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的环保乌托邦
2007-05-23唐桦
唐 桦
每年阳春,北方城市成为肆虐的沙尘暴的受害者,这场劫数来自中国最大的沙尘暴发源地——内蒙古阿拉善。
2004年,由张晓光、张朝阳、王石、杨元庆等百名中国企业家组成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正式成立。这是一场声势浩大、颇具“明星效应”的生态环境保护活动,100位企业家将在未来10年中、每年捐赠合计1000万元人民币作为北方荒漠化地区的生态保护基金。由于汇聚了众多社会精英这一特殊性,随着这个中国最大的非政府环保组织(民间环境保护组织NGO)的隆重现身,人类文明进程与自然生态间的和谐共处命题似乎获得了空前的媒体关注度与社会影响力。
3年过去了,阿拉善生态基金在悄然运做,BIZMODE独家专访3位身为阿拉善生态协会中坚力量的知名企业家。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治沙”运动与喧嚣的光环之下,他们吐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心路历程。黄沙漫天,大漠孤烟,企业家们面对广袤的自然掏出了赋诗、裸奔甚至集体仰天长啸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也经历了迷茫、困顿、英雄气短和自我否定再教育的蜿蜒历程。这之中的延伸体会,或许早已超出一场环保运动的原始意义。
作为中国目前最大、最为成功的NGO公益组织,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是一座带有实验和探索意义的里程碑。阳春,时值北方风沙再起,它提醒人们关注与思考仍应不间断地延续,环境生态的乌托邦仍旧是个遥远的梦想,而非一朝一夕。
SEE特别人物
最坚韧人物:刘晓光
SEE的发起人及会长。在章程迟迟无法通过的时候以主人翁的精神急得跳脚嚷嚷,在民主选举会长的现场被以“严禁关门主义”的公平原则轰了出去。
最浪漫人物:张朝阳
百忙中为了赶去阿拉善开会包了一架公务机,来回费用近10万元,年度共计为协会投入20万元。并且尽情体会了大自然的魅力,赤身埋入沙堆拍了照。
最创意人物:张宝全
为深刻体现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命题,与行为艺术家制定百名企业家沙漠裸奔计划。后经协会民主商议之后,认为严肃的事情还要“严肃”对待,该计划未公开实施。
最个性人物:张树新女士
从协会创立初期以“不破不立”的精神反复大胆提出质疑,以女性特有的缜密思路坚持吵架到底,最后成为SEE的重要骨干力量。
特别贡献人物:田朔宁
在企业家面对沙子空有英雄豪情而无从下手的时候,其作为环保专家的父母为企业家上了重要一课,及时拨乱反正,普及了生态环保基本常识。
“有些草根组织虽然代表着民间的良心,但没能成为社会的行业和风气。”
王石:作为社会利益的相关者
王石,著名企业家,深圳万科集团董事长以及登山、户外探险运动发烧友。目前同时参与白头叶猴保护、阿拉善生态保护、民工子女教育工程等公益项目,并开始关注中低收入人群的住房问题。
相关词:面子工程;原则通不过;民主训练;不好协调
相关内幕:做了一年协会轮值会长,在位期间运用“复杂问题简单化”的方法论兢兢业业搞了一年群英协调工作
海归与本土企业家的“民主集训”
“我原先是被动参加的,起因发起我是没有参与的。有一天秘书告诉我刘晓光来了电话,100名企业家治沙尘暴的事儿,问我参加不参加。面子工程,去了。你要问我现在怎么想,当然不一样了。
“成立大会,月亮湖那边,去了六十多人,蒙古包里开大会,成立大会肯定得去啊,给面子。讨论的时候我是旁观者,他们告诉我筹委会的会长副会长里我是候选,问我有没兴趣。我说没什么特别兴趣,也不反对。
“越讨论就越有意思了。有意思在海归和本土企业家开始有交集。华人企业家分为海归和本土两拨,其中还有大陆、台湾这些,还有新加坡。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和这些人来往过,也没这个需求,最多就是见了面点点头而已。但是从来没想过,为一个环境保护问题,这些人开始坐到一起;而且竟然是因为这么个目标,坐一起讨论地非常认真积极。这个反差非常大,我也做了20年企业,之前大家没什么共同语言,没什么可谈的,受教育,信仰,环境背景都不同。然后发现这个会开不下去了。观点都一致,都为环保,但这个程序怎么走,怎么选举啊?理事候选人怎么提出啊?我们能不能不是等额选举而是差额选举啊?这就不是环保问题了,是个民主程序问题。
“受过海外教育的跟没受过海外教育的差别非常大。已经晚上11点了,再不通过协会就没章程。你怎么通过大会呢?怎么选举会长呢?按照咱们中国传统思路,就得“求大同存小异”,叫做“原则通过”。这时候海归派张朝阳就站起来了,什么叫原则通过啊?通过就是通过,不通过就是不通过!进行不下去了,意见不一样原则又通不过怎么办啊?
