最后的结果是萨尔舅舅也让那个美国人消失,尼克就在一片莫名其妙中和明蒂结婚了 ……”切蒂娜说。
“不,亲爱的,”托尼说,“因为我们也可以让瓦伦蒂娜和尼克在一起,萨尔舅舅什么也不 会做,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的一个外甥女就要单身了!可是,现在,你赶紧去梳理一下 ,然后到阿拉伯帐篷来!”
萨尔舅舅穿着浅灰色
薄羊毛衬衫到了艾登台球厅
萨尔舅舅穿着浅灰色薄羊毛衬衫到了艾登台球厅,这衬衫是裁缝花了五个月时间做好的 。帕 沃内想让他这件衣服看上去有同性恋服饰的风格,衬衫上加了长袖。(“浅色的袖子更适合 这件衣服,”他说。)萨尔舅舅就让他这么做了,做好之后,他对着镜子看,非常喜欢,甚 至肩膀上的皱纹布装饰他都觉得好看。然后他想象穿着这件衣服走在埃特纳大街上的样子, 但后来他想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在艾登台球厅,萨尔舅舅穿着新衣服,心情非常好。他觉得这件衣服太合适了,坐在阁楼的 椅子上,慢慢地摆着各种姿势。
“老板,您真的确定不用我跟着您吗?”杜乔突然间说道。
“不用,”萨尔舅舅笑着说。
因为心情好,所以萨尔舅舅的话也多了起来:“我的这次拜访应该算是礼节性的,所以我不 能带手下去。”
但是杜乔的表情好像是很怀疑。
“你为什么这副表情?”萨尔舅舅说。当他心情好的时候,不允许别人对他的话有什么疑惑 。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个……那个老头肖荻诺已经吃到叶子了!”
“叶子?他吃的是色拉,不是叶子!”
“什么色拉?”
“你清醒一点,杜乔!他们已经被教训了!我们正要干掉孙子,而爷爷也过来了,那我们就 把爷爷也干掉!”
“没错,可是现在那个爷爷把老板您叫过去要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叫我过去是要威胁我。”
“什么!而您却不带任何手下?”
“当然了!我可是有信用的人!”萨尔舅舅的脸慢慢严肃起来。“‘放屁捂嘴,欲盖弥彰 ,就好像罗马人说的。如果我带着手下去就说明我心虚。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过去,如 果他威胁我,我就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像这样!”
萨尔舅舅张大嘴巴,摊开双臂,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在中央宫殿酒店的套房里,老娄等待着,身边是皮皮诺。萨尔舅舅面带微笑,张开双臂走了 进来。
“老娄,老娄!见到您真是太意外、太高兴了!”
“再给我倒点酒,我嗓子有些干,”老娄对皮皮诺说。
老娄坐在一张红色皮沙发椅上,他看都没看萨尔舅舅一眼,咳嗽了两声,然后拿起酒杯,还 是 面对着夹竹桃,说:“你看到了吗,这张可恶的脸已经出现了。我应该面带微笑,因为他穿 得这么精神,然后把他的舌头从嘴巴里拉出来,像打领带一样打个结,就用我这双手。可是 ,因为我自己是个傻瓜,我只能跟他聊一聊。”
萨尔舅舅觉得脸上好像挨了一巴掌。他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慢慢坐下来 ,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老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不要吓唬我嘛!”
“你让我孙子为你做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萨尔舅舅两手插到头发里,然后右手握成拳头砸在左手掌上。“您听我说,老娄,听我说… …我现在的事情都乱套了。那个混蛋索尼诺让我头疼……还有尼克……我未来的外甥女婿… …他在米姆舅舅那里干了件蠢事!我该怎么做呢……我能怎么做!您能明白吧?我不能派自 己的手下去,我担心……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我觉得您的孙子是唯一的人选……唯一 人选!老天保佑,他干得还不错!”
“弗兰克•艾拉怎么会来卡塔尼亚?”
“谁?”
“弗兰克•艾拉,拉•布鲁纳推荐给我接替我孙子位置的那个蠢货!”
“谁?”
老娄慢慢抬起眼睛,看着皮皮诺。
“啊!弗兰克•艾拉!”萨尔舅舅突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拉•布鲁纳推荐给您 接替您孙子位置的那个家伙……他来卡塔尼亚干什么?”
“听着,咱们这样!”老娄说,眼睛还是看着夹竹桃。“我在卡塔尼亚好好地休几天假,四 处转转,去那些小市场,去圣•丘阿尼•里•谷第,去那些我想去的地方。可是,如果需要 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是不会向任何人请示的……听明白了吗?”
“您这样做很对,老娄!很对!”
“你可以走了!”
“这个弗兰克•艾拉,老娄,”萨尔舅舅站起来说,“您需要我派个人跟着他吗?嗯?”
“我跟你说,你可以走了!”
“没错!没错!”萨尔舅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没错!那我跟你们告别了,咱们之间不会 有事的,再见了皮皮诺!没错!没错!”
老娄很费力地站起来。上帝啊,他心想,原来要被除掉的细胞是我 啊!为了站稳当,他两手搭在了皮皮诺的肩膀上。
“我头有点晕,”他说,“这酒让我头疼死了!”
弗兰克今天很恐怖地意识到
弗兰克今天很恐怖地意识到,这个蠢女人已经不像是蠢女人了,倒像是位贤妻良母。格蕾塔 坐在椅子上,一条大腿搭在另一条上面,高耸的胸脯,丰满的屁股,神态优雅从容,手中拿 着一本《大都会》,头上别着发卡。弗兰克想起了詹妮•艾勒门托,那个杰克•格拉瓦努洛 娶的艳舞女郎:他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年轻漂亮,”杰克对他最好的朋友说,“而且 你还能得到好处,詹妮进到房间里,屁股直接就坐到你大腿上了。”
“梳妆打扮一下,我们现在出去,”弗兰克很烦躁地对格蕾塔说。
格蕾塔心想:他之所以表现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他爱上我了。所有恋爱中的人脾气都 不 好。比如说那些丈夫,他们脾气就都很坏……当然了,最好不要让他们表现得太过分了!因此,她说:“我头疼,弗兰克。”
“什么!”弗兰克说。“你一直坚持要去看看那个什么夜莺桥,现在你又头疼……”
“我知道,弗兰克,可是我的头疼得要炸开了,这又不是我的错。你和查兹去吧,好吗,亲 爱的?”
这个蠢女人对我说亲爱的!弗兰克心想。他坐到格蕾塔椅子的扶手上,用 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蠢女人抹了多少发胶啊!
“我的小可怜头疼了!”弗兰克说。“咱们现在吃点药,好吗?这样,这该死的头疼就消失 了,好吗?”
“不用了,弗兰克,我现在觉得好像好些了。”
弗兰克一下子站了起来,好像椅子很烫屁股一样。
“好!那我们出发去夜莺桥!”
格蕾塔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眉头也舒展开了。她用右手中指的指肚把嘴角边的口红印擦掉 ,然后叹口气说:“好吧,弗兰克,我们走!”
一个矮个子,秃头,穿着白衣服……另一个高个子,浓妆艳抹,好像一个大块头妓女:在克 罗齐费里大街上,一位很有名气的记者确信,这两个刚从阿莱西台阶上走下来的人——后面 还跟着一个标准的美国保镖——就是他一直等待的人。所以他第一个开始拍照,当时格 蕾塔正在弄自己的胸部,因为胸罩的钢托把胸部勒得太紧了。接着便是一片闪光灯伴随着相 机快门的声音。
天啊,切卡罗利,你看明白了吧,弗兰克心想,他们会把结婚的谣言登在 卡塔尼亚黄页上的。
然后,不知为什么,弗兰克变得激动起来……为现在的情景激动,为他身上高雅的服饰激动 ,为他身边艳丽的美女激动,为他的保镖激动,连鲍勃•德•尼洛身边都没有保镖!他回想 起在萨拉哥饭店的时候,修车工詹姆斯•菲洛嘉莫搞到了一部照相机,卡米内•夸里亚鲁洛 就把他叫到饭店来,当时弗兰克是那里的大堂经理。卡米内把脱衣舞女郎叫了过来。他说这 些脱衣舞女郎看到闪光灯就疯狂,她们会觉得置身上流社会,然后跟你搞的时候就会更有激 情。卡米内根本不管有没有胶卷:“我不管什么照片,你只要把闪光灯弄亮就行了!”但是 詹姆斯还是会放上胶卷。有一天那些脱衣舞女郎缠着卡米内,因为她们想看到她们的照片在 报 纸上登载出来,于是卡米内就给《纽约新闻日报》的广告部打电话,花钱登了他洗衣连锁店 的广告,同时还附带一篇短文。在那些照片里,有时候还能发现弗兰克自己,手上托着托盘 ,托盘上放着海鱼,或者是卡米内给某个长腿美女交代工作时,弗兰克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 。有一次,他们还把弗兰克带到夜总会里拍了照片,照片里,弗兰克坐在小沙发上,正在给 卡米内倒酒,只是卡米内和琳达玩得正欢——琳达是刚刚从圣•乔尔乔来到克莱马诺的—— 所以看上去就好像弗兰克在给自己倒酒一样。
我,我,弗兰克想,我现在已经到达这个阶段了。
为了不让自己过度激动,弗兰克就努力想一些坏的事情,从小他就是这样做的。
这个夜莺桥算什么桥啊,不是一座桥,只是一个架在空中的走廊,阴暗得像阴沟一 样,还不让你进去,你只能站在下面想:这能看到什么,我都在干些什么蠢事啊!
“看呀!”他对格蕾塔说,笑着对着摄影记者。“在那里,则菲雷利拍下了电影中最美的一 个镜头!”
格蕾塔想笑得幸福些,实际上她笑得已经很幸福了,只是她觉得还没有笑出完全的幸福。卡 梅隆曾经对她说过,当你到了那个位置的时候,成为中心点的时候,也就是,不是你不知所 措地在世界上乱转,而是整个世界兴高采烈地围绕着你在旋转,这时候你就要偶尔表现出伤 感,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而遥远,甚至是你的男人和亲人。
格蕾塔看着弗兰克,弗兰克看着桥,而这桥又不算是座桥,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妥。当然, 她看的是弗兰克的侧面,每一个人的侧面都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近距离 地看过你们心上人的侧脸,那样总是有一种疏远陌生的感觉:这就是我爱的人的侧 脸吗?然后,当然,如果你转过来看他的正面,一切又都正常了。
因此格蕾塔把眼光从弗兰克的侧面转移到正面。上帝!怎么还是一张陌生的脸!弗兰克左 手按在额头上。
于是格蕾塔说了一句当一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说的话:“太美了,弗兰克!”或者“ 真漂亮!”或者其他类似的一句屁话。
突然弗兰克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右边乳房上,用力抓,然后又去抓她的胸罩,嘴里小声说:“ 啊,我的上帝哪!”然后跪了下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格蕾塔想:上帝哪,他想 干什么 ?在这里,在所有人面前!她根本来不及想任何事情,因为弗兰克的指头拉着她的 胸罩 ,把她慢慢地拉倒在了地上。有什么东西从弗兰克的额头上流出来,或者说喷出来,就像挂 钟里报时的布谷鸟,但更像是个喷泉。
格蕾塔张大嘴巴,“啊”的一声,双手抓住头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鼻尖擦过去, 她转过头,看到查兹满脸是血,也像弗兰克一样慢慢地倒了下去。
躺在地上,在昏厥的前一刻,格蕾塔发现查兹的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
奴乔笑着摇起了汽车车窗。他把步枪夹在两腿中间,枪管还在冒着烟。布鲁诺•帕里内罗也 在笑,他发动了被撞损的梅赛德斯,随着轮胎和路面的摩擦声,车子一下子冲上了加里波第 大 街的上坡路段。一分钟不到,他们就到了圣•克里斯托弗广场。车子急转弯,蹭到了停在那 里的一辆汽车,进了一个敞着门的黑漆漆的车库里。车库的金属帘门在他们身后缓缓放下。 奴乔、布鲁诺还有另外两个人从车库另一个小门出来,上了一辆白色大货车,车上很脏,都 是各种蔬菜。大货车不断喷着尾气,开动了。在一个装满了面包和炸薯条的卡车前面,货车 停住。司机伸出一只手。
那个卖面包和薯条的家伙放下了手中的面包和啤酒。
老娄的捷豹静静地行进着
老娄的捷豹静静地行进着,在卡塔尼亚历史古迹集中区的路面上,那里挤满了乱哄哄的年轻 人。汽车转到了一条小路上,年轻人突然间全都消失了。角落里立着一座小祭坛,两米多高 ,上面有照片和鲜花,刻着字:弗兰切斯科•斯帕皮纳托1976—1985。这个地方叫做圣•贝 里洛。
匹斯托内大街、财政大街和蓓蕾广场包围的区域里,有很多这种小祭坛。皮条客 在这里冲突不断。捷豹的车窗紧闭,里面开着空调,空气清新剂散发出浓烈的难闻的气味。 这里连自来水都没有,妓女们就在楼下面招揽生意,一桶桶脏的液体直接泼到马路上。两个 大屁股女黑人,只穿着胸罩、短裤、高跟鞋,在转来转去,她们向前弯着腰,好像后背很疼 似的。她们的脸上都有疤痕:一定是硫酸烫上的用来表示不同归属的标记。
转过街角去……我的上帝啊,怎么有这么多的妓女!
