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质评估:教改最难啃的骨头
2007-05-14韩永
韩 永
人的素质是可以量化打分的吗?如果这种评估不与中考成绩挂钩,它会不会有实际作用?如果与中考成绩挂钩,它的公正性又怎么保证?
9月,教育部部长周济再次强调了素质教育。他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提出了推进素质教育的四个重要方面:一、坚持德育为先;二、全面推进教育教学改革;三、进一步推进学校体育工作,落实“健康第一”的要求;四、构建由学校、家庭和社会共同组成的网络,一起推进素质教育工作。
素质教育,在某种方面是针对分数教育而言。在多年的分数教育把学生和教师、家长们压得喘不过气来之后,对“高分低能”的分数教育的批评早已铺天盖地,开展素质教育改革则成为人们的普遍呼声。早在2001年,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已经在全国38个市级实验区的初中铺开,涵盖各省大部分地区的省级课改实验也在随后的一年展开,到了2003年,这种改革已经延伸到包括广大农村的全国绝大多数地区。
然而,不像分数教育,素质教育是一种非常难以量化的教育方式。用一位资深教育专家的话说,这是“教育改革中难度最大的一个题目”。素质教育的考核通常是对人的道德水平、生活作风、学习能力的考量,这些东西怎么考?怎么计算分数?如果素质教育评估与中考成绩挂钩,这种考核会不会成为学生们的另一种负担?如果这种考核不与中考成绩挂钩,会不会沦为做秀,走过场?
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北京海淀区,正好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素质教育评估方式。前者与中考挂钩,后者则不挂钩。它们的标准虽大体相似,但效果却大不相同。
马鞍山:一年“挂”住二三十人
马鞍山市下辖三区一县,市内三区作为安徽省33个省级实验区的一部分,于2002年开始初中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并于2005年迎来第一届课改毕业生。所以,在2005年,马鞍山教育局就要面对如何评价课改成果,特别是素质教育的评估问题。
首先是制定评价的标准。早在2002年,教育部就已经做过一个全国性的统一规定。在当年发布的《关于积极推进中小学评价与考试制度改革的通知》(教基2002年第26号)中,规定得相当细致繁复。它将综合素质评价的指标划分为6个维度——道德品质、公民素养、学习能力、交流与合作、运动与健康以及审美与表现,其下又细分为20个子维度,如道德品质在以下5个方面进行考核:文明礼貌、遵纪守法、正直守信、关心集体、热爱劳动;公民素养则有3个方面的考核内容:家庭责任感、社会责任感和自尊自律;而在20个子维度下面,又进一步细分为60多个可以直接操作的选项。
教育部允许各地区依据本地的实际情况,对评价方案做适当的增减或修改。马鞍山市剔除第一和第二维度中的重合部分,将其合并为公民道德素养维度,最终呈现出5个评价维度:公民道德素养、学习态度与能力、实践与创新、运动与健康以及审美与表现。
真正开始素质评价,共有十个环节:组织建设、宣传培训、资料整理、学生自评、学生互评、教师评价、结果合成、结果审定、公示与反馈和监察与投诉。前三个为准备环节,后四个为善后环节,中间的三项为评价环节。对学生真正有实质意义的是中间三项,而其中的学生互评和教师评价又具有最终的决定意义。前者由班里的每一位学生对其他的同学进行评价,后者则由选出的3~5位任课老师对每一位学生进行评价,这两种评价的内容最终合成为综合素质评价的结果。
真正的评分,除了公民道德素养只区分合格与不合格外,其他的都有A、B、C、D四个等级,学生和老师将评价的内容输入计算机,特定的软件系统会将评价内容自动合成为各维度等级分和最终的总等级分。为了增加老师和同学对自己的了解,在自评环节,学生可以通过各种形式进行自我展示,展示的内容包括才艺以及各种能够证明自身素质的实证性材料。