“章程13条,逐条举手表决通过,半数通过才通过,不然就不行。从这时候起我发现很有意思了,开始从一个旁观者变成投入者,而且很热情积极,我们在进行一个民主程序的训练,自己训练自己。那天开到晚上12点,没完,第二天大家早起继续开。经过头天晚上这样一个回合,第二天就顺利多了。回想起来晓光很着急,当时冲着活跃分子喊‘你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呵呵后来选举,晓光习惯成自然就进来坐着了,又把他给请出去了,我们这儿选举呢!民主!出去(笑)!”
协会在促进企业家完善自己,在帮助自己进行社会定位
“我是爬过雪山的人,经常跑野外,那属于想征服有野心就折磨自己。所以你要我说阿拉善有多震撼,在我这里那真不一定,比我觉得震撼的企业家有很多。不过感触是非常深的,确实人在大自然里太渺小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沙尘暴是没法治理的,人类文明活动进行了数千年,沙漠的形成也不是一朝一夕,你想几天把它治了,可能吗?关键是你不要继续去破坏它,关键是你究竟该做些什么?
“协会运做之后,现在分三个部分,一是企业家,我们是社会沟通者;二是行政班子,秘书处,负责管理具体流程;三是一线执行者,这是缺一不可的。去年我当选为轮值会长,开会啊,协调啊,慢慢意识到一项公益事业不是出钱就行的,还得出力,贡献时间。各种会你得露面,至少得坐那儿吧!最主要的对我个人来说,过去一直在做一些慈善活动,也在寻找要领,现在意识到要给的不仅仅是钱。协会在促进企业家完善自己,在帮助自己进行社会定位,完善自己的孵化器,这是特别重要的意义。
“去年9月份去阿拉善,跟那些项目官员接触,去游牧点,村庄里,发现起了一点作用,改善了一些生存状态,当然比起比我投入精力更多的企业家,他们的感触应该更多。我其实还是一个受教育的过程。
“这一块过去都是政府包打天下,曾经对民间的NGO组织非常敏感,不鼓励你做这个事情。有些草根组织虽然代表着民间的良心,但没能成为社会的行业和风气。阿拉善的一些骨干都在国际NGO组织第一线做过,中国的NGO目前还很缺乏这种专业的人才。”
更多的价值不在于协会,重要的是社会是否鼓励NGO形式
“阿拉善这种形式原来觉得挺好的,出钱也不多。但人头多,发现这种形式的协调成本相当高,每个人都是一方诸侯,如何将大家的意见统一起来,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我当了一年轮值会长,轮值会长主要做什么?就是协调,还要维持大家的热情不要消退。我的工作作风还是复杂问题简单化,每个企业家都有自己的一套,我的风格还是没有对错只有方法论的问题。你的观点说给别人很难,你要告诉大家现在问题是什么,我就告诉他,协调成本非常大,既然协议刚形成半年就别着推翻,成本太高。好在这是个孵化器,大家受教育,学习,至于究竟能做多大的事儿,这是其次。
“我们投入的钱是数量化的,但实际改变不能数量化,还需要时间,量化不能用年来统计,增长认识能力非常有限,可是不少人还是认为自己能力很大,能很快办出成效。这个需要协调,慢慢协调。
“从现在来看,协会主要看第一线的项目官员能否一直坚持下去,他们真正需要做出牺牲,因为那里的环境非常恶劣,水质对人的健康也不利。我个人看法来说,随着资源社会化,政府也意识到这种活动他们是包干不下去的;SEE的这种形式未必是最完美的,但参与的企业家在行为当中取得的经验教训,可以运用在其他的NGO组织,项目官员受到培养之后能够更多地去发展运用。更多的价值不在于协会,重要的是社会是否鼓励民间来做这类NGO项目,只要鼓励,企业家会很积极的。
“为什么不是最好的形式——没必要这么多人凑一块儿么!100个人,协调会很难。比尔•盖茨他们自己出创意,协调成本为零,两口子一合计就完了!当然他也有优秀的运作团队,比如捐钱的就是捐钱的,不一定要参与,只要有一套良好的运转机制就够了。百位企业家,在宣传上的确有号召力,但实际运转起来,协调成本实在太高了!”
