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妆淡抹总相宜

止　饮

怎么来形容杭州呢？天堂？桃源？似乎都是确切的，然而又多少有了点媚俗之气。

来到杭州，我想到最多的就是宋词。温婉、含蓄、细腻、粘稠，没有大起大落的沧桑，也没有“怀才不遇”的愤懑，她始终是云淡风轻的，有点小资、有点多情，却永远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和雅致。

尤其是西湖，香樟杨柳桃花杏雨以及四季的和风夕阳秋日冬雪，本身就是一阙永远写不完赏不够的美词。“上有天堂，下游苏杭”，杭州有了西湖，也就足够撑起这块牌匾了。

三月的杭州，是时令最美的时候，有微微的风不断地吹过，夹杂着少许的寒意让人精神飒爽，不觉得寒凉也不致昏然欲睡。

春天的苏堤是不得不看的，晨起赶往西湖，直奔苏堤，知味观的青米团还软软糯糯在嘴里未及融化。晨曦里的苏堤和任何宣传画中的都不一样，因为薄雾还没有散尽，能见度不是很高，远远望去氤氲的雾气里山的轮廓是圆的，所有的位置都是完美平滑的曲线。远处的塔能见几座，都是插入云霄的样子。

随着太阳探出头，山和水便在每一个时间的节点变换着不同的颜色，让你目不暇接。待太阳完全爬上山顶雾气散尽，身边的颜色就分外的鲜艳了，绿叶红花碧水形成了强烈的色差。湖两岸的杨柳已经有了长长的枝丫，风过处袅袅娜娜地舒卷摇摆，让人忍不住去要抓一把折一枝，却生出怜惜和不忍。桃花也正开出最灿烂的颜色，粉粉的一簇一簇，把桃树光秃的枝干点缀得异常热闹。各色香樟也已如盖，穿行其间，偶然有枯朽的小枝丫掉落，吓人一激灵。

游客里有很多是奔着苏东坡的故事来的，这位文豪不但留下了千古的诗篇，还留给后人这样一个好去处，敢是身前身后名不虚传。有一些大概是受了东坡肉故事的影响，便为东坡鸣起不平来，骂奸臣狡诈骂皇帝昏庸的都有，恨恨的样子很是认真。只有一位白须的老者，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对谁说：“世事如棋，人生如梦。看景则矣，何必自扰？”不禁感叹，岁月毕竟是厚重的，这就是时光的分量。

很早就听说曲院的荷塘是一处美景，便专门循着去了，明知道这并不是赏荷的季节，却也愿意这么自欺欺人心存侥幸地去一回。什么都看不到就不显得奇怪了，只有一汪碧水，有一点一点青青的东西浮动，不知道是不是伸出来的荷的嫩叶？

曲院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亭子，而荷塘也不大，这里的荷花据说是以种类闻名的，因而便没有人计较亭子的大小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虽然没有赏到曲院的荷花，我还是能想象这种景象的。

我对家乡的荷塘是记忆深刻的，特别是夏季，一大片一大片碧绿肥硕的叶，晶莹剔透的花，驾着小舟的采荷女穿行其间，人面荷花相映生辉。不过我还是偏爱秋季的荷，大概是受了李商隐“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影响，一滴一滴秋天的雨打在枯黄的荷叶上，积成透明的水珠，在瞬间倾斜滚落，虽然景象是萧瑟的，看的人能分明感受到的却是情趣和希望。

我是个感性的人，喜欢兴之所至信马由缰，所以我的旅途常常是没有计划和安排的。但是我以为，在杭州,在西湖一切的安排都是不必要的，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个瞬间被感动以至于流连忘返。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说的就是当今的白堤，为纪念白居易而命名。白堤全长1千米，东起断桥，经锦带桥而止于平湖秋月。西湖的景就是这样景景相扣、景景相联的，你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是风景，不必刻意寻找。需要提醒的是，游白堤最好从断桥出发，你会看见如黛的青山、浮游水面的岛屿亭台不断跳入眼帘，而若逆行的话，钢筋水泥的城市便会逼入你的视线，在这样的美景中钢筋水泥显然是败兴的。

很多人知道断桥大概是源于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不过我想到更多的还是苏小小，这个诗一样迷离却真实的女子。

从断桥走去苏小小墓，步行十多分钟的路程。翻新过的小小墓游人如织，八根水泥柱子撑起的亭子已显华丽，更有衣着时髦另类的女子不断搔首弄姿地拍照。“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墓前的对联在这些兴高采烈的面孔中显得刺眼。那个才华横溢的奇女子，本就因爱着这山水，才执著地选择这西泠桥畔。而今，游人阻隔了山水，喧嚣淹没了宁静，也许失落了爱的小小又该为这失落的宁静叹息了。