在这条几百米长的街上,每个门口都站着妓女。一个穿着长袍的摩洛哥人推着超市里的那种 小推车,里面装着啤酒、咖啡壶,角落里站着一个卖磁带的,他两眼很警惕,一只脚靠在墙 根上。
一个黑人妓女(差不多有一百公斤重,脸上还有好几个大黑痣,像苍蝇一样)一下子钻到屋 子 里面,把木门关上,在里面上了三道锁,锁链哗啦哗啦乱响。当小轿车出现的时候,如果她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说明她的钱要迟些才交得出来。
唯一的一个白色皮肤的妓女穿着红色尼龙内衣,坐在一把木椅上看着过期的小报。很脏的一 双脚套在破了底的便鞋里,鞋旁边有一个塑料盘子,里面放着鸡骨头。她用右手小拇指抠着 牙齿,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捷豹从身前开过。
皮皮诺把车子慢慢地左转,穿过圣•朱丽亚诺大街和卡萨•德尔•穆迪拉托大街,来到 马西莫剧院广场。歌剧院就在右手边,车子在财政大楼的台阶前停住,那里一座墨索里尼的 雕像和一个巴洛克建筑面对面地矗立着。
皮皮诺快速地下了车,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绕到车子另一边,给爷爷和孙子开了车门。 所以,一共是三个人走在路上,皮皮诺穿着棕色西服,老娄和小娄都穿着深色西服,皮皮诺 低着头走在前面。
门打开了,皮皮诺在前面开路。
在二楼聚集着很多人,椅子摆得很整齐。这些手下也穿着深色的西服。今天是星期天,他们 都在等待着美国人的到来。
这些手下把纸牌带到这里来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这里都是摩托车, 它们往返于这里和圣•贝里洛之间,把从那些房子里收来的现金送到这里。
但是,有一天,索尼诺打了一个妓女耳光,她的胸口挂着皮奥教皇的像章,索尼诺能感觉到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跟他妈妈房间相同的紫罗兰香气。她非常虔诚,曾经奇迹般地从一场大病 中捡回一条命。自从那一天之后,事情就变了。他的妓女们都不干事情了。现在她们是电影 院、舞厅和酒吧的女招待。他手下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聆听她们的抱怨。十几个从乡下过来 的妓女来跟他们吵闹,她们不得不放弃在老家买房子,在银行开账户,找一个好丈夫等诸多 愿望,而突然间变成了一个职员,要去应付抵押贷款。“什么他妈的是抵押贷款?”“这里 写着要填住址,我应该怎么写啊?”
还有的人要梅赛德斯。
这些从乡下过来的妓女们都固执地想要梅赛德斯。
“如果我开不上梅赛德斯的话,那我还做什么妓女呢?”“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妓女了,” 手下们试图解释给她听,“现在你是一个合法女工了。”“我他妈才不管那些呢!我家乡的 人都知道我在做妓女,周末的时候我总不能带着熊猫眼回去吧?那样的话你们帮我找老公啊 ?”
索尼诺本来试着满足她们。他琢磨着给这些已经从良、有稳定工作的女人们找老公应该很容 易。可是,在这个到处是混蛋的混蛋城市里,男人们想找的老婆似乎是既要有钱,又要像妓 女。
于是,为了不让她们闹下去,索尼诺开始从事梅赛德斯买卖。至少这样也能周转一下现金。 但是相应地,她们的举止必须得体。
这是唯一剩下的一项工作。
如果让别人觉得她们表面上在电影院、舞厅、酒吧里上班,实际上搞的却还是原来的行当, 那事情就会像从前一样麻烦了,甚至会更棘手。“你们盯着点她们,”索尼诺对手下人说。 “现在你们干的是正行了。”
当看到皮皮诺和他身后的两个美国人进来的时候,这群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一边鞠躬 ,嘴里还在不断道歉,一边搜了他们的身,然后打开门:“请进吧,索尼诺先生正等着你们 呢!这边请!”
索尼诺的办公室就像一个漂亮的汽车展厅一样,金属家具,真皮沙发,桌子上的电脑开着, 空白的发票、表格,还有一个小的梅赛德斯模型,那是个压纸器。
墙上挂满了照片。在一张照片里,索尼诺明显是喝醉了,他和海弗奈尔,或者叫其他什么名 字,被一群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围着。照片里索尼诺的衣服色彩艳丽,领带是橙色的,他右手 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四个手指上戴着闪闪发光的蓝宝石或红宝石戒指。娄认出了这个宝贝 :一种铁拳套收藏品。
在另一张照片里,索尼诺穿着游泳短裤,浑身都湿透了,短裤是透明的,站在游泳池的边上 ,右手把一个家伙的头按在水底下,微笑着,左手拿着烟卷,还有一个男人的手正给他递过 来一杯酒。
眼前真实的索尼诺却完全两样,脸颊有一点点凹陷,灰色的胡须使脸的轮廓更加鲜明。圆圆 的 红色墨镜好像是镶嵌在他的眼眶里一样。他正坐在写字台前,电话听筒靠在耳边,纹丝不动 。他穿着黑色的工作服,里面套一件黑色衬衫。这件工作服看上去就像是那种设计名师设计 出来的上千欧元的名品。这个写字台对于他那么高的人来说显得太小了:台子下面露出他破 旧的牛仔裤和有银色小球装饰的皮靴。总的来说,他就像一个绑架了幼儿园小孩的疯子,坐 在一张小桌子前谈释放这些小人质的条件。
索尼诺的手下让他们三个坐到了皮沙发上,坐下之前他们还用手帕为这几个美国人擦掉了座 位上的灰尘。老娄和娄互相看了看。皮皮诺还是通常的表情,就好像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不!”索尼诺对着听筒说,然后把听筒从耳边慢慢拿开,疑惑地看着它,就好像生命中从 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样。他一脸厌恶地把电话挂了,十指交叉,放在写字台上,看着客人们 。
索尼诺慢慢地、很费力地站起来,稍微鞠了一躬:“娄先生,很荣幸认识您,请您原谅,我 刚刚在接电话,但又不能让您在外面等。弗朗西斯科,准备咖啡。”
“大家都跟我提到过你,说你很不错!”老娄眼睛看着周围说道。
索尼诺点点头:“这位应该就是闻名遐迩的皮皮诺夹竹桃,对吧?”
皮皮诺看着他,就好像怀揣着他的死亡宣判书。
“我的上帝呀,跟别人描述的一模一样。您知道吗,娄先生?当我还在外面干些乱七八糟的 事 情的时候,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些照片一样,从乌恰多内寄来一份礼物,一头小公牛,它满四 个月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玛丽娅•阿农恰达的腿顶出了三十八个窟窿,她是从卡拉西贝塔 来的一个蠢女人,想离开圣•贝里洛到海边的赌场去工作,她没意识到她的屁股有多难看。 您要相信我,知道我给这个小牛取的什么名字吗?我叫它皮皮诺,因为夹竹桃在美国干的事 情在我们卡塔尼亚这里也很有名。”
皮皮诺的表情不变。
“而他,”索尼诺指着娄接着说,“就是您引以为荣的孙子。我听很多人提到过他。能有一 位好莱坞的电影制作人光临我的办公室,我真是感到荣幸之至。他们跟我讲了很多事情,我 感到奇怪的是,像小娄•肖荻诺这样一个好小伙,为什么要去为萨尔•斯卡利工作呢?”
“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老娄说。
“我知道,知道,娄先生。我在这也是为你们效劳的,尽管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决裂的 时刻正在临近,我们大家都在努力明白一些事情。现在需要搞清楚谁是跟着维尔托德的,谁 又是那些虚张声势却什么也干不成的家伙。但是在决裂真正到来之前,只要他们没干出什么 混账事情来,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待。整个组织很庞大,我们要注意公众意见。他们很善于 偷牌,换牌。现在已经不像从前了,那时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们都是跟着维尔托德的 ,所以跟他们不一样。我也不明白,没准是互联网让他们都疯了,或者是现代化,或者是他 们生来就是混蛋,而我们之前却一直没有发觉。当然,我也可以搞这些,什么宿命论、相对 论、社会理论、数字、编号,因为数学对维尔托德来说也有用。您还记得霍布斯吗?他是 个哲学家,他说过人对人就如同豺狼一般。总之就是,谁跟我们意见不和,我们就干了他们 !您瞧,老娄,我在行动之前都要思考。所以我也思考了许多萨尔•斯卡利的事,还有那个 混蛋乔尔吉┡•法瓦洛塔。他们也肯定会琢磨我。我可以杀了他们,他们同样也可以宰 了我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规矩:我不犯你,你也不可以犯我。可是现在,他们搞得有些过头了, 我不知道这个该死的规矩还能在我这里延续多久。现在,我在这,我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您 ,娄本人,我知道萨尔•斯卡利搞了您的孙子,我也知道他们在准备彻底的决裂,我真是无 法平静下来!平静,您明白吗?”
索尼诺眼睛看着上面,叹了口气。
“你不要讲话,让我来说,”杜乔对着农┣•阿里奥特罗说。只是农乔•阿里奥特罗并 不在他身后。“你他妈跑哪去了?”
农乔•阿里奥特罗看着停在马西莫剧院广场上财政大楼台阶前面的捷豹出了神。
“妈的,真他妈的傻!”杜乔说着走了回去。“你他妈在干什么?”
“啥?”
“你就不能快点吗?”
“啥?”
杜乔看着捷豹车窗上反照出来的农乔的样子,稍微扭曲的映像让农乔•阿里奥特罗看上去更 傻了。
弗朗西斯科端上了咖啡,他把托盘放在写字台上,好奇地看着美国人:“要加糖吗?”
“你别管了,弗朗西斯科,我来弄。”
弗朗西斯科对索尼诺和美国人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将会发生一些事情,娄先生,”索尼诺说,“必须要有……信念。咱们现在先尝尝咖啡吧 !”
在楼梯上杜乔转过头来,看到农乔正停在那里,注视着台阶。
“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啥?我在走楼梯。”
“不对,”杜乔下了几级台阶说。“你正在看楼梯,没有走楼梯。”他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 模仿了一个走路的样子。ァ翱墒悄阋给我时间……”
“时间?”
杜乔把农乔拉过来,让他走在前面。
索尼诺手下听到了从楼梯传来的嘈杂声,他们互相看着,不,他们都没在等什么人。从周末 的西服里,他们拿出了武器,就像是装着刚刚从埃特纳大街卡布里切酒吧做好的卡诺里点心 盒。
农乔掏出贝瑞塔96式手枪,如果看的角度好的话,这枪显得更大。
“不要这样!”杜乔从农乔身后喊。“我们来这里是有事情的,不带武器!你好,弗朗西斯 科,你姑姑怎么样?”
“亲爱的娄先生,在美国维尔托德已经被人们忘却了,”索尼诺大声地喝着咖啡说。“上帝 啊 ,弗朗西斯科,你做的咖啡真是太他妈的好喝了!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油水太多了,您 知道,人们都变疯了。您知道,为了保持收支平衡,必须把一部分钱弄到西西里来。维尔托 德在监狱里,但他手中的牌还足以把美国议会炸个底朝天。拉•布鲁纳家的那些混蛋如意算 盘打得响,他们想让乔尔吉诺•法瓦洛塔成为西西里新的主人,那个矮个子、驼背、肝硬化 的家伙。至于另一个混蛋萨尔•斯卡利……我不想提起他,否则我就要再吃一片百优解。那 就会是今天的第三片了,娄先生!您觉得这个药和镇静剂一起吃有问题吗?我的医生说不行 ,但我还是这么吃!可是现在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老娄?必须要他们先干出什么事情来。 您的孙子走遍了整个卡塔尼亚,四处询问。现在您来我这,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这么四处打 探,人们会怀疑,怀疑这些事情都是你们干的。咖啡好喝吗?”
“可以进来吗?”
“怎么了,弗朗西斯科?”
“外面来了杜乔•卡拉梅拉和农乔•阿里奥特罗。他们说带来了萨尔•斯卡利的口信。”
“皮皮诺……”老娄说。
皮皮诺站了起来。
“让他们进来。皮皮诺你就站在那里吧。老娄,他们从背后是不会认出您和您的孙子的。”
皮皮诺看着老娄。老娄没有点头,如果他点头的话,第一个被干掉的将会是索尼诺,然后是 弗朗西斯科,他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
“现在咱们试着搞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索尼诺说。“都摆到台面上来。”
“进去吧,”当手下搜完身之后,弗朗西斯科说。
杜乔和农乔高傲地走进了办公室:“晚上好,先生!”
索尼诺纹丝不动,十指交叉,圆圆的红色墨镜就好像澳大利亚的落日。
现场气氛让杜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皮皮诺,还有另外两个人,背对着他坐着,他们 也是纹丝不动。
“我们有话要转达给您,”杜乔说,他看着那两个人,好像是说:他们在等什么, 等着被人扔出去吗?
那两个人还是纹丝不动。
杜乔看看农乔,表情似乎在说:这两个人都是傻子吗?
农乔也是纹丝不动。
杜乔没有耐心了。“我们开门见山吧,”他说。
电话响了。
索尼诺看着电话。他一定是和电话有某种特殊的关系,从他看电话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很 缓慢地拿起听筒,放到耳边,连“喂”也没有说。
杜乔看着农乔。农乔还是一动不动,两腿叉开,两条胳膊垂下来,外面的皮夹克整整比他大 出了两个尺码。他眼睛稍微朝上看着。妈的,农乔真是太他妈傻了!
老娄一只手放到脸上。
娄跷起了二郎腿。
皮皮诺在看照片。
索尼诺有些兴奋。他拿电话的姿势很特别:胳膊肘朝上。
楼梯那里,索尼诺的手下都睡着了。周日午饭过后,一个午觉是必不可少的。
索尼诺看着听筒,然后,就像刚才一样,把电话挂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下方,然后弯腰下 去,找东西。
杜乔看着他。
索尼诺不见了。
从写字台后面传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索尼诺正在拆开什么纸包。他再坐起来的时候,手里 拿着一支特殊用途的军用步枪,PA8 E,枪把和手枪的一样。
杜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了笑,枪响了,就距离他几米远,他的整个脸都被轰没了。
索尼诺看着步枪,很满意,温柔地重新装弹。
手下们刚刚跑进来,就看到农乔向后摇晃了一两米远,直挺挺地倒下了。
“解决了,老娄。在克罗齐费里大街,他们把美国人弗兰克•艾拉干掉了。我们可不能承担 这个责任,所以现在我们就按照传统的规矩干。皮皮诺,你不要这么生气。我可没有你那么 快,所以,为了保证效果,我只能用这些该死的步枪,它们总是会把场面搞得乱七八糟的。 如果我用22口径的手枪的话,我还来不及跟你解释,你就已经用你的舔皂刀把我的脑袋割下 来了。你那么做可不好,因为我像尊重老娄一样尊重你。”
冲进来的手下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打扫一下,难道不是吗?他们想要决裂?我们就给他们决裂。现在他们知道了,惹到我索 尼诺的后果!”他站起来说。“我们走吧,娄先生,您先请!”