和社会联系起来,否则就不是成熟企业家
“企业家分成三个阶段,刚创业的时候你要他考虑公益的事情,有点没必要。过了生存阶段,管理比较成熟了,会开始关注社会,这个时期更多的是和社交啊圈子啊潮流啊联系起来。今年潮流是公益,大家都在谈,所以也要参与一下。到了第三个阶段,功成名就了,成熟了,他必然会和社会联系起来,否则就不是成熟企业家。
“无论作为我个人还是企业,2005年是个转折点,就是如何审视企业家和个人在社会中的角色,从独善其身到兼济天下。个人有个人的底线,企业有企业的底线,个人要保持尊严,企业要守法经营,这是底线;但当你发现个人影响力在扩大,你会发现社会对你个人有所期许,不是你主动去做,而是正好你符合了它对你的期许,你会在企业、个人的发展和社会对你的期许中寻求到一个默契的方式。
“在实施上,比如万科过去从不考虑中低收入的人群,觉得这是政府该去考虑的事情。英文有一个词汇,叫做“STICK HOLD”,字面上理解是“赌金所有者”,这词我理解了半天,最后明白,从社会角度说,这是“利益相关者”,理解企业的社会责任也一样。从产品角度来说,低收入人群的居住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好,必然影响行业发展和利益。从企业公民角度,我们做一些与企业利益无关的事情,比如民工子女的教育,这是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去投入的事情。同样,公益也一样,我还加入了白头叶猴的保护,四川山区医疗卫生站的建设,根据自己的能力精力去做。包括探险活动,以前就是个性张扬,后来发现自己号召力有了,就跟公益活动结合起来。”
“沙漠本身是很美的,沙尘暴不是沙漠带来的,而是周围的草原绿洲被人为破坏之后造成的。”
宋军:财富不问来处,关注去处
宋军,北京九汉天成有限公司董事长,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发起人之一及副理事长。10年前开始投身宁夏及内蒙沙漠并斥资5000万元建立阿拉善月亮湖生态旅游景区,该项目成为生态环境工程的一大实验性标杆。目前已停止一切商业性投资行为,专注于生态保护与扶贫项目的推进。
关键词:吵架;找到自己;弯路;蜘蛛侠
相关内幕:因为自己的产业在阿拉善,在协会成立初期为了“避嫌”看着组织走弯路而不发表意见,干着急。
商品社会大潮中,企业家如何独善其身
“其实这个事情起因呢,是2003年10月,一些企业家朋友到月亮湖开会,谈企业家如何在商品社会大潮中独善其身的问题。我的企业跟当地政府做了一些生态保护的工作,所以当时我向这些企业家做了一些相关方面的介绍,带他们沿途做了一些考察。之后11月晓光去意大利,了解到意大利政府在奥运前可能会帮助北京治理环境,而沙尘暴最大的发源地就是阿拉善,当时一想,中国企业家可以与意大利政府一起做一个事情,我们这里就赶紧做了一个阿拉善项目的申报,提出了一些可行措施。挺顺利的,意大利政府当时批了1000万欧元。这个应该算是个比较重要的推动力量。这里面有两个比较重要的人,一个是穆军,对我们帮助很大,他是NGO方面的一个行家,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成立一个NGO,因为公益跟慈善还有区别。另一个是杨鹏,他是环保总局做环境研究的,最后定下来,我和晓光分头约企业家,各自的朋友圈子。
