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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译《茵梦湖》有感

2007-05-30马君玉

译林 2007年4期
关键词:词意哈特原诗

马君玉

如果说,当今我国读者对于德国19世纪著名诗人、小说家施笃姆(TheodorStorm1817—1888)这个名字还不是太熟悉的话,那么,对于这位作家的一部小说《茵梦湖》(獻mmensee),应该是非常熟悉的。《茵梦湖》发表于1849年,小说一经出版,立刻受到广大读者的普遍喜爱。人们争相阅读,广为传诵,其风靡之程度,历经畅销之不衰,在当时德国国内甚至在世界文坛都还没有另一部作品能与其伦比。

在我国,自从1921年《茵梦湖》第一个汉译本(郭沫若先生译)问世以来,陡然间,文坛轰动,仿佛一泓青水,碧浪暴涌,波峰迭起。小说受到我国读者的广泛欢迎,引起了我国文学界、翻译界的极度关注。坊间译本的出版,一种跟着一种;为之倾倒的读者,一代而又一代。 从那之后,直至今日,八十多年间,译本至少不在十种之下,而且,几乎都出自名家之手。可以这样认为:小说《茵梦湖》给予了我国读者难以泯灭的艺术感染。 甚至,对我国的文学创作、作家的艺术风格都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

在我接受安徽文艺出版社邀约重译《茵梦湖》这个任务之前,我就知道,汉译《茵梦湖》在国内不仅译本多,影响也大。一部作品,译本如此众多,风采各异,反映了翻译界一派繁荣景象。但是,从另一方面考虑,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毕竟都带有时代的印记;随着时代的变迁,语言必然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这不能不影响译者的语言风格。再说,译者对原著理解的深度,以及对翻译工作各自所持有的观点、考虑的角度不同,所以,某些名著名篇,即使已经有了几种译本,有选择地对其重新翻译,应该是仍有必要的。不过,对我来说,要圆满完成《茵梦湖》重新翻译这样一个任务,我深感自己肩负的担子不轻。

实践中,确实是这样,重新翻译《茵梦湖》,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倍于译其他。搁笔之后,总算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这篇译文,我自己还比较满意。至少,我想应该算是合格的。这里,我愿意将这次新译《茵梦湖》过程中所得到的几点感受呈献于读者,以祈指正。

记得德国语言文学界前辈、我的几位师长在和我谈到翻译工作时都这样认为:译者在没有充分读通原著,理解词句所表达的确切意思之前,绝不要仓促提笔,不要见字、见句就译。否则,即使在词句、语法上都没有错,也极有可能并没有把原作的真实意思确切地表达出来。尤其是,对于那些看来非常简单,而自己又认为有绝对把握的地方也不要忽视,否则,往往有可能就在这种地方给译文留下遗憾。

譬如,小说《茵梦湖》共分十个章节,每节都标有标题。一般说来,小说的每一章节,每一回的标题,都是紧扣其相应章节的内容、体现作者对这一章节构思的中心思想。译这类标题时,既要接受原著词句意义上的限制,又必须点明其内容所体现的内在深意。我在落笔之前也真花了一些心思,琢磨许久。如第一节和第十节的“derAlte”,如简单地将其译为“老人”,就其词意来说,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我总觉得仅仅译成“老人”似乎还不够。因为(1)作者在这里指的是一个特定环境中的特定人物——篇中的男主人公赖因哈特;(2)“老人”一词,在汉语中是泛指,与其相对应的是“ 年轻人”、“儿童”……和这两节所包含的内容不甚贴切;(3)德语发展的历史表明:德语中的定冠词来源于指示代词,它除了表示名词的语法特性外,更为重要的是它在语句中所担负的职能:表明特定的、个别的事物。因而我想这里的“der”应该看作是指示代词“dieser”的替代;也就是说,其本身具有指示代词的意思。当我注意到了(3)这一点之后,再联系到(1)、(2)两点,我认为翻译成 “这位老人”比较妥帖,也符合原著作者要表达的意思。至于,我将第一节的 “der Alte”译成“有位老人”,把最后一节的“derAlte”则译为“这位老人”,主要是为了避免遣词上的重复,同时也照顾到前后呼应。

第二节的标题“die Kinder”,也是这种情况。这一节表达的是男女主人公幼年时青梅竹马天真无邪的情景。所以,这里的“die Kinder”,简单地按词典标明的词意译成“孩子”、“孩子们”,我感到不如译为“这两个小孩”或者是“两小”更好些。为了体现这一节原文的含义,直接译为“孩子他俩”,这样既符合词意,又点明了这一节内容所表达的意思。诸如此类现象,其他章节的标题同样存在。如果译者不假思索、不经推敲,轻易落笔,势必给汉译本留下缺憾。