萨尔舅舅和堂•乔尔吉诺
坐在梅赛德斯的后排座位上
萨尔舅舅和堂•乔尔吉诺坐在梅赛德斯的后排座位上,车子停在翁贝托广场,之后改名 叫维多里奥•艾玛努埃莱广场,但因为靠近翁贝托大街,所以人们还是叫它翁贝托广场。
开车的堂•乔尔吉诺的手下已经下了车,站在卡佩拉尼大厦前的人行道上抽烟,打量着过往 的女人。
谈着谈着,堂•乔尔吉诺突然不说话了。萨尔舅舅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
堂•乔尔吉诺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这样。遇到这种情况,萨尔舅舅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了,因为堂•乔尔吉诺总是戴着墨镜,很难弄明白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堂•乔尔吉诺靠在拐杖上,身体开始慢慢下滑。萨尔舅舅把身子朝车窗挪了挪,他觉得要是 堂•乔尔吉诺睡倒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就不好看了,过往的路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堂•乔尔吉诺让人通知萨尔舅舅说要马上见他。每次知道堂•乔尔吉诺想要在车里见他,萨 尔舅舅都会马上赶到翁贝托广场,因为只有发生了严重的事情,需要找一个安全的环境来讨 论问题以防别人窃听的时候,堂•乔尔吉诺才会选择在车上召见他。
“你觉得……”堂•乔尔吉诺好像在说梦话一样,“你觉得……那个女人……”
堂•乔尔吉诺突然大笑起来,把萨尔舅舅吓了一跳。然后他又突然盯着萨尔舅舅,表情一下 子严肃起来。萨尔舅舅也马上严肃起来。堂•乔尔吉诺却又开始大笑起来。
萨尔舅舅嘴角似笑非笑,就是那种什么也没搞清楚的表情。
“精液……”堂•乔尔吉诺笑得直咳嗽,他清了清喉咙里的痰。 ト尔舅舅还是什么也没搞清楚。跟精液有什么关系!
“没准……没准……非常喜欢!”他肯定了一下。
清完了喉咙,堂•乔尔吉诺异常严肃地看着萨尔舅舅。看得出他非常严肃,即使他戴着墨镜 ,但是他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像一根细面条贴在下巴上。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萨尔舅舅想。
接着,堂•乔尔吉诺又笑了,但这次的笑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在哭,还是在愤怒,或 者是在痛苦。他咳嗽,清嗓子,喘粗气,吐痰,深呼吸,吹口哨:什么声音都发了,然后突 然停了下来。
上帝啊!萨尔舅舅想。
堂•乔尔吉诺打开车门,往马路上吐了口痰。
“那么,现在我跟你说,”他终于平静下来说,“那个蠢女人还活着!”
“谁?”
“什么谁?她……叫什么来着?一个德国名字!你快想想,就是那个女人……” ァ八……格蕾塔……弗兰克•艾拉的女人?”
“奴乔是个蠢货,他能活到现在全要感谢他的妈妈……”
“对,您跟我说过,堂•乔尔吉诺。可是,您刚刚说什么,这个蠢女人还活着?不可能!”
“我现在就扇你耳光,一次扇两个,一直扇到单数时候为止!事实就是这样,我跟你说她还 活着,活着!”堂•乔尔吉诺抬起两只手,手掌朝天。
“我见到奴乔……”萨尔舅舅脸涨得通红。“见到奴乔我就……”
“冷静一点,不然你要得脑血栓了……”堂•乔尔吉诺说。“这些女 人就是这样的,她们就是命大死不了!子弹从她身边擦过去了,没打中她,或者说在她的头 发上打出个洞!”
“头发上打出个洞?”
“对,他们说就是类似的情况……”堂•乔尔吉诺在自己的头发里弄了个洞。“总之就是, 她没死……”
“她现在在哪?”
“他们把她送到中央宫殿去了。”
“中央宫殿?”
“我的一个手下从加里波第大街回来跟我说,专家们认为她倒在地上的时候撞到了脑袋,所 以需要二十四小时观察。他们发现医院没有多余的床位后,就把她放在担架上,停在走廊里 ,这时她开始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于是他们给她打了针镇定剂……认定她有歇斯底里症 状……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拿来登记簿,让她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把她送走了。接着警 察说要把她带到警局去问话。在警局里,特审法官、反黑手党调查科、警长、报纸、电台, 整个意大利所有重要人物都来了,而她又开始大喊大叫了,他们只能再次给她打了针镇定剂 , 然后也想把她从警局赶走。他们对她说如果她不再喊的话,就派人把她送回宾馆。于是,她 就回宾馆了。”
“堂•乔尔吉诺,我现在马上派奴乔过去。”
“不行,你别再干蠢事了。给杜里打电话。”
萨尔舅舅的表情一下变得惊恐万分。
“杜里?”
“我跟你说给杜里打电话!”
萨尔舅舅想在身前画一个十字。不为别的,就因为萨尔舅舅有几个外甥女,他就不想跟杜 里扯上任何关系。
“你在等什么呢?”
“啊,是,我这就……”
堂•乔尔吉诺点点头。
萨尔舅舅拿出电话,眼神在诅咒着什么,拨了杜里的号码。
“可是您觉得奴乔不可以……杜里吗?”萨尔舅舅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是微风拂过郁金香。 ァ笆俏遥哪一位?”一个声音大声地回答说。
萨尔舅舅对着堂•乔尔吉诺点点头。
他看不出堂•乔尔吉诺是不是睡着了。
“我是萨尔•斯卡利……”
“晚上好……”
萨尔舅舅鼓足气力,说:“听着,杜里,我需要你为我做件事……”
“什么事?”
“去中央宫殿酒店,马上,有一个从罗马过来的美国女人,她是和一个叫弗兰克•艾拉的家 伙一起来的……”
“我需要把他也干掉吗?”
“不,他已经被解决了……那个美国女人叫格蕾塔,姓什么我不知道……”
“愿意为您效劳,堂•萨尔……”
萨尔舅舅似乎听到那边喘气的声音,正准备结束通话,堂•乔尔吉诺说:“把电话给我!” ト尔舅舅把电话递给堂•乔尔吉诺。
堂•乔尔吉诺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拿起电话,低声说:“是我。都听明白了吗?”
然后堂•乔尔吉诺结束了通话,把电话递还给萨尔舅舅,身子又重新靠在了拐杖上,又开始 笑,下了车的司机也转过头来,他刚才正在盯着一个女人,一看就是荡妇,一旦跟你搞起来 ,除非是法官过来才能让她停下来。
托尼家的电话响了
托尼家的电话响了。
“我可不接,他可能会骂我的,”切蒂娜说。
切蒂娜很烦躁,因为一天是这样开始的:托尼拿着六瓶装的一箱啤酒,问她说:“我的衬衫 你熨过了吗?”
在托尼看来,衬衫必须由妻子来熨,因为拿到店里熨的话就看得出来,这些衬衫不是用“爱 ”熨烫过的。
“熨过了,托尼,在楼上放内衣的柜子里!”
“所有的都熨过了?”
在烤肉的时候,托尼穿的是印度丝衬衫,而且每隔十五分钟就要换一件,因为会看到他腋下 流汗造成的汗渍。
“对,托尼,所有的。”
“我想你肯定没上浆?”
“没上,托尼。”
“为什么?”托尼对着来帮忙准备烧烤聚会的女孩子说,“印度丝衬衫的领子会变软的。 ”ァ叭肥等砹耍托尼。”
托尼的表情好像在说好吧,然后一下子又变了,他问:“这些啤酒为什么没有放到冰 箱里?”
切蒂娜看着啤酒。
“因为放不进去了,托尼。冰箱里已经装满了啤酒。”
“你总是有理由,是吧?肯定放得进去的!我都跟你说过无数次了,你要把啤酒箱叠起来放 到冰箱里,”托尼右手模仿了一个重叠的动作,“这样就能多放几瓶了。”
“我是重叠着放的。”
“怎么个叠法?”
“托尼,我在厨房里好像没有看到有蛋黄酱……”瓦伦蒂娜说。
托尼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好像头很疼似的,然后一下子冲进厨房。
切蒂娜感谢瓦伦蒂娜解救了她,使她不用再听托尼絮叨。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我可不接,他可能会骂我的,”切蒂娜说。
“没准是上次那个美国人,”秦恰说。
切蒂娜做了个鬼脸,心里琢磨着托尼上次说的西西里与美国和亲的事。
“哪个美国人?”明蒂问。
“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美国人,”阿莱夏说。
“我没有日思夜想任何人,”明蒂脸红了。
“她是不是盯着他看来着?”秦恰对卡梅拉姨妈说。
“如果她说没看,那就是没看,”卡梅拉姨妈说。
“上帝啊,”罗希说,“如果让史蒂夫看到那个美国人,他一定会扇我耳光的,就因为他嫉 妒。我真搞不懂史蒂夫,开始是他要我穿得淑女一点,结果要是有很多人看我的话他又打我 。”
“是啊,罗希,但你穿得也太‘淑女了!”瓦伦蒂娜说。
“而你穿得像个淘气的小男孩一样。”
从厨房传来瓶子摔碎的声音。
“跟他说了放不进去了,”切蒂娜看着天说。
“妈的,割破皮了!”托尼从厨房走过来说。然后他停住,竖起耳朵,看着这几个横七竖八 躺着的女人,问:“打扰你们一下,问你们一件事:就没人听到电话在响吗?”
“我们都认为应该让你来接,托尼,”瓦伦蒂娜说。“如果我们说错话的话,你又要生气了 。”
“我当然生气了。切蒂娜说‘喂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疯婆子一样没有礼貌!”
托尼拿起听筒,说:“你好!”然后他脸变白了,不讲话,安安静静地挂了电话。他看着这 些女人,但又好像什么也看不到。
“上帝啊……”托尼说。
“怎么了?”切蒂娜问,她移开了一张桌子,之后又移回原位。
“上帝啊……是那个美国人……”
“美国人?”明蒂站起来说。
“他说他会带莱昂纳多•特兰特一起来……一位大明星来我家,我真不敢相信!”
夏卡和隆戈感觉很不爽
从老奥尼纳大街走来,一路上夏卡和隆戈感觉很不爽。别人总是给他俩最脏最累的活干,护 送啦,监视啦,尽是这种工作,一点也不考虑他俩的资历和以往的功绩(贝尔蒙特•梅扎尼 奥那件案子,要不是他俩冒着违抗命令的危险行动,根本不可能成功!)。
夏卡和隆戈喝着从卡布里切酒吧买来的苦味酒。必须喝这个酒去掉嘴里的味道,因为夏卡的 姐姐让他吃的茄子面,而隆戈的妻子给他做了沙丁鱼面,刚刚吃好,上头就命令他们去接那 个美国疯女人,护送她到宾馆。
你们可以想象,苦味酒和美国疯女人,两个人会更中意哪个。
在电梯里,如果不是格蕾塔突然对隆戈喊杂种,对夏卡喊狗娘养的,他们两个几乎就睡着了 。
这很正常,隆戈想,他老板刚刚被干掉,一个妓女如果她的老板死了的话,肯定是 这个样子的。
电梯停下来之后,夏卡抓过格蕾塔的胳膊,而这个女人摆了一个她在电影海报里面的姿势, 喊道:“别碰我!”
尽管如此,夏卡和隆戈还是一直把她护送进了房间。格蕾塔看看他们俩,然后把门摔上。
在楼梯那里,隆戈拿出来一小瓶茴香酒——这是他从卡布里切酒吧的柜台上拿的——津津有 味地喝了起来,这时面前出现一个家伙,他的上衣灰蓝相间,脑袋每晃一次都会撒下许多头 皮屑。
“晚上好,”那个人说。
隆戈和夏卡互相看看,对那个人点了点头。
这家伙头发红色,紧绷着脸,就好像整过容一样,只不过,他好像整的次数太多了。他的眼 角被拉上去,所以好像杏仁一样。
“出什么事情了?开始我听到有女人在大喊大叫,现在又是两个警察站在走廊里。我是不是 应该很害怕才对?”
“没事,没事,只是起小小的杀人案,那位太太卷入其中并受到了惊吓。”隆戈回答说。
“杀人案?在这里?宾馆里?”
“不是,在外面。”
“不严重吧,希望如此……”那家伙说,他是指那起杀人案。“而这位太太是真的卷进其中 了还是只是偶尔路过看到而已?”
隆戈和夏卡互相看看。
“没你什么事,快走吧……”夏卡挥着拿着茴香酒的手说道。
“当然,当然,我只是说给你们听的。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位太太只是偶尔经过,这也是在 所难免。可是如果她真的是卷入其中而又捡了一条命的话,很可能那些家伙还会再来的,不 是吗?再见二位!”
这个家伙把手揣在口袋里,离开了。
“这是个标准的混蛋,”夏卡说。
“标准得近乎完美,”隆戈说。
夏卡和隆戈两个人都笑了。夏卡重新把茴香酒递给隆戈,隆戈马上喝了一小口。
“头儿是怎么跟你说的?”夏卡问。
“上帝啊,里恰德罗的脸绷得就像是小提琴的琴弦一样紧!FBI说克罗齐费里大街两个死者 之中有一个是黑手党头目!”
“那我们就要一直守在这里了?”夏卡把手放到口袋里耸了耸肩膀说。
“有点冷了,不是吗?该死的空调!”隆戈说。
“真是挺凉的!听着隆戈!里恰德罗跟你说:‘你们把她送到宾馆,然后看着她!还是说 :‘你们送她过去,然后在宾馆守着!?”
“我记得他说的是后面的那句。”隆戈笑着说。
“那咱们就可以到楼下的酒吧里去喝点苦味酒了,不是吗?”