“2004年2月14号情人节,第一次除我们之外正式约请企业家,介绍我们的想法,我又把阿拉善的环境介绍了一下。当时讨论比较激烈,吵架,提了很多问题,比如张树新,女同志嘛思维细腻,提了很多疑问,甚至怀疑是不是情人节大家感情上出轨啊?不务正业啊?事实上问题多说明她是上心。果然,张树新后来成了我们的骨干,为SEE投入了相当多的热情。3月27号人就更多了,我们制作了一个光碟,我们究竟能做什么?怎么做?那天是王中军过生日,同时那天我儿子出生,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
“你要说这个事情的动机,没有,就是开心。我在那边投了近一个亿,短期之内肯定不会有什么回报,回报不会在这里。如果你去过那里,长期在那里感受,在那个环境里你会深切理解一些东西。人只是大自然的一小部分而已。沙漠本身是很美的,沙尘暴不是沙漠带来的,而是周围的草原绿洲被人为破坏之后造成的。我到西部已经10年了,阿拉善对我的价值观有所改变,这是缘分。过去的我也许和现在众多的人一样,我们在芸芸众生中迷失了,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知道该走向哪里,或者有些人知道而不敢做。我从前赚钱,激烈的竞争,打压竞争对手,今年赚到这么多很高兴,明年如果没有这么多就不高兴,时间久了,不知道意义在哪里。当一个人真正能够了解自己之后,一定是相对自己周围的客观环境经过对比选择之后才会知道的。
“现在旅游是我产业的一部分,其他的精力我基本上放在阿拉善,我个人的价值追求基本上都在这地方。协会希望达到“两个双向”,通过企业家到阿拉善,发现中国生态环境的现状,同时也是发现自己。这些企业家在给钱和时间精力的同时,帮助自己,找到一些准信仰的东西,除了商业之外的一些东西,这是两个双向。不过这里面也有协会管理方面的问题,比如没有能够充分调动起部分企业家除了投入资金之外更多的积极性,这个需要不断改进。”
中国企业家到了有社会责任去承担的时候
“即使没有SEE,也可能会有其他的协会,因为中国发展到这一天了,中国企业家到了有社会责任去承担一些的时候,如果大家一起进入,这个价值意义就会更大。每年10万元对企业家来说不算什么,他也不会有多少经济回报,更多的回报是介入社会事业的回报。随着若干年后协会的壮大、成熟,大家会觉得也许这是在探索和推动中国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机构的产生——在第三部门、在NGO方面、在社会公益承担等等方面担当一个巨大的排头兵的形象。但他们来开会,投入精力,看见当地环境和老百姓生活质量的提高,企业家在整个参与的过程当中给自己上课。在企业中个个都是老大,但是作为企业公民、在社会公共空间这一块,大家意识到人人都是平等的,应该如何去沟通、协调甚至是妥协的。民主不是最佳的方式,它的效率肯定是最低的,但是它的益处是杜绝最坏的结果;专制可能出现最高的效率和最好的结果,但同样也会出现最坏的结果。
“现在我们更加科学,不再是志愿者来报项目,现在有一个项目委员会,有专家在把握,视线更具高度,项目和推动力都会更科学。真正意义上的NGO,组成上如此大、如此层次的、如此募集规模上、影响离上在中国肯定是空前的,每年自己就有1000万,不需要到处去筹钱不用担心生存,而是发展问题。”
任何东西不是等来的,不要等到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才去做
“我们的目标是一个亿的资金。原本计划是一百个企业家每人100万,但发现会有问题。一下子资金这么多,不容易拿出来。还是刘晓光聪明,分段为10年,每年10万,这样容易把人气引来,也防止交完钱就不管了,帮助长期保持参与度。但也有不稳定性,做的不好的话下一年企业家就不投入了。所以我们前两年要求我们的操作者必须有积极有效的方法充分和企业家沟通,保持稳定的三四十个核心成员,然后下年再换几十个人搞。
