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样一个下午
2007-05-14乔叶
乔 叶
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来,我常常想起那样一个下午。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母亲要去给玉米喷药,喊我去,我不情愿地说:“我又不会喷药,让我去干什么?再说我还要看书呢!”
“不是让你喷药。因为喷壶太沉,我背不上肩,让你去帮我往肩上送送喷壶,”母亲小心地说,“你可以带书去,坐在井边的树荫下看书。”
我满脸不高兴,又实在想不出搪塞的理由,只好去了。
没有一丝风,天热得正狠,玉米长得还不及膝,一脚便可以踩折一棵,所以走在田间需要分外地小心。我帮母亲背上喷壶之后,便坐在树荫下,毫无意识地看着她缓缓地在玉米的隙地间移动。
喷药是玉米生长期间必须的一道劳动工序,就是用定量的药兑上定量的水装在喷壶里,然后左手操作压杆,右手挥动喷嘴,均匀而细致地为每一棵玉米镀上一层“保护衣”。喷壶灌满至少要有三四十斤重,每次回来,母亲的背都湿得透透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药水。
“下次不要背这么多了!”我说。
“傻丫头,好不容易来回跑一趟,太少了不值得。”母亲说。
“我也试试吧。”我的语气明显缺乏诚意———我实在畏惧喷壶这种充满了怪味的重物,可是我已经18岁了,目睹母亲的劳累而无动于衷,我又感到愧疚。
“不用了,你不会。再说我已经沾了手,就别染上你了,”母亲说,“你看你的书吧。”
我在心底暗暗长嘘了一口气,居然觉得如释重负。
最后一壶药喷完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怎么样?热不热?”母亲边洗手边问。
“还好。就是井边的蚊子太多。”我很随意地说。
“咬出疙瘩了吗?回家赶紧用清凉油抹抹。”母亲说。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回了家。回家后的情形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母亲吃过饭后就躺在了竹椅上,一睡一整夜,而我“搂”着电视机一直看到“再见”。
一晃多年过去了,母亲患脑溢血去世也已多年。冥冥之中,我一直清晰地记着这件我们母女生活中最平凡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实,这不是一件小事。
大千世界,父母对儿女的溺爱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富贵人家让儿女一掷千金,小康门户让儿女精吃细咽,而我的母亲,一个拙辞讷言的农妇,一位年过半百的人母,对我最常见的溺爱就是那个盛夏午后田边井旁的清凉绿荫。
就是那个下午,我坐在树下读一本早已忘记了名字的闲书,而母亲,却背着沉重的喷壶,一步一步缓缓地行走在玉米的缝隙中,竟然问我“热不热”!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明白:对我的爱,母亲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对母亲的爱,我则是一条喧嚣浮躁的小溪,永远永远只能是她的支流。
(寿平摘自《中国青年报》图/魏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