这样的相互评分,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大家会碍于面子,统统给别人打高分。为了避免评价流于形式,马鞍山市教育局对A等级的比例进行限制,一般控制在全部学生的40%以内。计算机软件具有自动拒斥功能,一旦某一评价结果超过了这一比例,计算机会自动提示操作无效。获得A等级的学生名单要在校内张榜公布,接受监督。相应的,表示“差”的D等级也被严格限制,除非严重违法乱纪,一般不给予这样的评价,如果要给,需附上详细的说明,并上报校级综合素质评价小组进行审核。“实行三年以来,基本上没有D等的评价,”马鞍山市教育局副局长陈章永告诉本刊。
“评价结果的大体布局是,大部分学生分布在A、B等级,C等很少,D等则基本没有,”马鞍山市22中党委书记赵朝平说。这样的评价格局可以保证绝大多数学生不会被拒在中考招生的第一道门槛外,因为马鞍山市教育局规定,只有公民道德素养达到合格、其他的4个维度达到C级以上的学生,才能进入中招录取的程序。
除了作为中招录取第一道门槛,马鞍山市的综合素质评价结果还在另一方面发挥作用。“在其他录取条件相同并且招生指标受限的情况下,优先录取综合素质评价较高的学生,”陈章永说。比如在2005年,22中的录取分数线为356分,当年上了这条线上的共有10位考生,却只剩下两个录取指标。于是,学校这时就录取综合素质评价等级前两位的学生。剩下的8位被“卡”下的人,要么转入其他学校,要么掏1.5万元进入扩招。
“综合素质评价这道关,每年都能卡住二三十人,”马鞍山市教育局副局长汪昌斌告诉本刊,“有这二三十人,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汪昌斌的意思是,有这二三十人,已经足以引起学生和家长的足够重视,导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毕竟,“综合素质评价的目的不是要‘卡,而是要‘引。”
海淀:攻心为上
与马鞍山市将综合素质评价与中招直接挂钩的做法不同,北京市海淀区综合素质评价的内容在中考招生中只是作为参考,这一功能决定了它在操作中具有更为宽松的氛围,更多地发挥着激励与交流的作用,并且更多地融入了寓教于乐的思路。
马鞍山市的评估,将重点放在评价环节,而海淀区则更强调评价前的自我展示。海淀区上地实验学校副校长赵欣向记者介绍,展示环节从初三第一学期结束前的元旦晚会就已经开始了,元旦晚会也被相应地更名为“元旦晚会暨综合素质评价展示会”,学生表演各种拿手绝活,老师给出各种褒赏有加的评价,评语中经常洋溢着这样的句子:“太让人吃惊了!”“与你相处三年,第一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才华。”
年后开学时,则是实证性材料的展示,它更多地具有展览的色彩,“很多同学课桌上密密麻麻摆着的全是证书。”
评价的环节则与马鞍山市大体相同。也分为自评、互评、教师评等环节。由于海淀区没有对各个等级进行比例限制,结果常常是A等占了绝大部分,“刚开始是60%~70%,后来由于家长意见较大,又不与中招直接挂钩,A等的比例上调到了80%~90%,”负责海淀区综合素质评价工作的海淀区教学科研所所长吴颖慧表示。
对于这样的比例,赵欣的解释是: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动力很多的时候来源于同学和老师的肯定,“有些孩子在班里默默无闻,得到老师和同学的关注不多,但是他们也有引以为傲的才艺,并且希望得到大家的肯定,这种时候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位有些口吃并且性格内的同学,平常讲话经常遭人抢白,自信心不足,但在临近毕业最后一次综合展示活动中,他将自己的特长——对战场故事的掌握发挥得淋漓尽致,把诺曼底战役讲得扣人心弦,博得老师和同学的一致赞扬。这无疑增加了他的自信,激发出更强的学习动力,最终考入一所不错的高中,“愉悦的心情是成功的基础,”该校的一位老师在对他的评语中这样总结。
由于有这些可以期待的评价,加之初三生活相对枯燥,学生参与综合素质评价的热情非常高,“挺好玩的,”一位同学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这是一种“只重过程,不问结果”的评价。
公正与平衡:该倾向哪边?