从古至今，西湖孕育了无数的爱情故事。我一直觉得，杭州是个催生爱情的城市，而西湖，一个天然的水域，它的产生与存在本就是一个谜团，不过我想，她也一定是为爱而生的。

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幸福的脸庞倒映在西湖的水面？春季，爱情是容易萌发的。一天之中就看见了很多情侣在这拍婚纱照，其中的一对，男的样子高大威猛，女的却极小鸟依人，引起了我的兴致。经过询问得知，男的是哈尔滨人，女孩则是地道的杭州人，因为西湖一次偶尔的邂逅，男子不远千里放弃家里的事业来到杭州。男孩说三十年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遇到她，然后与她在美丽的西子湖畔慢慢变老，男孩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女孩静静地依偎在他身边，眼里有晶莹的水光闪过。

十指相扣一起慢慢变老，有什么比这更浪漫？西湖边，许仙白素贞、梁山伯祝英台、阮郁苏小小，不管是神话传说还是真实的故事，不管是成仙化蝶还是郁郁而终，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我眼前只有他们漫溢幸福的笑脸，这些才是真正的传奇。

也许是断桥勾起的回忆，突然想到了雷锋塔。

到达雷锋塔已经是下午四点，租了条小船前往。西湖最著名的大概是画舫游船了，如果还有绸衣油布伞的女子翘首船头，就是画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简陋的小木船，有长长的篙和短短的桨，荡舟轻波微风拂面而来，再怡然自得没有。

桨是很容易划的，只要姿势正确几乎不用费太大的力气，但是我还是嫌不过瘾，于是央求船家让我撑一撑篙，船家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和甜言蜜语，终于答应让我一试。我这才知道这还真不是一件轻松活，一篙下去完全没有了方向，更别说让船顺利前行了，要不是船家就在身后护航，险些和湖水来了次亲密接触，初春的天气掉进湖里想想真是后脊冰凉。船家见我的歉意和窘态反而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说小姑娘，下次来我一定教会你。其实我已经心有余悸了。

死了撑篙掌舵的心，正好可以认真欣赏美景了。此时正是看雷锋夕照的最好时刻了，刚才还是桃红柳绿，只短短的几分钟，西湖就是另一番光景了，青山绿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整个湖面金光闪闪，水面轻微的波纹和阳光不同角度的照射更增加了这种质感，“落日溶金”真是妙语。

雷锋塔在群山的掩映下显得更加桀骜而孤独，身边的树影渐渐稀疏，远方的山黛也渐渐朦胧，不知名的树上有成群的鸟飞过，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倦鸟归巢”，突然想起了这个成语。然而我们，在喧嚣的城市里，即使归巢，也难以找到这样的安宁，青翠的远山、平静的湖水，偶尔有不知名的动物鸣叫。幸运的杭州人，拥有了这样一座城，拥有了这样一湖水，也拥有了永远的想象空间。

对于宗教，我总是有一点畏惧的。太过庄严的仪式，无所不能的神仙圣灵，以及那些无法参透的经文，这是一个远离尘世的世界，只有普渡众生救赎苦难的信仰。但是在西湖，灵隐寺变得有了独特的魅力，在这样的山水间，世俗的杂念难以生长，心胸也开始开阔。本想趁着这难得的好心情游一游灵隐寺的，走到面前，却被门票的价格吓了一跳。佛门圣地在这里却俨然成了一个工具，制造花花绿绿的票子。这让我多少是有些不快的，这样的神情也写在很多游客的脸上。

我想人们的折回并不是票价高得无法支付，而是失望了，事实上佛本就只在人心中的。走到山的半道，灵隐寺浑厚的铜钟发出巨大悠扬的响声，烟火的味道半路还在萦绕。未来的很长时间，我仍然不会走进那些焰火鼎盛的寺庙了。

杭州的吃，我不甚了解。不过楼外楼的美名是早就有耳闻的，因为周恩来总理十余次的造访，这里更是名噪一时。据说周总理是奔着西湖醋鱼去的，而游人，大概有很多是奔着总理去的，譬如我。话又说回来，楼外楼也是有真功夫的。西湖醋鱼、宋嫂鱼羹、东坡肉，果然名不虚传，“唇齿留香”不足以形容。

去西湖，不妨带回些西湖的藕粉，虽然在我看来，这并不能算上美味，甜得有些发腻。不过如果来西湖，不尝尝西湖的藕粉，便又是一个遗憾了。

说到西湖，龙井便不得不提了。很有幸，这次的西湖之行刚好碰上采茶的季节。“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是多数人对清明节的印象。然而在杭州，清明时节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漫山遍野背着茶篓、穿着印花蓝布褂、头上扎着方巾的女子穿行在茶园之中。清明前是采茶的最好时节之一，这个时候采的茶就是著名的“明前茶”，因着雨水的滋润，味道更为清淡。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关于杭州、关于西湖，脚下的每一块砖都存着诗篇和传说。是的，杭州就是这样一个城市，不是走马观花的浏览能体会的，这是适合人栖息的城市。缓缓地移动脚步，慢慢地领略，细细地品味，只有这样，才能领出杭州的一点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