“我觉得没问题,”隆戈说。
下楼梯的时候他们又碰到了那个长着亚洲人脸的家伙,他从楼下又走楼梯回来了。
杜里跟平常一样,口袋里揣着小录音机,一边听一边还哼哼。格蕾塔淋完浴从卫生间出来, 杜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捂住她的嘴,把她按倒在床上,用一把刀顶住她的喉咙。杜里觉得 这个女人害怕极了,因为他感到她的心在咚咚乱跳,还一直不停地喘着粗气。刀片按 在脖子上时,这个蠢女人就叫,按得 轻一些时她就放松,再按紧些,她又绷紧了身子。
格蕾塔唯一能自由活动的是她的一只垂到床下的手。她的指尖碰到了地毯,在地毯上搜寻着 如发夹、帽针之类的东西。她唯一碰到的是弗兰克让查兹去纽约第五大街买给她的那双普拉 达尖跟皮鞋,鞋跟就像一把尖刀一样。
格蕾塔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右手抓紧那只高跟鞋,把尖尖的鞋跟戳进了杜里漂亮的大眼睛里 ,然后她就像她奶奶一样揉着自己的肩膀——在梅恩的时候,她的奶奶整个下午都在做这个 工作。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或者没有,一种呻吟,更确切地说是快乐的呻吟声从杜里的 嘴巴里传出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只在这个时候格蕾塔才注意看看袭击她的人的脸。她 看到她价值上千美金的鞋子戳在这个家伙的一只眼睛里,他已经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鲜 血沿着鞋跟涌了出来,开始在他做过除皱拉皮手术的脸上凝成血块,他的脸比雪儿的还要难 看。
为了买到一瓶老娄
想要的黑达沃拉
为了买到一瓶老娄想要的黑达沃拉(“记得多看几家,不要见到就买,要买
新酿的,不 要陈 酒。”),皮皮诺像疯子一样几乎跑遍了半个西西里,在中央宫殿酒店附近是能买到这种酒 的,但那是在威内托大区生产的,正如老娄对娄说的,这就像是买了在卡拉皮皮制作生产的 穆拉诺玻璃。此时,坐在中央宫殿酒店房间里的座椅上,老娄正慢慢地细品着黑达沃拉酒。 “这酒真是不错!”
皮皮诺坐在老娄身后的椅子上,满意地点点头。他刚刚开始看一本书,在美国的时候很多人 向他推荐这本书,书的开头他非常喜欢:在我年轻的时候,在那段容易受到伤害的时期,我 的父亲给了我一些建议……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他父亲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爷爷,我曾经喝过陈的白葡萄酒,非常不错,”娄说,嘴巴里的杜松子酒和叼在嘴上的香 烟使他的声音听上去含混不清。
在老娄座椅对面的沙发上,小娄已经快要把他一天中的第三瓶杜松子酒喝光了。
“我并不是说陈酒不好喝,”老娄说,“我的意思是它是法国的玩意,每桶酒的味道都差不 多。”接着他恼火地说——他恼火可能是因为痔疮又犯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我 跟你说了,出去外面转转!”
“不用担心,爷爷!”娄说。“我已经被邀请去托尼的烧烤聚会了,托尼是萨尔•斯卡利的 外 甥。我会穿一件红色夹克去的,就好像鲁索托的侄子们经常穿的那种,那个笨蛋莱昂纳多 •特兰特会和我一起去!我肯定会特别引人注意的!”
“烧烤聚会?”老娄问。“在卡塔尼亚的烧烤聚会?他们说的可能是自助烧烤吧!”
“烧烤聚会,他们就跟我说是烧烤聚会!”
“那这个托尼就是个白痴,”老娄说,“那样更好!”然后他看着窗口,窗口正对着埃特纳 大街:“这是什么声音?是消防车的声音还是警车的声音?”
“如果您同意的话,先生,我出去看一下,”皮皮诺说,把书放到了台子的绒布上。老娄点 头同意,皮皮诺看看四周,看到了杜松子酒瓶,在娄愤怒的眼神的注视下,他把酒瓶重新放 回到酒柜里,然后走出房间。
“真是的,”老娄说,“在西西里什么都变了!连警车的警笛都变声音了!”
娄点点头,尽管他不知道原来的警笛是什么样的声音。
老娄右手握着盛着黑达沃拉的酒杯,左手按在座椅扶手上,右脚开始不停地磕着左边的椅子 腿。
“我真不敢相信索尼诺对我们说的话!”他说。“‘宪兵队长的脑袋被轰掉了,美国的电影 专家来了,然后在克罗齐费里大街,一位著名的电影制片人在摄影记者的眼皮底下被干掉了 ,先生您自己也可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很明显就是他们干的。这个制片人在心里怀疑 :维尔托德就是这样管理他的地盘的?如果他没有这些想法的话,他倒很 有可能 会有一番作为。你听明白了吗,娄?在西西里,他们利用咱们去对付维尔托德,而在美国 ,他们想利用西西里来对付我们,把我们全都干掉!”老娄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椅子的左 边扶手。
“而萨尔•斯卡利呢?”他接着说。“他们越早干掉他,你就越早能报仇!这个混蛋,当他 的两个笨蛋手下干掉了一个宪兵队长之后,他又牵扯进两个人,还让你按照他的意愿干事。 于是,整个卡塔尼亚开始疑惑:这个┞•肖荻诺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 什么?我们现在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老娄敲椅子扶手时过于用力,酒都洒出来了,溅在了白衬衫胸口的地方。
皮皮诺回来时,看到老娄胸口的红色印记,他一下子吓呆了,老娄赶紧说:“是黑达沃拉酒 。”
皮皮诺松了口气,然后说:“特兰特先生有话跟您讲。我在宾馆的大厅碰见了他,我确信他 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他现在在哪?”老娄问。
“在门外等候。”
“那让他进来!”
莱昂纳多快步走进来,这时娄正在试着用湿毛巾擦去老娄衬衫上的污渍。
“哦,上帝哪!”莱昂纳多一下子停住脚步,说,“杀手也来过这里了?”
“这是黑达沃拉酒,”老娄不耐烦地说。“你说的杀手是怎么一回事?”
“上帝啊,您还没听说吗?整个宾馆都闹翻天了,救护车、警察、验尸官!”莱昂纳多坐到 沙发上,叹口气,跷起二郎腿:“可以给我也来点这种酒吗,皮皮诺?”他问道。“上帝, 我失去了制片人,差点又没了制片人的情人!”
“谁?”老娄说,“弗兰克•艾拉的女人?他们没在克罗齐费里大街把她干掉吗?”
“他们在夜莺桥下只搞坏了她的发型,娄先生!警察询问了她半天,之后派人护送她回到了 这个该死的宾馆。护送的警察屁用都不顶,就像我爸常说的那样。杀手很从容地找到了格蕾 塔的房间,打开门,在她洗澡的时候袭击了她!”
“上帝啊,他们就在离我房间两步远的地方把她杀了!”老娄说,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
“谢谢你,皮皮诺,”莱昂纳多接过黑达沃拉说道。“不,她没死,娄先生,杀手死了!” ァ吧笔衷趺此懒耍。俊
“身体僵硬,躺在那里,一只普拉达高跟鞋锋利的鞋跟戳进了他的左眼。格蕾塔现在对着警 察和检察官哭天喊地,因为她想要回她的皮鞋。她说那双鞋值好几千美金呢!”
“我的上帝啊,”娄举起杯子做了个敬酒的姿势说,“你应该在你的下部电影里用上这个场 景,简直太精彩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正常些呢?”老娄红着脸喊道,“就像嘉贝拉家、嘉里亚诺家以及库尔特 雷拉家的那些孙子们一样?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还能开玩笑?”
“如果你允许的话,爷爷,我也可以像杰克•嘉里亚诺那样做!”娄炫耀地说。
老娄嘴里嘟囔着什么。
“杰克•嘉里亚诺干了什么?”莱昂纳多问。
“为了对付安东尼•弗梅里,”娄说,“他抓了安东尼的弟弟,砍下他的一只手,身体的其 他部分都扔到了硫酸里。他把这只右手放到了小盒子里,寄给了安东尼。为了不让它腐烂发 臭,还放了几个冰块,盒子里放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已经把一只手给你们了,现 在我们等待着你们何时愿意和我们见面,如果你们一点也不懂礼貌,不接受我们的邀请,我 们不会生气,因为我们都是正人君子,我们会真诚地再寄过去一张脸,以及另一只手!我 也可以这样做来对付萨尔•斯卡利。我可以绑架托尼。”
“谁是托尼?那个搞聚会的家伙吗?”莱昂纳多问。
“没错,就是弄烤肉的家伙,萨尔•斯卡利的外甥,”娄说。
“你什么都别干!”老娄非常严肃地说。“你老老实实地呆着,和莱昂纳多一起,在卡塔尼 亚四处走走看看。去参加那帮傻子搞的烧烤聚会,或者其他什么狗屁派对,去看看埃特纳大 街, 走遍整个卡塔尼亚,干脆整个西西里,妈的!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们在游山玩水,听明白了 吗?”
娄和莱昂纳多疑惑地互相看着。
“最好你们现在就到外面玩去!”老娄的眼神更加严厉了。
娄对着爷爷点点头,示意莱昂纳多一起到外面透透气。莱昂纳多恋恋不舍地把酒杯放在台子 上,站起来,整了整裤腿和衣领。
“再见,娄先生!”他说。
老娄轻轻地挥了挥左手。
就剩下皮皮诺陪着老娄了,他拿过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老娄的大腿上:有别人在的时候, 他会尽量避免这么做。老娄像平常一样,假装不领情,把毯子拉到一边,嘴里嘟囔着:“上 帝,卡塔尼亚烤肉!他们是不是还打棒球啊,这些蠢货!”然后他有些抱怨地说:“皮皮诺 ,用手机给约翰•拉•布鲁纳打电话,我站不起来!”
皮皮诺笑了,把毯子重新盖到老娄的腿上,然后走到衣柜那里,拿过一只提包,掏出手机, 拨了约翰•拉•布鲁纳的号码,说:“稍等。”然后把手机递给老娄。
“你好约翰,”老娄说,“我是娄•肖荻诺。”
“你是从哪里给我打的电话,娄?”电话的另一边是约翰•拉•布鲁纳低沉的声音。
“不用害怕,约翰,这里的设备都很安全。”
“你在哪里?”
“西西里,约翰,我要告诉你,你帮我找的那个到飞船电影公司工作的家伙,一个月不到就 被人干掉了!”
皮皮诺坐到了沙发上,只是坐在边上,随时准备站起来。
“没关系,娄,我们总会找到另一个人来代替他的。你知道的不是吗?我们拉•布鲁纳家族 说过的就一定会办到。”
“听着,约翰,现在的情况是我累了,我已经老了,有动脉硬化,而我的孙子是个不错的小 伙。所以,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吗?我要对你说电影这一摊子事情已经不是我的事情了。”
五六秒钟,约翰•拉•布鲁纳没有说话,然后说:“我明白,娄!咱们干这些事情是显得老 了……”
“没错。听着约翰,咱们这样,我和我的孙子一起回纽约,咱们签个合同,白纸黑字,我把 飞船电影公司卖给你……”
“你怎么肯定我就想买啊,娄?妈的,现在的税可不是个小数字啊!”
“约翰……价钱你来定,可以吗?如果你一时没有现款,不用担心,我反正不会请什么律师 来的!”
约翰大笑起来。“当然了,娄,当然……那么,你干什么呢,就此退休了?”
“差不多吧,约翰,差不多。”
“我明白了,你要去弄歌剧……怎么弄,你要参加唱歌培训吗?你要像萨尔瓦托雷•米耐奥 一样在蒙雷阿雷的主教堂里演唱吗?为什么我们意大利人总是偏爱歌剧呢?我觉得我们应该 改改这个毛病,娄!帕瓦罗蒂只有一个,其他人,他们唱的时候都他妈跑调了!”
“不,约翰,如果我想唱的话,我就唱!”老娄说。“我太爱歌剧了。他们如果不让我唱歌 的话就应该杀了我……不过我可不会建议他们这么做……”
“没错,娄,没错。可是你就没有点别的爱好了吗?”
“我本可以去种地的。”
“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最近我种了些蚕豆,结果它们又小,又涩,又不好吃……于是我又改种杏仁……可你 猜 怎么着?果实都晒枯了!我必须想法把这些坏蚕豆还有杏仁消灭掉……你觉得怎么样,约翰 ?”
“好主意啊,娄,消灭掉,弄掉之后你就会发现土地还可以种别的东西!”
“你肯定吗,约翰?”
“娄,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蚕豆啊或者杏仁什么的。只有你们西西里人才对这些东西情有独 钟。听明白了吗,娄?对于我来说即使全世界的蚕豆和杏仁都被消灭了也不要紧。谁在乎这 些呢?”
“卡米内•扬科诺还好吗,约翰?还有萨尔瓦托雷•弗梅里。告诉他们,他们已经不用再为 娄•肖荻诺工作了!”
“他们都很好,娄,他们一直都记得你。”
“好的,约翰,很高兴跟你谈话。”
“我也是,娄。那我就在纽约等你了……同时我会让查理•卡卡切起草一份合同,他是个不 错的小伙,而且……”
“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做吧,约翰。”
“好的,娄,再见!”
“再见,约翰。”
老娄把手机扔在咖啡桌上,拿起盛着黑达沃拉的酒杯。他并没有喝,而是呆在那里,腿上盖 着毯子。他稍稍探头,朝酒杯里面看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眼神和皮皮诺的眼神交会,皮 皮诺神情很严肃。娄的头重新又低下去,然后点了点头。皮皮诺一下子站起来,整了整裤腿 。
屋子里光线昏暗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宿营时用的那种油灯。破旧的椅子上搭着一件皮夹克,夹克口袋 里的手机在响。床吱吱嘎嘎的声音伴随着手机的铃声。
“妈的!”奴乔说。他坐起来,光着身子,伸手去拿手机。“他妈的会是谁……堂•斯卡利 !”
“你他妈在哪?”
“车胎爆了。帕里内罗正在换车胎。”
“你为了打发时间就跑去找妓女了……”
“没有,堂•斯卡利,您可别这么说……”
“妈的,每次你工作完,干掉了什么人之后,就一定要去找妓女吗?”