海淀区的“快乐评估”在业内引起质疑。“自我表现毕竟是件随意性很强的工作,能否在全体学生中产生足够的动力是个问题,因为爱好表现的毕竟只是一部分人,对有些人还可能成为一种负担。这种展示短期内发挥作用还可以,但离可以长期稳定地发挥作用的长效机制恐怕还差很远。”一位业内专家对记者表示。
而马鞍山与中招直接挂钩的方式却面临着是否公正的质疑。“你凭什么把学生分为A、B、C、D四个等级?”海淀区教学科研所所长吴颖慧反问。在她看来,综合素质评价的很多维度标准很模糊,虽然大部分学校采取用实证性材料加以证明的做法,但像道德品质、公民素养、交流与合作、审美与表现等指标事实上根本无法合理地用实证性材料加以佐证,“比如学习能力,你能仅仅因为一个学生成绩不好就说其学习能力差吗?学习的能力包括很多种,他可能听老师讲课的能力不足,也可能阅读的能力不足,但他可能通过视听形式获取知识的能力很强,也可能擅长在与人沟通中获取信息,在个人获取信息的渠道日益丰富的今天,你怎么定义这个学习能力?”吴颖慧认为,任何企图量化这种能力的尝试,都会给人留下足够的辩论空间和失之于片面的口实。马鞍山市22中党委书记赵朝平也持相似态度:“(综合素质评价等级)两头好搞,中间都是模糊的。”
事实上,马鞍山市没有在公民道德素养方面按等级划分,而是模糊地区分为合格与不合格并且基本都为合格的做法,正是出于这些方面的考虑,“第一年的评价结果报上来以后,我们发现有好多学生的道德素养被打了不合格,基本上都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马鞍山市教育局副局长汪昌斌告诉本刊,“我们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慎重,毕竟这些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现在下这样的鉴定结论为时尚早。”
另一个引起争议的是不同等级的比例划分问题,“这简直就同50年代划右派一样,”马鞍山市19中一位老师这样评价,“标准摆在那儿,符合什么标准就划什么等级,你现在弄出一个比例来,那还要标准干什么?”
“他们确定这个比例,是因为这个比例符合招生的需要,”吴颖慧分析,比如重点高中在所有学生中的录取比例为30%,这样,当重点高中的素质评价录取标准划为A等时,既不会影响重点高中的正常录取,又可以保证A等级的稀缺性。
只是在这个看似合理的逻辑背后,学生已经被人为地划分为三六九等,划分的依据又依稀可以看到分数的痕迹。多位老师在采访中向记者表示,教师对学生的评价很大程度上会受到学生学习成绩的影响。
同学之间的互评结果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际关系的好坏。今年刚升入马鞍山市22中、正在进行高一军训的几位同学,甚至将综合素质评价粗略地总结为“就是搞好人际关系”。
“与人交往的能力也是综合素质评价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马鞍山市七中校长向崇任对这一倾向评价积极。
一位马鞍山的家长在采访中向记者讲述了综合素质评价对自己孩子的一次具体促进:“我家儿子在家里从来不叠被子,也不会叠,这让他在高一军训时遇到了麻烦,因为军训的表现要作为重要的实证性材料计入综合素质评价。情急之下,他想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又让人心疼的招:每到睡觉时,他都把让人叠好的被子整整齐齐放到床下面,自己则干巴巴地睡到床板上,这种状况持续了几天,直到后来检查的老师在床上找不见被子才发现。老师手把手地教会了他,才结束了他的‘综合素质评价恐惧。
马鞍山的这种与中招挂钩的紧张型素质评估和北京海淀区的快乐轻松型素质评估,哪个代表了综合素质评价的发展方向?受访的业内人士对此莫衷一是,但多数倾向于马鞍山模式。正如北京师范大学公民与道德教育研究中心主任檀传宝教授所说,“在目前社会大众普遍持功利主义教育观念的背景下,(与中招挂钩)可能是有一定必要性的。”并且认为越是在唯分数是瞻观念浓厚、素质教育观念淡薄的地方,适用效果越好;而像海淀区这样教育氛围良好、家长素质教育意识较强,且升高中比例较高的地方,适用的效果反而不是特别明显。
马鞍山市目前还没有进一步提高综合素质评价在中招中权重的打算。“这个得一步一步来,”马鞍山市教育局副局长陈章永表示,“一方面要看家长的承受能力,另外还要看高考改革的走向。”