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的逃亡
2007-05-14佚名
佚 名
刚开始的时候,屋子外面异样的动静并没有引起朗格足够的重视。眼下正是早春,骆驼们正处于发情期,那些体格强健的雄驼们会烦躁不安。这对于在巴丹吉林大沙漠里放牧几十年的朗格来说,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朗格的妻子开始担心了。
“该不会有人对咱们的骆驼下手吧?”妻子使劲地推他,催他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方圆百十里地除去咱们还有谁?谁想偷骆驼,不等他走出去就被风吹成肉干了!”
朗格翻个身又打起了呼噜。
朗格说得不错。但是如果在20年前,朗格就不敢说这样的话了。20年前,居延海是一个真正的海。发源于祁连山的黑河,一路欢唱着把祁连山的雪水送进这里。居延海碧波荡漾,水草丰茂,栖息着成群的水鸟。那个时候,这一带的牧民家里都养着几百只羊和几十峰骆驼,富庶的居延海牧民们到寺院里朝圣时底气都显得比别的地方的人足。任何一个外地人来到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豪放诗句来。
可是,就在10多年前,随着黑河上游一座座大型水库的落成,整个额济纳旗便开始走向衰落了。先是居延海海域面积骤然削减。周边地区的地下水水位急剧下降,大面积的草原开始退化直至消失。后来,整个居延海都干涸了,胡杨林也大片大片地死亡。在如今的巴丹吉林沙漠,到处都可以看到枯死的胡杨遗体。它们或仰或卧,姿态万千。居延海成了一片死海。那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们,为了生存下去,只好带着妻儿老小,满怀着悲伤,大批大批地流浪异乡。
朗格是这个村子里留下来的最后一家牧民了,他舍不得离开居延海。他不敢想像离开这里之后,自己还会不会找到幸福。于是,他下定了决心,要和已经死亡了的居延海生活在一起。
朗格的呼噜没打几下,妻子就又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这次朗格可真的有点生气了,把妻子甩到了一边。但是,一阵深沉厚重的动静攫住了他,这绝对不是骆驼发情。那声音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魔力,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场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像是要把朗格给吸进去似的。
朗格的心悬到了半空中。他坐起身,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脚就往外走。掀开门帘。借着一点隐隐的夜色,朗格惊讶地发现,骆驼们正疯狂地踢咬缰绳。想要挣脱束缚。黑暗中,朗格无法看清楚骆驼的表情。但是,一双双因为恐惧而暴突着的骆驼的眼睛令朗格不寒而栗。朗格继续向外张望,他看见几只已经挣脱缰绳的骆驼正奋力张开四蹄不顾一切地向着远处奔跑。
难道天要塌了吗?朗格在额济纳生活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世面他没有对付过?但眼前这种现象他以前从没遇到过。不过他相信,灵性的骆驼一定是预感到了一场空前的灾难。否则,它们是不会这样疯狂的。朗格抬起头,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朝他的头顶盖下来,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怪兽,要将整个大地一口吞没。
黑风暴!这个念头刚刚在朗格的脑海里一闪,他们的蒙古包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不等朗格作出反应,蒙古包就仿佛是一只小绵羊。被老鹰抓到了半空中。接着,他看到一棵拴骆驼的小树被连根拔了起来,那峰骆驼也被顺势拉倒在地上。刹那间,朗格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试着喊上一声。以感觉一下自己的存在。但是他刚一张嘴,声音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给硬生生地压回到嗓子眼里面。他本能地一伸手,拉住跟在一旁的妻子,快速地倒地,把胸脯紧紧地贴在地上,双手抱头,平展地趴着。这时候,他听到蒙古包里的家什同时都飞了出去。随后,朗格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感到自己被陷在黏稠的泥浆里,抓不住任何支撑物。
第二天清晨,朗格抖落掉覆盖在身上的将近一尺厚的沙子,艰难地站起身来。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一丝死寂的白光,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可是,自己的那个漂亮蒙古包到哪里去了?还有那群骆驼呢?他低头看看地上,连一根曾经拴骆驼的木桩也没有留下,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连一根骆驼刺的影子也没有。朗格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一阵疼痛使他明白自己确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蓬头垢面的妻子也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惊恐地拉住他的胳膊。
朗格知道,这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园了。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已经凝固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变成一块坚硬的化石。
“咱们走吧。”老伴儿拉拉他的衣袖。朗格没有回答。但他知道,逃亡已经在所难免了。又经过一个漫长的停顿,朗格木然地转过身,机械地迎着一绺血红的霞光,缓缓地挪动自己那沉重的步子。
(张峰摘自《甘肃日报》图/刘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