“任何东西不是等来的,不要等到任何条件都给你准备好了才去做。政府也应该去反思,为什么这么难做公益?其实客观地说,协会目前还没有得到除了地方政府之外的任何主管部门的协助。但我们有优势,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NGO,组成上如此之大、如此层次、如此募集规模、影响力上在中国肯定是空前的,我们每年自己就有1000万,不需要到处去筹钱,不用担心生存,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完善和稳健发展的问题。
“曾经有人建议,SEE要搞成中国特色的NGO。其实我觉得没必要。西方的NGO这么多年到今天,他们的生存发展操作,有一套自己的经验,基本上可以照搬,不可能去超越。而政府支持会是个必然的结果,但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改变肯定是有的。一个是当地政府观念的转变,有众多与他们毫无关联的人出钱来做,政府就愿意拿出一些相关资金来一起做。第二是,我们的模式让政府看到了希望,愿意加大投入,并且交给我们来做。虽然我们的项目规模太小,力量太弱,但是就项目本身,区域上,老百姓生活的提高和生态环境的改变都明显看到了。但生态环境要做的话,单靠原著民是不行的,必须有产业带动,将他们的生产和消费带动起来,传统的农业和牧业要有改良,国际上先进的经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一定要有大企业,将生态产业化,把这些人组织起来,这仍然是目前可能存在的一个问题。
“目前对阿拉善生态环境的直接帮助还是很微弱,因为阿拉善有27万平方公里。我们只是火柴,需要把更多的柴引进来,一旦草场有个几年时间恢复,将来会有加速度的发展。局部环境得到改善,生态效应会以10年为单位看到变化。”
你家隔壁整天着火,垃圾成堆,你能舒服吗?
“蜘蛛侠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你拥有的社会资源多,所以你承担的社会责任必然要多。法律上资源是属于你的,但道德责任的角度,资源是社会的,这也是正常的。企业家一是法律上赋予的应尽的责任,纳税,解决就业,上三险等,这些本身就是社会责任,第二,在这个基础之上,作为一个社会的人,拥有更多的精力和能力,在道德上可以多承担一些什么?从社会发展的角度,你看起来似乎是在帮助别人,其实在帮助自己。社会如果都动荡了,你还能消停吗?比如你家隔壁整天着火,垃圾成堆,你能舒服吗?
“中国的第一代企业家,可能由于时代社会的种种原因,第一桶金的来源或多或少都存在问题,当然没必要去追究什么来处,但是可以关注财富的去处。
“我们就是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在尽力去做,至于这个结果在谁的手里成功,不重要。我们只是在传播,方式不同而已。它如果是篝火,要能变成核反应堆,那当然好;能从里面抽出一些火苗递到别的地方去,也很好。从本质上看,只要它是SEE延续出来的,就很成功。我相信它一定能走下去,我们对此充满信心。当然,也应该客观正确的看待,SEE有一个漂亮的亮相,走过弯路,摔过跟头,在未来可能还要摔跟头,曲折迂回,既要寄希望于它也不要过于苛刻去要求它。在未来我们将通过有效改进管理模式,用多种不同方式,让更多的人能够参与进来。”
“你们应该看看阿拉善,它有多美,有多震撼,有多可怕。”
张醒生:财富、信仰,还需精神满足
张醒生,2003年卸任爱立信中国区总裁,现任盛禹铭集团公司及美国荣硕科技(中国)公司董事长。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常务理事及可可西里保护藏羚羊荣誉卫士。