“没有,堂•斯卡利,您说什么呐……我现在……在一个酒吧里。”
“是,没错。你干掉了一个家伙,吃点东西,喝上几口,嗑上几片药,然后就去找妓女,然 后到我这来的时候浑身一股妓女的味道,跟之前完全两样!如果你不马上给我过来的话,我 就把你的两个卵蛋给摘下来,就像摘橄榄一样……你他妈听明白了吗……我要把你的两个卵 蛋像摘橄榄一样摘下来!”
“我马上来,堂•斯卡利,真是的,轮胎还没弄好呢,我也着急啊。我现在就跟布鲁诺说不 去管什么轮胎了,我把这杯酒喝完就赶过去……不,不喝了,我马上就……喂喂……”
今天,在西梅托河河口,夕阳不仅像往常一样照着芦苇,照着河边的小鸟、垃圾袋、废弃的 工棚、旧皮鞋、臭水沟,还照在杜乔和农乔的尸体上。杜乔脸朝下,趴在那里,农乔•阿 里奥特罗佝偻着,身体僵硬,右手伸在外面。从几百米外看过去,他们俩就像是一幅现代艺 术画。杜乔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奴乔在意大利大街四处看了看,然后按了杏仁面公司大门的门铃,他胳膊下夹着一个彩纸包 装的盒子。奴乔在圣•贝里洛和妓女搞完之后心情总是非常愉快。
萨尔舅舅打开了铜框玻璃门,看到了奴乔,上去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响声回荡在整条意大利 大街上。
“你觉得现在是去找妓女的时候吗?”
“堂•斯卡利,我发誓,我只是去喝了杯苦味酒……”
“枪带回来了吗?”
“当然了,在这呢……”奴乔说着拆开了那个盒子。“我包了包装纸,这样别人看不出来… …”
“杜乔在哪呢?”
“您怎么问我,堂•斯卡利?您不是让他去索尼诺那里了吗?”
“你们没有通过电话吗?”
“没有。”
“你们在一个车上的时候都互相打电话,怎么偏偏今天就不打了?”
“那是我们在开玩笑,我们工作的时候可从来不开玩笑。”
“你个大混蛋,傻瓜,臭狗屎,婊子养的!”
可能是由于嗑了药,或者是已经习惯了,在小娄•肖荻诺的办公室里,当萨尔舅舅破口大骂 的时候,奴乔却在那里笑。这更让萨尔舅舅生气。
“你个混蛋,你知道你妈妈就是个婊子,跟所有人乱搞!我叫了杜里去解决那 个混蛋美国女人!你听到了吗,大笨蛋!”
“怎么可能,堂•斯卡利,我亲眼看到她和那个穿白衣服的美国男人一起倒下去了!”
“倒下个屁,混蛋!笑,笑吧,像所有的傻子一样!”
“我没笑,堂•斯卡利,没笑……”奴乔笑着说。
“快把步枪藏好!”萨尔舅舅指着娄的衣柜说。
奴乔提了提裤子,拿起步枪,跪在地上,头伸进衣柜里,然后开始在里面翻来翻去。
“你戴手套了吗,笨蛋?”
“当然戴了!”奴乔说,心里想着妓女给他戴上安全套时的情景。
“小心枪走火把你的脑袋轰开了!”
“什么?”奴乔脑袋在衣柜底问道。
“我说小心枪走火把你的脑袋轰开了……”
“您说什么,堂•斯卡利?”
“去你妈的,我说去你妈的!”
奴乔把头从衣柜里缩回来,眯着眼睛,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现在干什么?” 他问道。
萨尔舅舅无奈地抬头看看天花板。奴乔表情呆滞,他看看四周,看到了一瓶杜松子酒,然后 又看看萨尔舅舅。萨尔舅舅完全走神了,正在脑子里琢磨着什么事情。奴乔走到酒瓶子边, 斜眼看了看萨尔舅舅,然后拔掉瓶塞,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杜松子酒,又看了一眼萨尔舅 舅,接着一口气把酒喝光,放下酒杯,手插在口袋里,吹起了口哨。
“给杜乔打电话,”萨尔舅舅说,眼神依旧不知盯向哪里。然后他踮起脚尖,让鞋跟敲在地 板上。
奴乔拿起手机,拨了杜乔的号码。
在西梅托河河口,几对情侣正在汽车里快乐,到处都是垃圾袋,塑料瓶子插在沙堆里,还有 杜乔和农乔的尸体,以及歌曲的旋律。
“快接电话啊,可能是你的老婆,”车里的一个家伙说道。
两个人都笑了,然后他们重新又亲热起来。
“他不接电话,”奴乔说,由于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就在那些旧报纸、杂志、啤酒瓶子里 乱翻。突然他看到了桌子上的一把石弓。
“把电话给我!”萨尔舅舅说。
奴乔把手机递给萨尔舅舅,然后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他走到吧台前,拿起一瓶杜松子酒,拔 掉瓶塞,又倒上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然后看看萨尔舅舅,倒上了第三杯。他拿着酒杯, 走到写字台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睛朝上看,笑了。
“你他妈怎么了?”
“啥?”
“你他妈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我?我没笑,堂•斯卡利!”奴乔说着喝了一口酒。
萨尔舅舅不去管他,拨了一个号码。
奴乔把胳膊肘架在写字台上,但没架好,搭在了桌子边上,所以胳膊又滑了下来。于是他顺 手拉开了写字台右边最上方的抽屉,看到了里面装石弓弓箭的盒子。
奴乔斜着眼睛盯着盒子。它的样子就像是过去那种装饼干的盒子,只不过盒子上面写着VERR ETTE。奴乔把盒子拿出来,放到写字台上,把它打开。
“农乔•阿里奥特罗还弄了音乐!”萨尔舅舅说。
奴乔拿出一支箭,开始抚摸箭尾的羽毛。
“什么?”他说。
“音乐,手机里有音乐!”萨尔舅舅说。
奴乔近距离用右眼仔细盯着箭尖看,然后他眨眨眼,把箭拿远,放到了石弓旁边,只是在这 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这箭是干什么用的了。他笑了,把石弓上满了弦,把箭放在上面。
“你们他妈的到底在哪?我是萨尔•斯卡利啊!”萨尔舅舅站在秘书台那里说,然后踮起脚 尖,正要让鞋跟敲在地上的时候,他莫名地、奇怪地、无法理解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倒在了 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萨尔舅舅看到他白色衬衫上一块血迹正迅速扩张变大,一直覆盖了 衬衫左边新绣上的SS两个字母。
托尼给帕齐尼大街上
的中国餐馆打了电话
托尼给帕齐尼大街上的中国餐馆打了电话。第一个接电话的是个笨蛋,什么都听不懂, 后来 来了个聪明点的家伙,于是现在,在托尼的烧烤聚会上,除了彩带、彩色气球、一闪一闪 的五光十色的灯泡之外,花园的上空还飘起了一条十来米长的巨龙。
托尼季节末隆重的烧烤聚会,自从他依靠尊敬的嘉普拉先生得到了美发店的营业执照之后 , 便开始有了这一传统。托尼广邀社会各界人士(这是他对切蒂娜说的原话),伟大的嘉普拉 也会出席,然后给所有受邀者一个微笑,一句承诺,因为他知道之所以能筑起高墙,靠的是 每一块石头。
但是考虑到这一次还有美国朋友参加,托尼便弄出了点新的花样,一个突显中国和 东 方情结的晚会——这也是他跟切蒂娜说的原话——贝里尼、罗西尼和托尼尼三种开 胃酒 ,高品质干白葡萄酒,浓香烈酒,以及椰子汁,有黑有白,五彩缤纷,就像大主教身上的袍 子,谁知道为什么,托尼觉得这样就是融合了西西里和美国特色;吃的东西有西西里寿司、 小乌贼,还有生鱼片、生的海鲜。有生鱼片的冷餐会,农乔和阿嘉迪诺自然穿得像日本瘪三 一样:黑色紧身皮裤,方头皮鞋,腰上挎着银质扣带,紧身衬衫,皮夹克,还戴一副墨镜。
托尼满意地看着天上飞的巨龙。他拦住从他身边经过的农乔,在他耳边问:“杏仁面够吗? ”
农乔个子很矮,他抬头看着托尼。“如果不够的话就去意大利大街拿嘛!”他有些生气地说 。
“滚吧!到厨房再找找看!混蛋!”托尼看到了墨镜镜片上照出的自己的样子,他发现从他 的角度看过去,镜片上的自己已经有双下巴了,于是他赶紧手动按摩,双手一次一次快速地 蹭着自己的脖子,好像是要唤起这已经衰老的皮肤年轻时的记忆,让它更光滑些。
修车工费里切•罗马诺和裁缝安杰洛•哥伦布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聊着。费里切穿着阿拉伯 长袍,印度长裤,安杰洛穿着自己做的白色外衣,就跟特鲁曼•卡波特在游览塔奥米纳时穿 的一模一样。其实他们不能算是在聊天,因为费里切根本不在乎安杰洛讲的是什么,安杰洛 也不知道费里切在说些什么。实际上他们都在盯着各自感兴趣的东西。
安杰洛的老婆在嫁给安杰洛之前是裁缝店里的试衣模特,此时她正贴在费里切妻子的耳朵旁 ——后者身穿蓝色长裙,白色袜子,刺绣领子外套——低声说:“他现在根本不和我做爱了 ,只会跟我唠叨。您是不是碰到同样的情况?”
“您快别说了,太太,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现在听我说,”几米外的地方,米姆舅舅一边扣着套在格子衬衫外的羊毛外套的扣子,一 边说,“你们必须得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所谓的民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考西莫、皮埃特罗、图利和塔诺一起点点头。他们是被邀请来参加一个政治性的烧烤聚会 ,所以理应谈一谈政治,就好像你去看戏的时候就应该谈论一下皮蓝德娄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当以前还有国王的时候,你最起码还知道应该把子弹打向谁。可是现在这 个样子就他妈什么也搞不清楚了。你倒是跟我说说,”他转头对考西莫说,而考西莫却什么 话也没说,“如果这个家伙表现不好,你生气了,不投他的票。”米姆舅舅苦笑了一下。“ 这个家伙没上台,但他改变策略,改旗易帜,你又不可能开枪把他给宰了,因为民主就是这 个样子。”
考西莫点点头。
“妈的,民主时代,这帮搞政治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尼歇米小姐带着她最亲密的朋友拉菲拉一起来了。拉菲拉是这个地方的一个清洁工。
“你肯定我没受到邀请也可以来吗?”拉菲拉表情有些尴尬。
“放心吧!你可以带任何你想带的人来参加政治烧烤聚会,而且你带的人越多越好!”
尼歇米小姐没有戴胸罩,她衬衫上的小菊花一颤一颤的,就好像被龙卷风卷着一样,就是加 利福尼亚或者佛罗里达的龙卷风,或者是生长着棕榈树的美国其他什么地方的龙卷风。
而拉菲拉却戴着胸罩,看上去她的胸部很挺,也是另一番风韵。
“好吧,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你就像我一样,当没有什么话好说,或者没有什么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摆出一副傲慢 的 表情,像这样。”尼歇米小姐抬头看着天。“这样别人就觉得你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别人 都觉得你就像是那种无知的暴发户,不愿意跟你谈心。”
拉菲拉也抬头看着天,然后笑了。
“我就跟你说你应该来的,咱们会玩得很开心的,”尼歇米小姐说。
“我真不明白尼歇米,”在花园另一边的柳条椅上,罗希对着秦恰和阿莱夏说。“老远看 过去就有想捏她那两个大乳房的冲动,为什么还要摆出那么一副表情呢?”
托尼还在想着刚才农乔的无礼回答,想着不够多的杏仁面。琢磨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看到 了花园门口的娄•肖荻诺和莱昂纳多•特兰特。托尼看看他们,向他们走过去,但不知道该 怎么跟他们打招呼。“切蒂娜!”他喊道。当他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他就会喊:“切蒂娜 !”デ械倌瘸鱿至耍左手攥着她红色上衣的衣角,右手拿着一瓶干白葡萄酒。两只手都没 空着, 于是她只能对着他们笑笑,微微地鞠了一躬。娄也笑了,而莱昂纳多却也向她鞠上了一躬。 ァ岸这位是托尼!”托尼指着自己说,他眼睛盯着莱昂纳多,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ァ澳愫茫托尼,”莱昂纳多朝他伸出一只手说道。“非常不错的烧烤聚会!”
“谢谢,”托尼也伸出一只手,又湿又软的,好像一只刚刚从海里被抓上来的章鱼。
然后托尼不说话了,切蒂娜也无话可说。娄正要把他的红色夹克和切蒂娜的红色外套联系起 来,扯上几句,莱昂纳多却先开口了。他正盯着阿嘉迪诺所在的地方。
“妙极了!”他说。
“你说谁?”托尼很惊讶地问。
“章鱼!”莱昂纳多说。
“章鱼?!”托尼更惊讶了。
“对,章鱼,octopus(章鱼)……应该怎么说?”莱昂纳多朝阿嘉迪诺走去,走到离放酒 的桌子几米远的地方,他指着一条一米长的用面做成的大章鱼,头上面插着各色的小伞,触 角上的吸盘就好像放酒杯的小碟子一样。
“啊……”托尼恍然大悟。“很漂亮,对吧?用杏仁面居然能做出这种东西,真是令人难以 置信!”然后他对着阿嘉迪诺点头示意。“来杯开胃酒吗?”
阿嘉迪诺挺着胸脯,晃着肩膀,眼睛在墨镜后面眨了又眨。“一杯贝里尼、罗西尼还是托尼 尼?”
“一杯托尼尼,谢谢。”莱昂纳多说。
托尼张开手掌,指向小乌贼和生鱼片。“西西里寿司,你喜欢吗?还有你,娄,你也尝尝吧 ?”
“谢谢你,托尼,”娄看着四周说,“过一会我再吃点或者喝点东西!”
