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做牛仔
2007-05-14周民
周 民
在18岁前,我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我有个叔叔在美国.每个月都寄来数目不等的美金,在高二时,我就已经有了一辆不错的跑车。我一直以为,生活会像河流,周而复始地流下去。但高考的意外失利,却给了我沉重的打击。
我闷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该干什么。闷了一个月,父亲对我说:“去美国吧,找你叔叔。换个环境,或读大学,或工作,重新开始。”
我不愿离开家,父母对我十分溺爱,我不知道离开他们我是否能够照顾自己。但父母极力劝说,并说我已经18岁,是到外面闯荡的年龄了。
三个月后,我坐上了飞往美国加州的飞机。叔叔来接我,这是我18年来第三次见到他,他看上去苍老憔悴,皮肤晒得黝黑。开车走了6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一个小镇,叔叔说这是他暂居的地方——库克镇。
叔叔住着又小又旧的两间屋子。还是租来的。屋子凌乱不堪。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叔叔说最近经济状况有些问题,他一星期前才搬来这里。我问他是不是破产了。叔叔摇头,说以前的合伙人骗了他。那是个日本人,两人在合开公司时因为叔叔没有绿卡,法人代表写的是日本人。他们白手起家,生意慢慢做大。几个月前,两人因为经营问题产生了矛盾,再也合作不下去,叔叔想要公司的一半,但日本人却一分钱都不想给他。从法律上讲,公司没有叔叔的份儿。几乎是法盲的叔叔根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公司,吃住都在公司,所以,当他离开公司,差不多就是一文不名。
“以前我能白手起家,现在我照样能。后天跟我去墨西哥边境。”叔叔喝着啤酒对我说。
只休息了一天,我就跟着叔叔出发了。叔叔开着一辆二手的奔驰,车后座上放着许多柳编制品。叔叔以前做的就是这种生意,这次是想重新开拓市场。
边境气候十分燥热,车里空调是坏的,一过上午九点钟,车就变成了蒸笼。叔叔不停地擦汗,不停地喝盐水,不停地教我说英语。行走在广袤无人的沙漠,我突然感到恐慌,如果我们的车坏了怎么办?那只有死路一条。
叔叔开了十个小时的车,终于抵达了雅克镇。我们拿着各种样品挨个店铺去推销,一天下来,虽然累得精疲力竭,但订出了3000美金的货,这让我和叔叔十分兴奋。天黑下来,我正要收拾东西想找家小旅馆住下,叔叔却上了车。
“我们还要赶到下个镇子。如果现在休息,明天赶到那里就已经是天黑了,所以我们得连夜赶路:”叔叔不由分说,催促我上车。
我和叔叔轮换开车,跑了整整一晚,到达了另一个城市。和昨天一样,我们从一家店铺到另一家店铺,因为一晚没睡,觉得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叔叔不停地向人们介绍着柳编筐的种种好处,又环保又卫生。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虽然一夜没睡,但推销起商品来,却精神抖擞。
天气热得厉害,一层层的汗冒了出来,我感到头晕眼花。直到中午,叔叔才停下来,买了几个汉堡。我没有胃口,特别想喝妈妈熬的绿豆汤,特别想家。但眼前只有油腻的汉堡,叔叔让我全部吃下去。一片菜叶都不准剩。
天黑了,叔叔收拾东西,又上了车。我吃惊地看着他,问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是不是一直都是晚上赶路白天推销?叔叔点了点头。他望着远处说:“我们得在那个日本人的推销员到达之前把所有可能的客户都拉过来。”那一夜。我在车里睡了三个小时。轮到我开车时,我把车里的CD开到最大音量,刺耳的摇滚是提神的良药。我相信这音乐能传出几十公里。
就这样,七天七夜后,我们到达终点。但这是最艰苦的一天,我们走了很远的沙漠,车子因为长途颠簸,已经伤痕累累。我们不敢让车子熄火,如果熄火车子会着起来,下坡路不敢踩刹车,如果车子坏了,我们会在路上被烤死。而更重要的是,走在沙漠里,油表亮起了灯——我们的车快没油了!
太阳像灼热的烙铁,烙过我的全身。我觉得自己就要虚脱了,但是我还要不停地给叔叔擦汗,递盐水给他。我们的车子缓缓地爬过一个高坡,突然看到沙漠中有一家小店,小店旁边就是加油站。这真是救星!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黑人,他看到我们浑身汗渍,脸晒得黑红,以为我们是疯子。我们要加油时,发现车子的引擎都烧红了,随时都会爆炸,真是可怕极了。
这一趟,我们订出了9万美金的货,利润有4万。老黑人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在他的小店住上一晚,休息一下。但叔叔谢绝了。我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下去,但叔叔目光严厉,看着我说:“你知道一个晚上代表什么吗?如果我们休息一晚,货就会迟发一天,迟发一天我们就会晚一些收钱。24小时。存在多少变数?”
回去的路上,车抛锚了,叔叔叫我下来推车,可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我蹲下来,忍不住捂住脸痛哭,我想家,想疼爱我的父母,我诅咒这样的生活。我对叔叔说至少我们可以再回那老黑人的店里。
叔叔下了车,怒气冲冲地说:“别指望我会像你的父母一样宠你。在这个地方,18岁就要自立。如果你想读大学,就得自己去挣学费。往前推,不准掉头。”
终于回到了库克镇。我给父母打电话,质问他们为什么非得要我来美国,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这七天七夜,简直是死亡之旅,我瘦了15磅(1磅大约等于0,9斤),这儿简直就是地狱。母亲在电话里哭了,父亲接过电话,缓缓地说:“孩子,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我仿佛看到了父亲满脸严肃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他沉默半晌,说:“我们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我是你的大伯,你半岁时母亲出车祸死了,我们没有孩子,叔叔便把你交给了我们。他每个月都寄回美金,是因为我们帮他抚养了你。”
听完父亲的话,我惊呆了。叔叔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叔叔轻手轻脚地开门,我马上躺到床上装睡。叔叔在客厅给父亲打电话:你们放心,我还能亏待自己的儿子?不逼他长出翅膀,怎么能飞呢?
那天晚上,不知道“叔叔”在我的床边坐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正看着我,手里拿着一支笔。我支起身来,他对我说:“这是我刚来美国不久,几乎花掉身上所有的美金才买到钢笔,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一定要去读书,要读法学院。”
不想每天都呆在闷热的汽车里去四处推销,我开始拼命读书。“叔叔”用他在边境赚到的4万美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其中1万属于我,我占了25%的股份。我每天白天上课,晚上帮“叔叔”打理公司,当一年后我终于考上大学,公司已经初具规模。我自己开车去学校,路上休息时,我拿出了“叔叔”送给我的古董钢笔。那是一支样子粗丑的笔,笨拙而沉重。我不知道“叔叔”为什么要将它送给我。我试图拧开笔帽,发现里面有金的笔尖。宽大的笔尖上有一行小字“Never give up(永不放弃)!
虽然我来美国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英语进步得也不是很明显,但是我很清楚,我学会了一种在中国的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如何去生存,如何去爱。
(陈超摘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