相关词:吹牛;相互依靠;自不量力;三不政策
相关内幕:以为能做成件环保大事而导致过于兴奋,面对长河落日在阿拉善沙漠里滚了一身沙子。
SARS引发的思考,原来我们还是需要相互依靠
“阿拉善协会的成立,应该是恰逢其时。
“2003年之后,SARS从某种意义上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形态,中国的文化人、商人这些开始出现了真正的大圈子,之前也有圈子现象,但还是相对的小圈子。SARS之后,至少以北京中心,人们忽然发现相互之间是多么需要依靠,有一种恐慌是需要人与人之间相互去温暖协助的,原来大家这么虚弱!过去呢,大家都是独行侠,都豪迈得很,一个人埋头奋斗,其他的事情跟自己也没什么关联。如今企业家群体江湖相对统一了,尤其是SARS之后,中国人开始对生态环境和人的生存状况空前的关注,这大概就叫“不见棺材不掉泪”,终于意识到了——只有一个地球。
“同样,SARS之后大家更关注沙尘暴了,其实沙尘暴我们小时候就闹得厉害了,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这么关注而已。SARS结束了,还有什么是让人感到恐慌的?原来还有环境。圈子形成之后,大家也有了互相攀比的心态,企业家也一样,有了一个圈子里的活动,你不参加就不是道中人,没面子。SEE的推进就是在这样的时机下,其实也可谓是恰逢其时。刘晓光是大国企的领导,又是个性情中人,是企业家圈子里的大哥大,又有众多人物参与,所以我们群起而响应。
“2004年是北京沙尘暴最激烈的一年,当时北京和中国、韩国在共同讨论这个问题。春天刘晓光给我打电话,说沙尘暴太厉害了,企业家应该做点事儿了。总体思路就是我们要把它当作长期事业来做,基本框架也已经出来了。以阿拉善为中心,宋军已经在那里考察了很多年,这里头除了宋军和刘晓光去过阿拉善,我们都没去过。刘晓光据说被震撼得还赋诗了,结果第二年阿拉善就把北京给祸害了。
“我在爱立信的时候参加过保护母亲河的活动,种几棵树什么的。其实当时我们以为如果把阿拉善的沙子给治了,就把环境给保护了。初始的朴素愿望是从治沙开始的,但是后来,都傻了。”
口号喊了,牛也吹了,我们太自不量力了
“2004年夏天我们去了阿拉善,黄沙漫天啊,漫无边际!所有人心中开始狐疑了:沙能治吗?怎么治啊?可是口号喊了,牛也吹了,我们太自不量力了,这怎么弄啊?
“当时还叫沙漠协会,因为原先是想着治沙来着。开始集体讨论,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说开飞机啊,喷个凝固剂什么的,还都觉得自己特有想法,跟说书似的。头脑发热得有点好笑,像文化大革命,人有多大胆,地就多高产!我们想象着沙漠上空有几架飞机在撒草种,地上有人在刨坑,明年就有两排黄杨树,有人夹道欢迎呢……去了一看,不对,这里头有问题呐,赶紧请田朔宁的父母给我们开开讲座。经过科学家几次讲座,才知道我们太幼稚了,消灭沙漠就是想消灭地球吧!我们还挺浪漫的,晓光写上诗了,宝全带着一帮人裸奔了,激动啊,还干杯!‘来!消灭沙尘暴!
“章程讨论的时候那是吵成一锅粥,吵了好几天。在这个群个体中,大家事实上都是平等的,谁都是英雄,你的企业大,我的也不小,你有名,我也不是鼠辈。我们实际上是一个达沃斯形式,人人都平等,谁也不能决定什么即使你是会长。就是一个小联合国,会上会下都要吵。最能吵的是张树新,雅昌的万捷也比较能吵。吵是好事,观点会不断明确和讨论。
“大家认为章程必须获得所有人一致认可才能通过。选了个常务理事会,晓光是主席。这是雏形。大部分人对治沙这个“治”字产生了怀疑,可是大家都来了,承诺要做这件事情,不治沙做什么?