“明蒂……马上就来。”切蒂娜小心翼翼地说。
“我可不可以尝尝……尝尝这个……杏仁面?”莱昂纳多说。
托尼脸一下子白了,他看着切蒂娜,咳嗽了几声。“杏仁面也马上就到了……”他说,“当 然,不能尝一尝这个杏仁面制成的章鱼太可惜了!”
“没关系,我尝尝西西里寿司吧!”莱昂纳多笑着说。
托尼马上又振作了,他就像一个高兴的小孩子一样看着切蒂娜,然后一只手搭到了莱昂纳多 的肩膀上。“是巴雷塔……”他的声音很尖,“是巴雷塔把他的妻子杀掉的,对不对?”
“不,谢谢,不要章鱼,我只要那个就可以了。”莱昂纳多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盘子 。“律师确信是克里斯蒂安,马龙•白兰度的儿子,他和他的妻子有暧昧关系。”
“和律师的妻子?”托尼担忧地问。
“不,和巴雷塔的妻子。”
托尼好像吓了一大跳,嘴里嘀咕着:“我的上帝啊!”
莱昂纳多点点头,然后四处看看:“但是法庭认为律师的推断并不成立。”
托尼也点点头。
“他们在饭店里,”莱昂纳多说,“巴雷塔和他的妻子。然后他们出来去停车场。这时候, 巴雷塔说他要回饭店一下,因为他把手枪忘在那里了。他进了饭店,拿了手枪,再回到停车 场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被人开枪打死了。你见过会把手枪忘在饭店里的人吗?”
托尼摇摇头:“这小子要逃脱法网了!我觉得就是马龙•白兰度的儿子干的,因为早在十年 前他就把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情人杀了,因为他打他的妹妹,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因为你 可以干掉自己亲妹妹的情人,但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情人却不可以,因为如果你这么干的话, 那只能表示你自己很喜欢她……”
“不要忘了还有杜飞•汉布雷顿,托尼,这个矮个子一开始就指控是巴雷塔谋杀了他的妻子 ……”
“巴雷塔和杜飞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自己的妻子,巴雷塔的……”
“啊,是这样……”
“而现在,他改口了,说是白兰度的儿子干的……还有凯文•伦敦,偷车贼,巴雷塔的律师 开始的时候说可能是他……”
托尼和莱昂纳多边走边聊,留下了娄和切蒂娜两个人。
嘉普拉太太右手紧紧握着丈夫从科尔多巴给她买的扇子,不安地在左手手心敲着:怎么回 事,这个托尼到现在连一声晚上好也没对她说过。混蛋小子,心里想什么呢!
几米开外的地方,注意到尊敬的嘉普拉太太遭到了托尼的冷落,法尔萨贝拉太太满心欢喜。 她的手挽着她丈夫的短胳膊,法尔萨贝拉先生穿着红色衬衫,上面的扣子是祖母绿的,大肚 子一如既往地挺在外面,由于用了太多的须后水,他的脸显得有些红。他从没看到过嘉普拉 太太的脸拉得这么长过,就像是一张马脸,头发像是电影演员费拉•福赛特的,只不过是她 被抓住头发暴打过之后的样子。于是他决定说上几句。“太太,”他走到她身旁,“这次的 烧烤聚会真是不错啊,甚至还有美国的贵客。”
“这帮家伙跑去好莱坞,一事无成,然后又回到这里来冒充专家。哦,对了,”嘉普拉太太 转过来对着法尔萨贝拉先生,“听您的妻子说您要投身政治。”
法尔萨贝拉的脸更红了,他曾经在肉铺给顾客包肉的时候谈起过自己的政治野心,而现在又 是在尊敬的嘉普拉太太面前。而嘉普拉太太却说:“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非常好!国家就 需要像您这样的企业家。”
法尔萨贝拉先生从没听过别人管自己叫企业家,他脸上一下子写满了喜悦和幸福,现在连耳 朵都烧红了。
“你看到了,这就是所谓的民主!”米姆舅舅对着塔诺说,他一边敲着塔诺的胳膊肘,一边 用眼神示意他看娄。
“上帝啊,是那个来收钱的家伙!”塔诺说。
“谁?”考西莫喊道。
“再喊大点声,”米姆舅舅说,“他还没听到!”
今天下午,明蒂叫来了瓦伦蒂娜,把她带到了托尼和切蒂娜的卧室里。明蒂打开衣柜,把托 尼老婆的衣服都翻出来给瓦伦蒂娜看。切蒂娜叫明蒂选一件合适的衣服,明蒂想: 选 衣服,有谁比瓦伦蒂娜更在行呢?切蒂娜所有的家当之中,瓦伦蒂娜马上便发现了 一件 七十年代样式的衣服,很朴素,很简单,白色的,上面有蓝色的斑点,这衣服好像就是为明 蒂订做的一样。切蒂娜个子稍微矮一点,但是胸和明蒂一样挺,所以她穿上之后显得非常合 身。
瓦伦蒂娜马上跑回自己家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双尖跟的凉鞋,这是她在埃特纳大街上 买的。
“如果一个女人的脚像你的这样漂亮的话,那她必须把这双脚展现出来,明蒂,”瓦伦蒂娜 对着正在照镜子的明蒂说。
此刻,明蒂正表情严肃地一摇一摆地走在花园的草坪上。她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透过袒 胸的外衣可以看到她雪白的胸脯。
“明蒂!”切蒂娜挥着手喊。
明蒂转身看到切蒂娜和一个美国人在一起。那个美国人穿着红色的夹克,没扣扣子。
明蒂走过来的时候,娄一直盯着她看。
“晚上好,”明蒂到了娄的面前说道。她的两条腿并拢,好让鞋的高跟能站得更稳些。她的 话是对着娄说的,眼睛也在盯着娄的眼睛。
娄低下头,脸红了。
“你在干什么,看我的脚吗?”明蒂问。
“什么?”娄被吓了一跳。
切蒂娜笑了,她看着明蒂,眼神似乎在说:你漂亮极了!然后她对阿嘉迪 诺点头 示意。阿嘉迪诺正托着装满了三式开胃酒的盘子穿梭于客人之间。他走过来在切蒂娜耳边说 :“夫人,您的丈夫四处找您已经很久了!”
“你们自己随意,年轻人!”切蒂娜说,“我必须得离开一下。我的丈夫在找我呢!”
明蒂晃着自己的右腿,试着把插在草坪里的鞋跟弄出来。“给我来一杯薄荷酒,”她对着阿 嘉迪诺稍显不耐烦地说。
娄心想:上帝哪,她跟我爷爷爱喝一样的酒!
而阿嘉迪诺却琢磨着:生活是神圣美好的,可是现在,瞧瞧这个臭娘们! ァ扒肜戳奖!”娄说,他的眼睛盯着罗萨蒙达,明蒂,或者是其他什么名字的人。
“是的,公主,听我说!你虽然冷若冰霜,但会被火焰融化!你将会爱上他!”晚会上传来 马西莫剧院的女高音维奥莱塔•莱奥纳蒂的歌声,每一句歌词都动人心魄。受人爱戴的嘉普 拉先生没有费多大周折就让托尼有幸邀请到了马西莫剧院的著名女高音维奥莱┧•莱奥 纳蒂 ,男高音皮波•德尔•高迪奥,两位首席小提琴家,一位大提琴家,还有钢琴师。他们正在 根 据托尼的指示合力演绎中国和东方情结:首先当然是歌剧《图兰朵》和《 蝴蝶夫 人》……“你冷若冰霜;你秋波般的眼神;有一天我们会相见;港口的炮台;你,小女神… …”
他们的演出本可以更精彩一些,如果不是首席小提琴家萨尔瓦托雷•阿迪加诺在烧烤聚会时 太贪吃,以至于现在很难跟上节奏的话。
尼克四处张望,然后又躲到花园围栏的后面。上帝啊,歌剧,美国佬,中国龙!就差来 一个真的活神仙了!
尼克被吓坏了,因为他知道,他一旦现身,走进花园,整个现场会马上安静下来,然后爆发 出雷鸣般的掌声,上帝啊,是未婚夫回来了!
尼克还根本不了解明蒂,因为上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头脑不清楚,差点晕倒,总之是,今天 的第一件事是要找到明蒂,然后对她说:“对不起,明蒂,最好不要这样。”然后第二件事 是对着所有鼓掌的亲戚朋友,媒体记者,还有已经订好的教堂,装修好的新房,还有满心欢 喜的萨尔舅舅说:“不,谢谢,最好不要这样。”
之后这令人烦躁的欢乐气氛就会马上消失!萨尔舅舅,还有托尼,都会哭成个泪人!
尼克一边往地上啐痰,嘴里一边骂着,忽然他觉得背后有人。他转过头看到了瓦伦蒂娜。
“快擦擦鼻子,小鼻涕虫!”瓦伦蒂娜递给他一张纸巾,笑着说。
托尼走到坐在柳条椅上的姑娘们身边。
“你们看到杏仁面在哪里了吗?”他有些气愤地问。
“什么东西?”罗希说。
托尼盘起胳膊,一只脚在地上不停地敲。ァ翱隙ɑ褂械模托尼。这还有装面的盒子呢,” 阿莱夏说。
“啊,是啊,盒子,”托尼转过身,叉开腿站着,双手插腰,注视着整个烧烤聚会的现场。 ァ澳忝强吹角械倌攘寺穑俊彼更生气了。
秦恰睁大眼睛:“我的上帝!托尼,你问题还真多啊。我们没看见,你问问农乔吧,他过来 了。”
托尼看看自己胳肢窝下面衬衫上的汗渍,骂了一句,然后抓住农乔的一只胳膊。
“看到切蒂娜了吗?”
“刚刚还在和美国人还有你的表妹明蒂聊天呢。”
托尼一只手拍在额头上,看到娄正在和明蒂说话,但却没有切蒂娜的影子。
“听着,看到杏仁面在哪了吗?”托尼眼睛眯成了缝。
“没有。还有一盒,我是说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有一盒杏仁面。”
“什……什么,一个小时之前?那个导演问我要杏仁面,我现在给他什么?”
农乔坏笑着说:“谁知道你老婆把面都藏哪去了!当然,如果现在找不到的话,就得去意大 利大街那里去拿了。”
农乔太喜欢挑拨托尼和他妻子的关系了。
喝上一杯杏仁露已经是
堂•乔尔吉诺的习惯了
喝上一杯杏仁露已经是堂•乔尔吉诺的习惯了,而且也能借机炫耀一下自己。当他还是 个小 孩的时候,他去翁贝托广场喝。那时候他穿的裤子都是破的,不过当时人们穿的裤子大多是 破破烂烂的。但是皮鞋一定要擦得特别亮。他小手指的指甲非常长,这是为了凸显出他小手 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那时候戴着这种戒指就是告诉别人:你们都是生活在饥困中的 穷 光蛋,而我却可以让自己喝上一杯杏仁露,而且在品尝的时候我的小手指上还戴着戒指,因 为我,乔尔吉诺•法瓦洛塔,跟你们这些穷人不同,我根本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
他现在戴的戒指还是原来那枚,红宝石戒指,看上去像是女性的饰品。这是他从一家当铺里 买来的。之前它属于一位男爵夫人,1926年的时候,她的角豆园发生了火灾,破了产的她只 能把戒指典当了来为自己弄上一顿晚餐。
可是现在,乔尔吉诺总是在“好莱坞”喝杏仁露,那是欧罗巴广场上的一家酒吧,在室外也 摆着桌子。到了喝酒的时间,总有许多年轻人开着跑车来到这里。来这里也就是为了炫耀一 下自己。
堂•乔尔吉诺来到这个酒吧,身边还带着一个手下。他坐下来,两只手拄在拐杖上,一动不 动,两只眼睛在太阳镜后面注视着那些肚脐上扎着钢圈的小姑娘,他的手下为他点了饮料。 オ
欧罗巴广场靠近海边和意大利大街。意大利大街穿过整个城市,周日的时候非常冷清,因为 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
皮皮诺就是从意大利大街往广场走来。
他是步行,穿着棕色西服,黑色翻领衬衫。他脚步飞快,而且步伐坚定。实际上皮皮诺不是 那种需要用快速的步伐来表现自己坚定和果断的人。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坚定、果断。他生 下来就这样,就像所有那些生来就有某种天赋的人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天赋。皮皮 诺之所以走得飞快是因为他到那里的时候要满头大汗。
这些娘们真是够骚的,堂•乔尔吉诺在等自己的杏仁露的时候心里想着。 看 她们,开过刀的胸部,时尚的女鞋,进出美容院,还想跟这些开跑车的家伙勾搭勾搭!
堂•乔尔吉诺突然大笑起来。坐在他旁边的手下一动不动。他已经习惯了,堂•乔尔吉诺总 是会突然像个傻子一样大笑起来。
皮皮诺低着头走着,越走越快。他觉得额头上已经开始有汗珠滴下来了,但是肚子那里还是 没有流汗。
当皮皮诺专心致志的时候,时间似乎也慢下来,他会注意到一切:他会注意到一只苍蝇从你 耳边飞过,你是不是在跟你老婆撒谎,你鞋子里的脚是不是在流汗,总之就是什么都逃不过 他的眼睛。可是当他放松的时候,比如现在这样飞快地走路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时间在飞逝 ,皮皮诺这时候就只能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服务生端上杏仁露,堂•乔尔吉诺好像是睡着了,他一动不动,半张着嘴巴,舌头尖露在嘴 巴外面,喘气的时候喉咙里还发出沙哑的声音。服务生把杯子在堂•乔尔吉诺面前的一只银 盘上摆好。
他的手下什么也没有。他来是工作的,可不是来喝咖啡的。
堂•乔尔吉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他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能把这杯东西喝完。他颤抖着手拿起 杯子,像小鸟一样嘬上一口。
皮皮诺到了欧罗巴广场,径直朝好莱坞酒吧走去。他看到了酒吧里的顾客,看到了堂•乔尔 吉诺。他走到他的小桌子旁边,摔倒了,碰翻了杏仁露。
服务生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先生正在向堂•乔尔吉诺道歉,一只手搭在旁边的人的肩膀上, 也在对他不停地道歉。服务生赶紧跑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皮皮诺说。“圣母啊,真是太抱歉了!您马上再端上一杯一样的,是 什么东西?我付钱,算我的,对不起,对不起……”
开跑车的那些小年轻还有那些女孩子都笑了。
服务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跑进店里,又要了一杯杏仁露,然后拿来了拖把拖地。
皮皮诺也跑进店里。“圣母啊,我太抱歉了……您给我一杯水好吗?圣母啊,太不好意思了 。我来付,我来付……是一杯杏仁露对吧?我来付,我来付……”
皮皮诺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卷一百欧元的钞票。收银员南希穿着带花边的白衬衫,隆过的 大胸脯。她仔细盯着眼前这位先生:棕色外衣,长袖的,肥大的裤子,裤腿还卷起来了…… 肯定是不知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老农民,到城里就是来找妓女的。
“您不用担心,”她笑着说。
“您一定要原谅我,我太不好意思了,圣母啊!听着……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加油站?我的 车停在特兰托广场,我是从那里一直跑过来的。”
“当然有了。在特兰托广场上就有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加油站,您没看到吗?”