《茵梦湖》所描写的是一出爱情悲剧。男女主人公从青梅竹马、相亲相依,直到后来却未能成为眷属而抱憾终生。小说体现这一转折最关键的篇章是第四节:“Da stand das Kind am Wege”。这一节的主要情节:一,男主人公赖因哈特在酒吧间里面对吉普赛女郎一时的失态。当时,如果没有人来告诉他:家乡寄来了邮包,那他就不可能返回住地,也就不可能读到伊丽莎白的来信,赖因哈特在酒吧的失常表现说不准会继续下去。要真的是这样,那么可以设想,赖因哈特在爱情的路上,或许有可能陷入歧途。二,伊丽莎白的那封来信中有三点让人寻味,即(1)有第三者介入,(2)伊丽莎白的母亲在对她的女儿施加压力,(3)伊丽莎白对赖因哈特开始有一丝儿猜疑。所以,这节里“am Wege”,根据其主要情节,译成“路口”比较贴切。“路口”就是岔路口、十字路口。在汉语中有时也是对人、对事物处于游弋状态,能向东、也能向西的意思的一种表达。这一节中,伊丽莎白乃至两位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正是处在这样的状态。所以,译成“路口”,词意、语法上,都没有偏离“amWege”,但更符合伊丽莎白在信中泄露有可能发生“情变”这一危险信号的情节。

考虑到这一主要情节,紧接在后面的那首诗,我认为显然让人感到有点儿隐晦。其实,诗中的“他”事实上就是赖因哈特自己。前两句“Er w]re fast verirret / und wusstenicht hinaus ; ”(他险些误入歧途 ,/ 而不知醒悟;)表达了赖因哈特已经有所醒悟,也是他的一种自责;后两句“Da stand das Kind am Wege /und winkte ihm nach Haus!”(姑娘已身处路口,/ 分明在向他示意:快速归去!)描述了他开始意识到“姑娘身处路口”的危险,以及急着想要回家的焦虑心情。领会了诗中这一层含义,对于在此之前有一句话(“...er sprach leise und halb verst]ndlich zu sich selbst ”)中“halb verst]ndlich”,我感到应该这样理解:“verst]ndlich”一词的本意是“可以理解”,或者是“听得清楚”、“听得见”,但在这里应是“可以理解”。也就是说,是对内在含义的理解,而不是对外在声音能否听得清楚的意思。由此可见,“halb verst]ndlich”直译的话,应是“一半可以理解”,或者“不能充分理解”,我将其译为“耐人寻┪丁…”应该是允许的。

同样的情况,最后一句中的“winkte”一词,我也仔细推敲。作者在这一节里,既然并没有描写伊丽莎白要求赖因哈特回家的情节;或者说,伊丽莎白在她的信中没有表达这层意思;男主人公之所以急着要走上归途,那是因为他自己意识到“姑娘身处路口”,从而得到启示而作出的决定,所以不能从主动意义上译成“招手”、“招呼”,而应该从被动意义上选译“winkte”本身所包含的另一个词意“示意”、“暗示”更符合情节,符合主人公当时的心态。

关于《茵梦湖》中几首诗的翻译。我认为,诗歌的翻译,在忠实于原诗的前提下,译笔尽可以自由些。这里说的“忠实于原诗”,是指译者必须首先充分把握住原诗的精神韵味,用另外一种文字,通过诗的形式,将原诗的神韵、意境、内容正确生动地传达出来;“尽可以自由些”,指的是允许翻译者在必要时,可以将原诗的词、句重新组合,切忌死抠原文字句,一句一句地译,甚至于连它的词序,句子的前后都不愿颠倒错乱。译者应该有点儿像如今小孩子拼搭“Lego”(一种类似“积木”的玩具)那样,在限定的无数“料块”中,摄取相关的“料块”,按照其一定的组合规律,搭砌出一件件美的形体来。当然,一篇成功的译诗,最重要的是有赖于译者“用灵敏的感受力与悟性将原诗的生命捉住,再把它用另一种文字表现出来”成仿吾先生谈诗的翻译。见张建琪先生编著:《德汉翻译基础教程》。。所以说,诗歌的翻译,从某种意义上讲,应该是译者文学艺术上的一份再创作。

为了说清楚这一点,还是让我从《茵梦湖》中举出几首,作为实例来展示,希望由此能说明,在我的上述这种观点的指导下,这样的译述也许还行。

“Hier an der Berghalde 在这背风的

Verstummet ganz der Wind;山岗上;