探索一个新制度,调动政府、社会和个人的积极性
“问题出现了以后,我们成立了一个战略执行委员会去执行调查。之后,又受了教育了——沙漠是自然现象,是不可能治的,但沙漠的平衡生态链被破坏是人为造成的,其实政府在过去的若干年已经花了数十亿为生态保护出力,包括将牧民集中放牧或迁出沙漠,但牧民离开沙漠在城市里却难以生存,并且收入大幅下降,所以又会跑回去。沙漠要解决的第一个是“人”的问题。
“田朔宁的父母是治沙专家,他们让我们明白,一定要让沙漠里的人有合理的生存条件,让他们看到即使不按照传统生活,也能过得很好。所以,统一了思想,让牧民出了沙漠落实到土地上生存能得到保证,我们让志愿者与牧民一起开展社区项目建设,作为生态保护活动。那么耕种之后的牛奶羊奶怎么解决?我们把伊利这样的牛奶制造企业带进来,让牧民成为牛奶制造业的上游。让他们知道沙漠本身不缺水,由于不合理抽取灌溉而造成缺水。原本牧民种植玉米,由于地下水无成本又漫灌,玉米浪费了大量的水。我们又引入一些科学家和生态学家,让牧民改种棉花,因为棉花是耐旱作物,收入也高,推广棉花提高收入少用水。在样板工程设立之后,牧民看到了希望。
“现在阿拉善基金成为了一个杠杆。其实我们的力量很小,关键在于用这个小杠杆调动更多的资金和力量,让政府也看到希望。解决了牧民的产品出路,也要加大教育培训的支持,让牧民的孩子接受培训教育,说实话孩子进城就不愿意回沙漠了,所以我们安排让协会企业吸收他们工作,比如台湾大成集团。
“3年下来,从治沙到发现沙不可能治,到改进结构,到与企业、牧民和政府的互动关系,我们完成了一些摸索。政府的投入是最大的,我们投入的是小钱,牧民也参与投入一点钱,这样将我们捆绑在一起,我们更多是创造了一个制度,创造了NGO的社区模式,创造了如何调动政府和个人的社会积极性的一种新兴模式。”
社会给你机会成全财富,你就该积极参与社会事业
“公益事业其实是个必然的趋势。当人的企业也好,个人也好,财富积累到了一定阶段,对精神世界会有更多要求,除了信仰,对人类共同面对的环境问题,恐怕是精神的满足感之一。同时,一个全是企业家和朋友组织还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商圈。企业经过了原始发展阶段,必然要给自己的团队和员工增加精神动力,环保会带给所有员工认同感,你说你赞助一个医疗系统,时尚PARTY?不一定能获得全票认同。环境和贫穷是无论老少,在全球背景下被普遍认同的公益行动。
“中国的慈善公益事业越来越积极普遍主动,但是另一个角度说,很多企业在发表自己的社会责任报告,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行为,但是有误区,就是把它作为一种市场策略和企业宣传行为。全民处于脆弱的生存线上,我们应当将它贯彻到最高领导理念而不是仅仅一种市场行为。大部分的民营企业在积极参与,而大部分国有企业的行动却相对迟缓,中国的社会公益事业如果没有大型国企的支撑,将相对是艰难的。当然大国企也有他们的难处,因为资金支出不是单方面或个人可以决定的,而我们民营企业的资金可以自主决定资金的去向。
“我不认为沙尘暴能够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消除,恢复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但只要每年都有发展,模式能够被复制,能够在其他的环保活动中被采纳,理念被贯彻和改进,这将是积极的可喜的生机。这是非常自然的一种行为,确实,到了那地方太容易被自然所感染,你站在那里影子被拉到几十米长,你的影子在荒凉的色彩里挥舞,到了那里,谁都可能成艺术家。宝泉要带着艺术家裸奔,我绝对支持。大家晚上又开会讨论这个事儿,最后商定了“不鼓励、不禁止、不宣传”的三不政策。我们都在沙漠里大喊,狂奔,大家就像孩子一样激动……我是打了滚的。我们都在梭梭林枯死的树干前留了影,因为生存环境被破坏,它们都死了。但这种树很特别,即使死了却永远不会倒下。宋军把他们拣回来立了塑像群。
“你们应该看看阿拉善,它有多美,有多震撼,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