“圣母啊,就在特兰托广场!我以为都关门了呢。今天是周日。圣母啊,二十四小时服务。 我的圣母啊,您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皮皮诺跑开了,南希微笑着看着他。
“你去清理一下,”南希对着服务生说。
南希不是酒吧的老板,只是个收钱的。可是她喜欢对服务生说“你去清理一下”。不了解情 况的人总是误以为她是老板娘。
服务生一只手托着放着杏仁露的盘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桶,桶里放着抹布。贱女 人 ,你怎么不去清理一下!他心想。然后他把饮料放在堂•乔尔吉诺面前,把 杯子的碎片都弄到了地上,开始清理。
“对不起,乔尔吉诺先生,我必须得擦一下,不然会招来苍蝇的。”
开跑车的小年轻还有那些小姑娘们仍在盯着这边笑。
服务生在桶里把抹布拧干。他突然注意到堂•乔尔吉诺的鼻子流血了,他的嘴巴还是半张着 ,舌头尖露在嘴巴外面。这老头热得连鼻血都流出来啦!但是他觉得直接 跟堂• 乔尔吉诺说他的鼻子流血的话会显得很不礼貌,所以他推了推旁边乔尔吉诺手下的肩膀,而 这个家伙的头慢慢低下,额头最后碰到了桌面。这时候,他突然看到这家伙胳肢窝下面插着 的那把“舔皂刀”,刀把足有二十厘米长,上面镶嵌着祖母绿。
皮皮诺感觉到刀刺入了堂•乔尔吉诺的手下的心脏,就像他感觉到老家伙的鼻梁骨突然断了 一样。训练过的手真的就是一把会思考、会感觉的快刀。
皮皮诺离开欧罗巴广场,来到海边的礁石上,脱下鞋子、外套和衬衫,毫不迟疑地跳到了水 里。
“切蒂娜,这个房间
一团糟,另一间也一样!”
“切蒂娜,这个房间一团糟,另一间也一样!”
烧烤聚会的事情很多,所以托尼希望别人能马上明白他说的话。切蒂娜试着理解他的话,她 仔细地琢磨,因为如果她听不懂的话,托尼就会生气,而他生气的时候,切蒂娜就更是什么 也听不懂了。
“哪个另一间房间?”切蒂娜问。烤肉现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托尼抬头看着天:“你妈妈的房间,就是我们一刻都不想呆在里面的那个房间……还有,你 把杏仁面都藏哪了?”
切蒂娜看看四周:“什么藏哪了?我根本没藏!”
托尼身子一晃,举起双手,脑袋一个劲地晃。
切蒂娜慌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没藏过杏仁面?也就是现在这个家里所有的杏仁面都已经被吃光了?”
看,他生气了!托尼生气可不是说着玩的:他会说一件事情,然后想一想,骂几句,从头再 说。样子就像是一个被魔鬼操纵着的木偶。
皮皮诺坐在礁石上抽着烟,等着太阳把他身上的水晒干。以前欧罗巴广场上有一个日光浴平 台,现在已经被拆了。礁石上和他在一起的是两只瘸腿的红嘴鸥。
托尼坐在车子里,看着前方。上车之后,他狠狠地关上了紫红色菲亚特127的车门,头顶反 光镜下悬挂着的发着香气的橡胶飞碟猛烈地晃了晃。上车前,托尼左看右看,对着过往车辆 做着手势(尽管路上一辆车也没有),然后跑着穿过他家门前的大街。托尼知道步行穿过这 条街是很危险的,他们为行人建了天桥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伏在罩着蓝色绒布的方向盘上,托尼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居 然没有杏仁面了,没有杏仁面了……”然后旋动钥匙,发动了汽车,车子一下子冲了出去。 オ
皮皮诺站起来,检查一下内裤是不是干了。他看看表。从礁石上拿起自己的裤子,一边努力 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边套上了裤子。
在斯卡利杏仁面公司楼里,奴乔腰弯成九十度,裤子都快掉下来了,背身倒退着走。他拖着 萨尔舅舅的脚,想在二楼找一个地方把他藏起来。萨尔舅舅似乎死得很惨,因为他的喉咙上 插着一支箭,而且此刻一动不动,任由奴乔摆布。
托尼把车子就斜停在意大利大街上斯卡利公司楼前的人行道上。他呆了几分钟,盯着前面, 摇着脑袋,然后低头在身子的右边找到那个上面有一个大象模型的钥匙串,然后下了车,一 边朝那扇铜框玻璃门走去,一边看哪把才是大门钥匙。门的玻璃上刻着交叠在一起的两个字 母S。
托尼低头开门,走进去,走过尼歇米小姐的秘书办公桌,停下来,又退了回去。他四处瞧瞧 ,来到办公桌边。他拿起尼歇米小姐的化妆盒,打开,闻了闻,笑了。拿起一瓶指甲油,对 着光线看了看,然后又放下。又拿起一把修指甲的锉刀,盯着看了很久,一边琢磨着尼歇米 小姐的指甲,然后把它扔在了桌子上。
在楼上,奴乔听到了锉刀落在桌子上的声音。他停住,左右看看,然后提了提裤子。
托尼飞步朝地下室走去,打开灯,快速下了楼梯。一盒一盒的杏仁面整齐地堆放在里面。他 拿起一盒,两盒,三盒……最后拿了十几盒,双手捧着试着保持住身体的平衡,走上楼梯。 他用鼻子关了灯,然后迈着小步子朝大门走去。
“你是谁?”
托尼吓了一跳,盒子都掉到了地上。他转身看到了奴乔。
“奴乔……”
“啊,原来是托尼先生。”
星期天奴乔怎么会在舅舅的公司楼里?
“萨尔舅舅在楼上吗?”
“谁?”奴乔慢慢走近托尼。
什么谁?你为我家工作,现在居然问萨尔舅舅是谁?托尼不说话,慢慢朝 后退。
奴乔继续走近托尼:“啊……你说斯卡利先生啊?他这就回来。他出去办事去了,马上就回 来。”
马上回来。我舅舅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公司楼里?这话留着骗你的小妹妹吧,臭小子 ! 托尼继续后退。“啊,那好吧……你跟他说,说我的烧烤聚会需要些杏仁面……跟 他说……”
“等他回来了,我跟他说……”
“那我走了……”
“杏仁面你不要了吗?”
托尼看着地上的杏仁面。
奴乔这时候一下子扑到托尼身上,把他按在尼歇米小姐的办公桌上。
皮皮诺到了斯卡利杏仁面公司楼前。他先是在意大利大街上左右看看,然后来到公司大门口 ,看到门上挂着一串钥匙。他拿出了自己的“舔皂刀”悄悄地钻了进去。
进门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情景会让所有人吓一跳,但是不会吓到皮皮诺,老娄•肖荻诺的 夹竹桃。在尼歇米小姐的办公桌上,托尼跨在奴乔身上,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在 不停地捶打着奴乔,就像是一个泼妇一样,嘴里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 都没干过啊……求你了……我还有妻子和孩子……”
看到皮皮诺后,托尼停住了。
皮皮诺走过去。
托尼从奴乔身上下来,看着皮皮诺的刀,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修指甲的锉刀,然后跪在了地上 ,他浑身是血,哭了起来:“不,我都干了什么啊?不关我的事,上帝啊,求你原谅我吧! ”
皮皮诺探着头仔细看看奴乔。奴乔已经挂了。
皮皮诺绕过托尼,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朝楼上走去。在上面他发现萨尔舅舅一动不动地躺 在地上,两只胳膊摊开,喉咙上插着一支箭。
皮皮诺跪下来,仔细看着那支箭。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回到楼下。
托尼还跪在地上,在祈求上帝原谅。
“你是谁?”皮皮诺问。
“不,求你了,不要……我只是来拿杏仁面的,杏仁面……我跟我的舅舅可没有关系……没 关系!”
“站起来!”
“什么?”
“站起来。咱们离开这里。”
“什么?”
“我跟你说咱们离开这里。”
托尼站了起来。他看看躺在尼歇米小姐桌子上的已经死掉了的奴乔,问道:“怎么回事?到 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你的舅舅?”
“什么?”
皮皮诺看看奴乔。“没什么。咱们走吧。”
托尼此刻什么话也听不懂了。
“面。”
“什么?”
“面。你不是来拿面的吗?”
托尼看看地上的盒子。“对……”
“那你就拿上这些盒子。”
曾经有一次,劳•贾科诺太太的丈夫来到了托尼美发店。托尼跟他打了招呼,然后告诉他应 该坐在哪里等候他正在做头发的妻子。而劳•贾科诺先生的回答就是一拳打在托尼的脸上。 托尼一刻钟以后才苏醒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整个下午眼睛都直直的,尽管阿嘉迪诺在他身边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试 图让他恢复过来。
现在托尼的感觉就和那天下午差不多。
“我觉得,您跟这些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皮皮诺对着托尼说,他已经改称“您”了。
手握着紫红色菲亚特127的方向盘,皮皮诺慢慢地开着车,每次转弯都非常小心,因为这不 是他的车。
“或者干脆,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您根本就没到过那里。”
托尼半睁着眼睛看着他,表情呆滞。
皮皮诺突然来了个刹车,所有的杏仁面盒子都从托尼身上掉了下来。“因为,如果不是这样 的话,一年之后,两年之后,或者十年之后,我会过来找到您,然后一次性把所有人都干掉 。听明白了吗?您不惹到我们,我们也不会冒犯您。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还要杀死您 的妻子,儿女,表姐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
托尼呆滞的表情又添上了惊恐。
“这车是改装过了还是太旧了?发动机声音怎么这么大?”皮皮诺接着说。“现在已经不 生产这样的车了!您知道我也是有驾照的,我会开混凝土搅拌机!”
皮皮诺小心地换到一挡,慢慢地开着。
“现在我应该往哪里开?”到了一个路口时,皮皮诺停下车问道。
“往那边,转盘那里……”托尼小声说。
到了托尼家的花园前,皮皮诺非常小心地停好车子。下车后,他整理了一下外套,走路离开 了 ,就像他走着来时一样。托尼看着他消失在大街的尽头,就像托尼•巴雷塔消失在纽约贫民 区的胡同里一样。
“怎么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托尼转过身,看到了切蒂娜弯着腰,脸贴在车窗上。
“进来啊,你拿到该死的杏仁面了吗?快下车,进来,客人们还等着呢。”
“切蒂娜,”托尼低声说,“帮我做件事,给我拿条裤子和一件衬衫来。”
“你想在车子里换衣服啊?”切蒂娜四处看看是不是有人。
“求你了,切蒂娜,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任何事情,我跟你说,帮我拿一条裤子和一件衬衫 过来。”
“好吧,好吧。进来,拿着杏仁面,然后上楼,咱们在家里换衣服。”
“切蒂娜!”托尼喊道。
切蒂娜挥着双手,朝自家的房子走去,嘴里骂着:“我这就去,这就去!上帝,都怪这些 该死的美国人!”
当她拿着裤子和衬衫回来的时候,托尼的表情十分凝重:“过来坐下!”
“坐车里吗?”
“我跟你说,坐下。”托尼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我跟你坐一块儿。”切蒂娜绕到车子另一侧,打开车门,坐到了托尼的身边。“说吧,接 下来咱们干什么?”
“他们把萨尔舅舅杀了!”托尼冷冷地说。
切蒂娜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刚才,在杏仁面公司楼里。”
“当你在那里的时候。”切蒂娜惊恐地说。
托尼点点头。
“那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钻到仓库里,拿了杏仁面,然后出来,看到了奴乔,他想把我也杀掉。” ァ芭乔想杀你?为什么?是他杀了萨尔舅舅?”切蒂娜紧张地问。
“我怎么知道,切蒂娜,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那你怎么办了?”
“我怎么知道该做什么!这时候突然又进来一个家伙,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奴乔也死 了。”
“死了?那个后进来的是谁?”
“就是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切蒂娜,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说我真的 什么都不知道。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托尼把身上的杏仁面盒子放下,让切蒂娜看他那件 沾满了血的衬衫。
“你受伤了?”切蒂娜一只手捂住嘴巴。
“没有。”
“赶快换衣服!”
托尼的脸好像在说: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是那个杀了奴乔的人把你送回家的?”切蒂娜看着大街说。
“是的。”托尼脱掉了沾着血的裤子。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杀你?”
“他说如果他杀我的话,也要把你杀掉,还有罗希、阿莱夏、明蒂,所有人。所以他让我什 么都不要说,如果我到处张扬的话,他就会回来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
“但他为什么要送你回家呢?”
托尼停了下来,看着他的妻子:“你去问问他吧,切蒂娜!”
切蒂娜咬着手,点点头。切蒂娜就是这样,她总是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步一步被说 服。
“我就知道早晚会发生这种事!”
“切蒂娜,我必须跟你说件事……”托尼解开了安全带。
“还有事情?”
“你要知道,是我杀了奴乔。”
“你怎么会杀了他的?”切蒂娜睁大了双眼。
“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
“切蒂娜!”
“托托!”