Die Zweige h]ngen nieder,枝叉繁茂的树底下,

Darunter sitzt das Kind.坐着一位小姑娘。

Siesitzt in Thymiane, 姑娘身旁,

Sie sitzt in lauter Duft; 芳草遍地异香氤氲;

Sie blauen Fliegen summen 那青蝇嗡嗡

Und blitzen durch die Luft.在空中点点闪光。

Es steht der Wald so schweigend,林间静悄悄,

Sie schaut so klug darein;姑娘凝眸远望;

Um ihre braunen Locken 她褐色鬈发上

Hinfliesst der Sonnenschein.洒满了灿烂的阳光。

Der Kuckuck lacht von ferne,远处,杜鹃声声欢唱,

Es geht mir durch den Sinn:我才猛然想起:

Sie hat die goldnen Augen姑娘的眼睛,

Der Waldeskinigin. 恰似林中仙子,

凝聚着熠熠金光。

Heute,nur heute 今儿个,唯独今朝

bin ich so schin;我是这样的美好;

Morgen,ach morgen 明儿啊,唉,一旦破晓

Muss alles vergehn! 一切都将烟散云消!

Nur diese Stunde唯有今宵小说中此处所描述的事发生在夜间。

Bist du noch mein; 你依然属于我;

Sterben, ach sterben待等大限临头

Soll ich allein. 唉,我该伶仃孤影,

独自玉殒香消。

Meine Mutter hat's gewollt, 我的母亲啊,

den andern ich nehmen sollt;要我属意他人;

Was ich zuvor besessen,嘱我彻底忘怀,

Mein Herz sollt es vergessen;我往日的心上人;

das hat es nicht gewollt .——这非我所愿。

Meine Mutter klag ich an, 我的母亲啊,

Sie hat nicht wohlgetan;你做事太荒唐;

Was sonst in Ehren stünde,往日的尊贵,

Nun ist s worden Sünde. 换来了一身孽债。

Was fang ich an! ——让我怎么办!

Für all mein Stolz und Freud 我的欢乐、我的骄傲

Gewonnen hab ich Leid.换来的只是苦痛与悲哀。

Ach, w]r das nicht geschehen,唉!要是往日能重来,

Ach, kinnt ich betteln gehen 我啊,我甘愿走遍四乡

über die braune Heid!做一名乞丐!

诗的翻译,我认为不必受体裁——譬如是采用古体诗,还是自由诗——的约束,可以根据译者自己对原诗的悟性、感觉,哪一种更能将原诗的神韵传达出来,更能为译者所把握,那就采用哪一种。总的说来, 诗歌的翻译,可以借鉴汉语诗歌形式和它的格律,但不必过于拘泥。就笔者个人的体会,采用自由诗的形式,译者能获得更大的思维空间,更自由的表现手法。此次新译《茵梦湖》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后,学长子江兄来信和我谈论译诗时,他认为:“译诗既要把握原诗的神韵、但也切忌脱离原诗擅自凭空引申,他举上述第六节为例:‘Sterben,ach sterben ,/ Soll ich allein。他说:有的汉译本将其译成:‘死,呵 死,/ 我便独葬荒郊,这样的译文是不可取的。汉字‘死一字入诗,未免太直露了些,而且‘死(‘sterben)与‘葬(‘beerdigen)不该混同,至于‘荒郊则完全是译者自作主张任意引申了。”子江兄的这一意见,我非常同意。除此以外,翻译诗歌力求使译诗能押韵,做不到的话,也应尽量注意汉语的自然节奏,朗读时能够朗朗上口。在这方面,笔者自知功力不足,今后仍须努力。

最后谈谈长句的翻译。小说《茵梦湖》风格清新,文笔优美,用词简练。但也有遇上句形复杂的长句、一个句子被套上几个副句,甚至在一个名词前面加上好几个定语。遇到这种现象时,在充分理解和不损及原意的前提下,我尽量将其“切断”、“重新组合”,用较短的汉语句子,力求通顺地再现原作的神韵实意。关于这一点,国内好多专家都已经发表了不少精辟的意见,我在这里就不再赘述。

重译世界文学名著、名篇固然有必要,但是,重译要译出新意,译者所花的时间、精力,确实倍于译其他。此番笔者在新译《茵梦湖》的实践过程中对此感受特深。不过,在有所“新”得时,欢快之情也难以言喻。所以,我认为,重新翻译名著名篇,对译者说来,是一件有苦有乐,苦中作乐的事儿。希望新译《茵梦湖》能以小说固有的艺术感染力、独特的艺术风格再次赢得广大读者的欢迎和喜爱,进而对施笃姆这样一位作家和他的其他作品发生更为浓厚的兴趣。鉴于笔者水平,所述观点之不妥甚至出错都有可能,祈请读者和各位专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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