托尼看着他的妻子。她有多长时间没有叫过他“托托”了?
“他扑到我身上,我能怎么办?”托尼开始换衬衫。
“不是另一个家伙杀的吗?”
“他是后来才进来的……”
“那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切蒂娜。没准是后来那个家伙给了他最后致命的一刀,我不知道!” ァ拔乙吐了,托尼!”
“等一下,现在还不是时候。”托尼扣好衬衫上的扣子。在车上的一个小盒子里翻出一支烟 ,点着了,看着车窗外。“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切蒂娜眉毛动了动:“你想怎么办?咱们都知道萨尔舅舅迟早是这种下场……”
托尼朝窗外吐了一口烟。
“听我说,”切蒂娜看着托尼的眼睛说。“咱们可都是良民,他们也知道。如果你现在还活 着,那就是因为他们对你并不感兴趣,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了。如果他们对咱们没有兴趣的 话,那我们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兴趣。我生来就是个穷人,你知道,而你这辈子也都靠剪头 发为生。你的舅舅跟那些人搞在一起,难道是我们的错吗?”
托尼还是盯着窗外。
“你干吗呢,哭了?”
“没有,”托尼说,头依旧朝着外面。
“现在,咱们的花园里都是些美国客人,电影界的人,他们可是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你知 道吗?《西西里日报》的摄影记者也来了,他想写一篇报道。”
托尼偷偷地看着切蒂娜。
“明蒂正和那个人聊得火热,瓦伦蒂娜带着尼克在家里四处参观,给他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
托尼嘴角露出了一丝忧郁的微笑。
“而你现在想毁掉所有这些人的生活吗?为什么?好好想想吧,托尼!你可是一家之主,要 负起责任!”切蒂娜抚摸着托尼的头。“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们对于这些 事情知道些什么呢?他们互相残杀,帮派火拼!我们可是守法良民。咱们找个星期天一起去 教堂吧,你觉得怎么样,托尼?”
托尼点点头,还是看着窗外。“那个人也说不关我什么事……”
“看吧,托尼,连他都这么说了。相信他吧,我看到他把你送回家的。你觉得一个周日钻到 公司大楼里的人只是为了偷杏仁面吗?托尼,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你跟这些事情 根本没有关系。现在你能做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托尼皱起眉头。
“咱们下车,到烧烤聚会去。客人们都在等着呢。你就装作好像萨尔舅舅是十年前被杀的一 样。你还记得上次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咱们遭陷害时候的情境吗?”
“据说……据说他们是搞错人了!”托尼抽着鼻涕说。
“托尼……”切蒂娜继续抚摸着托尼的头发。
托尼看着他的妻子,会心地点点头。
切蒂娜依旧摸着他的头发。
“托尼……”
“切蒂娜……我爱你……”
“托托……”切蒂娜把托尼拉过来,闭上了眼睛。
“没错,”托尼看着她说,“你说的有道理,切蒂娜!走,咱们下车!”
托尼一下子从菲亚特127里钻出来,连车门也没关。切蒂娜两只手无奈地在空中挥了挥,然 后整理 了一下裙子和红色的上衣,下了车,看着烧烤的场面,用力地关上了车门,挂在反光镜下面 的橡胶飞碟终于被震落了下来。
今天,在玛扎梅米
今天,在玛扎梅米,海水平静得像镜子一样,而布兰卡蒂岛就放在这面镜子上。天气还是很 热,但是在堂•米姆搭的亭子下面的阴影里,依旧有些凉风。
堂•米姆走在木地板上,鞋子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中蔓延开去。唯一一张布置过的 桌子就是堂•娄的那张,其他三张桌子上都是空的,甚至连桌布也没有。外国游客已经不 会再来了,米姆也就不再把红格子桌布铺在上面了,因为会被风吹走的。
皮皮诺在沙滩上换衣服。他刚刚一直游到了小岛那里,游了一个来回。米姆在准备着海鲜面 ,堂•娄听到了他胳膊关节发出的声音。
堂•娄背对着那些未完工的钢筋水泥建筑,因为他不想看到它们,此刻他正品着一杯红酒。 皮皮诺从海滩走回来,坐到了娄的对面。老娄对他说:“水泥,皮皮诺,就剩下水泥了,一 颗炸弹就能全部炸光……”
皮皮诺想了想,然后把餐巾在脖子上围好,眼睛看着下面,点点头。
上帝啊,老娄心想,从前的那些纯朴的村民,那些看上去总是稀里糊涂的农民,那 些 好小伙子,慷慨的绅士,那些有威严的、受人尊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曾几何时,一个人只 要小手指上戴着戒指,拎着行李,不管他会不会说话,即使有时候他讲的话毫无意义,他一 样可以在这里生活,这些日子都消失到哪里去了?还有桑•塞巴斯蒂安狂欢节,大勺的鲜乳 酪,一盘盘的可口佳肴,炭火烤出来的美味烤肉;光亮的皮鞋,高雅的绅士,姑娘含羞的双 眸,小伙子腰间扎的草绳;厨艺刀法比拼,洋葱色拉;逛窑子,年老的妓女,身体莫名的兴 奋燥热,柠檬水,温和的午后,女人们趴在床上熟睡,黑黑的头发,碧蓝的双眼,短短的领 带,亮亮的发蜡;剧院的木偶戏,歌剧;男人打麻,女人割麦;饥饿,乞丐,施舍;太阳和 它的光芒,自尊自爱,敬重别人,礼节,风度翩翩的贵族,商人,代理人,强盗,杀手,带 着枪的牧师;香水瓶,抽屉里的茉莉花、黑色胸罩,下午的熟睡,夜晚的窃窃私语,杂志, 咖啡店的女歌手;合同,判决书,神圣的誓言,十字架上的亲吻,浆洗过的衣服,穿着短袖 衬衫的双胞胎,还有卡塔尼亚剧院的舞台,这一切的一切都到哪里去了?这是人们生活的舞 台,它消失在何处?而那些舞台上的主角,那些真诚的朋友们,现在又在哪里?
“你尝尝看,帕基诺的酒,活血的!”皮皮诺边给老娄倒酒边说。
“什么?”
“你尝尝看,帕基诺的酒。”皮皮诺重复道。
堂•娄并不是很喜欢帕基诺产的酒,但是他还是喝了,因为身为一个西西里人,帕基诺的酒 他必须得喝。
“我们这就回去,”老娄说,“我们要考虑如何对付拉•布鲁纳那帮人了。我可不想把飞船 电影公司交给他们!”
皮皮诺点点头。
“你觉得我的孙子怎么样,皮皮诺?”
皮皮诺看着远处的布兰卡蒂岛。“跟先生您的想法一样。他以后肯定有出息。”
娄点点头。“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小时候如果他干了什么错事,回到家,坐在壁炉前面的 时候,他的样子就像是没做过任何错事。你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也许他想让他的爷爷再看到自己在过去时候的模样。”
“咱们点些吃的吧。”老娄说。
皮皮诺示意堂•米姆过来。
堂•米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坐下吧,堂•米姆,连您都老了!”老娄说。
堂•米姆拉过一把椅子,用餐巾扫去上面的沙子,坐了下来。
“您肯定还记得以前的时候吧,堂•米姆?”
堂•米姆笑了:“什么以前的时候,堂•娄?”
“没错,”老娄说。“答应我件事,皮皮诺。如果我在美国出了什么事情,你要找到我的孙 子,对他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从前的时候,我们那时候也是像今天一样坐飞机,现在和以前一 个样子,我以前跟他讲的西西里只是我脑子里的幻影。从来就没有什么规矩、法律、尊严、 荣誉、正义或者家族。跟他说,对我的孙子说,我跟他讲过的一切现在依旧存在,依旧会发 生。”
尾声
在他那辆紫红色菲亚特127里,为了跟上音乐节奏,托尼在蓝丝绒罩着的方向盘上用手敲着 打节奏。CD音乐的声音特别响,当震颤的蓝乐队唱到合唱部分的时候,托尼和阿嘉迪诺也放 开了嗓子。“她得到了,是的宝贝,她得到了!”托尼唱道。“我是你的维纳斯,我是你的 欲望之火,”阿嘉迪诺附和他唱道。
托尼开得很慢。阿嘉迪诺坐在他后面,他注意到从他们车旁经过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喝了三杯薄荷酒和两杯杜松子酒之后,在烧烤聚会上,明蒂对你说:“咱们走吧?”
“走去哪里?”你问道。
“去阿齐特雷查,”她回答说。她晃了晃身子,为了站稳,她把鞋跟又往草坪里踩了踩。“ 那是个非常美的地方。你想想看,那里到现在还留着波吕菲谟瞎了之后,朝尤利西斯扔下的 那块巨石呢。”
当你跟托尼老婆告别的时候,她说了句什么你也没听清楚。你们坐车到了阿齐特雷查,在海 边有一个喝饮料的亭子,为了解酒,你喝了些放了柠檬片和盐的矿泉水。真糟糕!你的头突 然感到一阵眩晕,靠到了她的身上,手碰到了她的右胳膊,她的屁股。她用提包打了一下你 的脑袋,然后跑了起来,笑得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跑了几米远之后,她停了下来,弯腰捡 起了已经掉了的鞋跟。她依旧在笑,脱下了两只凉鞋,光着脚在海边走着。你们从一个中国 女人那买了一枚小的夜明珠,一个小伙子冲她喊道:“喂,美国女人!”然后用右手大拇指 和食指朝她吹哨子。明蒂回敬道:“美国女人是你姐姐!”然后她把小手指放在嘴里,回敬 了一个特别尖、特别响的口哨。在圣•约翰•巴蒂斯塔教堂前,她在台阶上跳上跳下,飞快 地走了好几趟。你心想这个女人也许是精神失常了。在海边的一个酒吧里,你又喝了一杯杜 松子酒。之后你们又去了海鲜市场,买了条金枪鱼,此时已是清晨四点钟了。在宾馆前台, 你左胳膊下夹着包好的金枪鱼,为了找到身份证,你用右手把衣服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了 。这个宾馆自然是叫做迪斯。到了房间之后,她进了浴室,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而你则躺到 了床上。只过了一小会你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你发现她还在睡着,肚皮露在外面。她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只盖到肚子 ,洁白的内裤完全暴露在外面。她的两条腿交叉着,皮肤白极了,屁股简直太圆太翘了 ,以至于躺着的时候,她的腰都不能完全贴在下面的 床单上。你把左手放到了她的腿上,她睁开了眼睛,两条腿并得更紧了 ,然后她转过来对着你,张开了嘴巴。
“娄,在西西里,有时候你会突然变得很神经质,明白吗?就好像是突然间你找不到自己肚 子一样。”在这个房间接下来的几天里,你爷爷的样子好几次出现在你的脑海里。
今天早晨,太阳光照进房间,晒在脸上火辣辣的。听到电话铃声的时候,你还以为是到了中 午,宾馆前台的那个家伙打电话,通知你说服务生马上就要把早餐送上来了。可是他却用英 语和意大利语的混合语言跟你说:“先生,一位先生……应该这么说……一位先生正在等你 。”
“他在哪?”你问。
“在宾馆大堂,先生。”
你跑下楼,明蒂还在睡着。在楼梯上,你把衬衫塞到牛仔裤里。到了最后一级台阶的时 候,你看到了阿嘉迪诺,全身上下都是黑色,黑外衣,黑衬衫。一只蓝宝石手镯套在他右手 腕上。
阿嘉迪诺看到你之后,把眼睛眯了起来,抬头看着上面,两只手十指交叉放在肚子前面,晃 着肩膀跟你说:“托尼先生正在车上等您。”
回到房间,你把明蒂叫醒,告诉她发生的事情。收拾东西的时候——红色夹克,内衣——你 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跟别人说过要和别人出去。
“没有啊!”她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你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他妈的是私奔啊!这个鬼地方一种他妈的结婚方式!
托尼站在紫红色菲亚特127的前面,他也是一身黑色。“上车吧!”他很严肃地打开车门。 你和明蒂在车子的后排座位上坐好。明蒂不说话,微微地低着头,你手心都是汗。
“我们去哪里?”你声调僵硬地问。
“去见萨尔舅舅,”托尼发动了车子。“他在教堂等着我们呢!”
操你,你心想,你们这些混蛋大人物!操你,你们这些话都说不清 楚的家伙 !操你,刀,黑色头发!操你,包括你在内,爷爷!操你,木偶戏,加盐的矿泉水,柠檬片 ,杏仁面,还有什么狗屁礼节、绅士风度!操你,该死的太阳!操你,尊重和自尊!操你, 整个意大利,都他妈的去死吧!
“你觉得呢,阿嘉迪诺,”沉默了两分钟之后,托尼说,“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件红夹克脱了 !”
阿嘉迪诺坐在托尼右边的座椅上,正摆弄着托尼的CD。“当她的仆人死的时候,英国女王就 是穿着红色衣服出席葬礼的。”
“他可不是女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穿着红色衣服出席葬礼可不合适!”
“葬礼?谁的葬礼?”你问道。
托尼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萨尔舅舅的葬礼,”他说。“咱们烤肉的时候,他们在杏仁面公司楼里用一把石弓把他给 杀了……奴乔也死了!”托尼很小心,并没有说奴乔是怎么死的。
上帝啊,你心想,皮皮诺用米姆舅舅的石弓把这两个家伙都干掉 了!オ
明蒂沉默了整整一分钟,然后开始笑,先是很小声的,接着是抑制不住的狂笑。阿嘉迪 诺马上就开始模仿她。她笑着不停地重复:“用石弓,石弓!”托尼也笑了。他笑的声音更 像是人临死时发出的嘶哑的喘气声。托尼用手敲着方向盘说:“阿嘉迪诺,放一盘CD!生活 还是得继续!”
阿嘉迪诺早已经准备好了一盘,六十年代的歌集。他打开CD机,把碟放进去,音乐声还没出 来,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扭了起来。
这时候,所有人都大声地唱着:“她得到了,是的宝贝,她得到了。我是你的维纳斯,我是 你的欲望之火。”
(王建全:上海外国语大学西方语系意大利语专业教师,邮编:2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